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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母亲 ...

  •   这几天,后窗那户人家又开始表演传统技能。不知道肥头男何时回来的,这次还多了一个女人。

      一开始我们也没有察觉,晚上听见他用雄壮的声音呵斥女人,奚落她蠢笨,擦脚毛巾也会忘记给他拿,这时我们才知道,原来屋里一直还有个女人。平时没听见过声音,饭桌上也没看见过人影,我陡生好奇,头伸出窗外想看看模样,结果却什么都没瞧到。

      早上的军事化教学,搞到人精神崩溃。三个小孩每天五点起床,下楼跑圈,六点背天书,七点前挨一顿毒打,叫声一个比一个尖锐刺耳,哭声一个赛一个的撕心裂肺。我寻思,作为母亲,看着孩子被折磨,怎么会无动于衷呢?那个女人,至少是其中一个孩子的母亲。

      肥头男不停地制造噪音,我完全不能集中精力,一侧头,看见我妈又走了进来。一股不祥的预感随之而来。

      她却笑着对我说:“ 你王阿姨说想给你介绍个对象,你要不要见一面?”

      我早该想到是这种事,不然她怎么会突然开心起来。我不吭声,她继续说:“比你大一岁,研究生毕业,家里面是农村的,但是人在成都工作,家里面也只有他一个儿子,父母都是老实人。你王阿姨说这个娃儿人品不错,人长得也标致,不是怪物,只是家境不太好,但人工作稳定,收入也不差。怎么说,你去不去认识一下?我觉得听起来还可以。”

      我爸平时热衷看相亲节目,我妈偶尔喜欢调侃一句“比你自己相亲还激动”。她自己现在就是这副德性,光是听了别人一通介绍,她仿佛已经拥有了半个女婿。

      我下意识就想问她“那别人怎么跟对方介绍我的情况呢?”当然,我就在心里想想,不可能真这样问,我不会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但这是个极现实的问题,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别人怎样推荐我?

      看着我妈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的模样,我才终于想明白,或许在这群阿姨眼中,对于女孩子来说,找对象就是找工作。

      我无奈地摇头,说:“我没有心思做这些。”

      这是真心话,自己的未来一片渺茫,看不见踪迹,这种情况下,我拿什么去和别人用平等的关系谈婚姻?且不论,我从来就不喜欢一开始就摊牌的人际交往。相亲这件事,对我来说就像裸体上街——正常情况下都干不出来。别人相亲,我倒是乐见其成。

      我妈却说:“你不想见,加个微信聊聊天要不要?就当交个朋友。”

      我直截了当地说:“不需要。”

      我妈有些来气,躲出去接了个电话。没过一会儿,她又走回来,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力控制住的怒气。

      她眉头又狞成川状,不悦地问:“你到底要怎么样?给你介绍对象你不要,喊你做公务员你又说不合适,出去上班你又不走,你就准备一辈子都这样活?”

      她就是这样,其实只是嘴上说了句,八字都没一撇,却像她为我辛苦奔波了半天一样。好像现在是别人非要娶我,我就是不嫁;公务员的岗位已经为我预留出来,我就是不去。我说:“一辈子还长着呢,我要是能活到六十岁,都还有一半的时间,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她却不理,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你现在是这幅德性,以后怎么可能会好?你真的是在家里关傻了,跟社会已经脱节了,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我昨天看电视,那些老板一听那个小伙子三十岁了,一开始喜欢的都不想要了,我就想到你。他是个男生三十岁都找不到工作,你还是个女生岂不是更恼火,我想到一晚上都没睡着。你现在有没有在找工作,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想找工作,还是找不到工作?”

      我心想她终于知道了一点外面世界的样子,或许能体谅我,不再逼我那么紧,没想到她下一句却说:“找不到工作,你就只有结婚这一条路可以选了。我跟你爸都有工作,老了有退休金也不需要你来养,你就去伺候你自己家的爸爸妈妈。从现在起,你每天跟我学煮饭,学做家务,不然别人把你娶进门你什么都不会做,到时候会说是我这个当妈的没把你教好,我丢不起这个人。我下午就去跟院子里的人说,喊他们有合适的对象就说给你。你自己要是能找到对象那就最好,但我看希望渺茫,你们同学当中可能没有几个还没结婚?”

      她说着找到了新的痛点,带着怨念道:“以前还以为你是个人才,院子里好些年纪比你大一点的,小时候都喜欢听你安排。主持、指挥、演讲你样样都能做,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你长大了能有好大的出息,还以为你是个人才,哪晓得你是妈的蠢材,读你妈个书没起作用。那时候还替别人的爸妈担心,成绩不好长大了怎么办,哪晓得,其他那些人现在个个都比你强,人家比你小的都结婚了。”

      “前面那栋的张燕,人家那女子才能干,才25岁,都生二胎了。你却连恋爱都没有谈过,说出去真的是不怕别人笑,太丢脸了。现在院子里和你同一批的娃儿,只有两个人没有结婚,人家天天就把你们两个盯着,说你们两个是不是有问题。人家那个女子不结婚,还晓得工作,人家考教师,听说就要考上了。只有你,什么未来都看不见,一点希望都没有。完全没有愧疚吗?没想过对不起自己的爸妈吗?没报答他们该怎么办?你脑子里完全就没想过吗?”

      我没想过吗?或许我真的没有想过。因为我以为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用想。但当她数落我的时候,我才惊觉,她一直都在害怕。害怕我会拖累她的日子,害怕我会抹黑她的颜面,害怕我会用光她的钱。而她之所以还没有彻底和我撕破脸,一方面是因为要面子,一方面却是因为担心无人送终。

      原来麒麟一早就看出来,他早早知道亲缘关系有多虚伪,才会跟我说因为我是独生女她们最终很大几率会妥协,我从来没想过维系我们家关系的竟不是血缘,而是计划生育。如果我生在娟姐姐家,他们可能一早就能和我脱离血缘关系。

      她走流程般,大呼小叫起来,问着千篇一律的问题,强迫我回答她。不是我不想说话,只是她想听的我说不出口,我想说的她并不想懂。

      她讽刺道:“你看看你穿的是什么,这条裤子还是你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买的,到现在还在穿。人家那些女子一天穿一套新衣服,你难道都不晓得羡慕吗?你怎么会就一点追求都没有?那你活啥子人!”我不会反驳她,我不想浪费唇舌。

      她食指在我头上到处点,戳一下说一句:“你活得不像个女人,你好歹活成个人呀!我看你以后出门可能连公交车都不知道该怎么坐,完全成个废物,被社会淘汰。现在科技发达,一天变一个样,我们出门什么都不懂,完全就是个傻子。我生你来就是为了让你被社会淘汰的吗?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替我争口气?人家一天去北京,去上海,去娃儿那里耍,你倒好,一天到晚把我守着,我不要你守,我希望你出去挣钱,希望你还是可以报答我。这么大的人,连一个知心朋友都没有,朋友多了路好走,你爹妈都不相信,连最亲的人都不叫交流,还上哪去找朋友交流。你像个蛀虫一样,一天天就是洗碗,你还喜欢洗碗,喜欢洗碗就去馆子头洗,一个月还有两千块钱,总要给自己炮饭吃,反正我也不怕丢人。”

      她顿了顿,像想通了什么似的,问我:“你是不是怕我用你钱,所以才不上班?你不可能怕我用你的钱,自己也不用钱吧。我不需要你报答我,你找个工作自己养活自己,就是报答我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敢想了,我原来也是吹牛皮的人,现在吹不起牛了。我以前有多骄傲,在朋友面前,在院子里头,什么时候丢过面子?现在,男人男人不争气,娃儿娃儿不争气,我有什么骄傲的,我每天夹起尾巴做人。”

      我早就说过了,男人和孩子就是她的事业。她是领导,从来不要求自己努力,只督促别人争气。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妈是典型的代表。

      她滔滔不绝地说:“因为你,我现在真的连门都不敢出,不敢和人坐在一起超过半个小时。人家聊老公,聊孩子、聊孙子,我就哑在一边,没有可以聊的,我什么谈资都没有跟人家聊什么?我就只有打麻将,打麻将又要输钱。你上班的时候还能帮我补贴损失,现在一点想头都没有。人倒霉起来真的不认栽不行,做什么事情都不顺。但不打麻将我可以做什么,在家里跟你干瞪眼吗?”

      她语调升高,我知道她怒气值就快到达顶点:“一、跟我说你每天在搞什么?二、告诉我你这些年到底赚了多少钱。不说的话你就出去,我们各过各的。你做什么我们都不想管,只要你出门,我就什么都不会过问,只要你出门,我就当没生过你。只要你不再出现在我眼前,我的日子就好过得很。”

      她的情绪到达了顶峰,就差一口气就能炸掉,我知道她在等我给她机会,我满足她。

      我站起来,绕过她往门外走,她挡在我面前,我企图再绕,她一头撞在我额头上。我知道她又想打我了。

      我不管不顾地朝门外走,她一把抓住我头发,将我往床上扔。我往床头爬,她却抱住我两只脚往后拖,我敌不过她的力气,被拖到地上,下巴挂在床沿边上。她扯住我头发,把我下巴往床沿上撞,我就像一条在沙滩上扑腾的鱼,窒息却又无力。

      我用尽了浑身解数,终于把手臂伸到床边,抓着床单借力往上爬。她的力道真的很大,见我不停地反抗,索性骑在我背上。全部的重量压在我身上,我只觉得腰就快断掉了。

      她突然双脚立在我背脊之上,手扶着床头立柱,跳了五六下,是五下还是六下我根本懒得去数。我只知道我要反抗,我要发泄,我要报复。我一个转身,她站立不稳,趴到了床边,我借机连忙翻身下床。可是我全身发软,眼泪鼻涕沾湿了整张脸,根本看不清路。她拽住我后衣领,将我重新拖回床上,我奈何不了她,任她在我脸上噼里啪啦不知道打了多少下。

      我不动弹,她却越打越兴奋,把我的头拖出去掉在床沿边,试图用膝盖将我肩头按住。我心里的热气受不住,终于燃烧起来。我奋力扭动身体,跪坐在床上,她也要爬上床来按住我肩,我用尽气力用头顶撞向她下巴。这一下,让她完全卸开了束缚,她怒火中烧 ,嚼齿穿龈地骂道:“你妈卖批,我日你妈,你还要跟我对打。来,我看是你本事大,还是我本事大。”

      她像一只发狂的母老虎,踏步上床,从右边横跨到我面前,一掌将我推倒在地。我撞上了床头柜,还来不及痛,她已经抱住了我的头,连续不断地往地板上撞,嘴里宣泄着:“打,打,还手,你还敢还手。”后面是床头柜,右边是床边,我的头就被上下、左右来回地撞

      眼泪就像滚滚的长江水,汹涌而下。除开止不住颤抖的下巴,我已经一动不动了。我任人摆布,甚至觉得要是就这样被她打死了,也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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