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待业的那三年》林四多

34、酒店

　　娟姐姐的办法立竿见影，常阿姨几乎是立刻就奔到我家对我妈发出了邀请。常阿姨道：“下午陪我去逛街。”我妈道：“你要买什么？”常阿姨豪气着道：“看见什么就买什么，难得不用我花钱。”

　　我妈道：“你出门捡到钱包了，这么想花钱。”常阿姨窃笑着道：“比捡到钱包还高兴，我女儿说我今天买的东西她全部报销，我还不去使劲买。那天在“声雨竹”试了几套裙子，穿起漂亮得很，但就是太贵了舍不得买。我下午再去试试看，还是觉得好看的话就全部都买了，难得有这种机会。”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常阿姨是不是故意刺激我妈，因为她算是实话实说。但鉴于她有无数次炫耀前科，我实在不相信她不想在我妈身上找优越感。

　　我不用亲眼目睹也能看见我妈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皮笑肉不笑的敷衍模样。果然，我妈说道：“真是不赶巧，我约了人打麻将，早上八点就约好了。你找其他耍得好的陪你吧。”

　　常阿姨骇然道：“诶，你不陪我逛啊！那我怎么办……你把麻将推了吧，我十万火急需要你陪啊。你要肯陪我，我给你买顶防晒帽，最近最流行的那种防晒帽。你去打牌赢也赢不了多少，说不定还要输钱。陪我逛街你还可以赚顶防晒帽。”

　　我妈道：“我不去她们就三缺一，一群人都打不成牌，那哪行。我下午要打牌，你约别人去吧，我不跟你说了，我锅里水开了。”

　　我妈关上房门就对着我爸讽刺着道：“你说她是不是脑壳头少根筋，跟我显摆了半天，还觉得我会陪她去逛街。我有病啊，喜欢听她吹牛？还要送我帽子，我又不是自己买不起。”

　　我爸道：“她还说你打牌要输钱，你下午打牌要真是输，你就回来骂她。”我妈道：“我下午又不打牌。”我爸貌似屡见不鲜了，轻声道：“你可以，谎话张口就来，我还真以为你约了人打麻将。”我妈道：“我还有哪个时候撒过谎？我撒过的谎，就那么几次，哪有张口就来。”

　　他俩对话我也没兴趣再听，反正每次针锋相对，都是我妈以淫威获取胜利收场，听多了，挺费情绪。倒是常阿姨让我再次大开眼界，我还头一次听见人极力说服对方的每一句话，都能加深对方不愿被说服的反抗情绪。怎么可能有人听人炫耀还不产生负面情绪，常阿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火上浇油，这种自焚式说服法挺别致。

　　没多久，娟姐姐又来了。这次她没有找我，而是直接在客厅跟我妈聊了起来。她说：“叔叔阿姨，我想让月影陪我出去玩几天，不知道你们同不同意？”

　　我妈道：“出去玩？你要上哪玩？”娟姐姐道：“就在洪城，只是不住在家里。”我妈明显搞不懂，问道：“有家不住，为什么呀？”娟姐姐道：“家里面太吵了，睡不好觉。我就带月影出去玩几天，很快就回来。”

　　我妈道：“文娟啊，你是回来休年假，她是待业在家，她的时间很紧迫的，每天都要找工作。这工作一天不定下来，她的生活就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样，她现在是没有休息时间的人。抱歉啊，阿姨不能答应你。”

　　娟姐姐明显被说懵了，隔了好长时间，才听见她声音再响起来：“阿姨，月影这么优秀你还担心她找不到工作吗？这只是时间问题，迟早都能找到的。她一时间没找到工作可能是因为在家里闷久了，应该让她出去放空下脑子，脑子清醒了之后想问题就简单多了。”

　　其实我也不是很懂我妈，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娟姐姐这套说辞最后能说服她，我唯一能得出的合理解释是：因为我妈愿意听有钱人说的话。

　　我洗完碗之后，看见我妈在刷牙。我妈只有要出门的时候，吃完午饭才会刷牙，她虽然是撒谎搪塞常阿姨，结果那之后真的约了人去打麻将。

　　她走到我房间里，问我道：“你身上有没有钱？不够就说。在外面大方点，莫小气舍不得用钱。虽然她也不缺钱用，但你还是要注意莫给别人添麻烦。你要穿这件衣服啊？你还是穿几件像样的衣服，莫别人带你出门，你穿成这样给别个丢人。”

　　听我妈说话我心情经常像是在坐过山车，忽上忽下的。刚有点感动，立马又觉得糟心……我也懒得去猜她说这些话的目的，反正我也是不会懂的。

　　我带了两套睡衣、两套换洗衣服，装进了一个小单肩包里，辞职后我就很少化妆了，所以出门在外行李能少一堆东西。

　　我妈出门后，我神经就会放松不少，因为我爸对我不会形成任何威胁，所以娟姐姐再次上门之后，我让天光从衣柜里走了出来。

　　娟姐姐看着天光，不可思议地道：“原来衣柜里真的能藏人啊。”天光礼数周到地跟她问了好，娟姐姐也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再也没有进一步交流。

　　娟姐姐对我说道：“我想先去考察一下住哪家酒店，我们是三个人一起去，还是先你跟我去？”‘

　　我外出住宿是先看价格再看环境，娟姐姐是先看环境再看价格。我对天光道：“天光我跟娟姐姐先出去，你一个人出门可以吗？我不想被院子里其他人看到。”天光向来明白事理，马上就点头说好。我又对娟姐姐问道：“天光怎么出门呢，我爸一直在家。”

　　娟姐姐说：“用你上午说的办法。我已经跟佘语桐交代好了，她午觉睡醒就会来找你爸爸，到时候她会把饮料倒在你爸身上，利用你爸关门换衣服的时候出门。”

　　我问天光：“你可以吗？”天光说她可以的。我便给天光留了路费，跟娟姐姐一起出了门。

　　娟姐姐选了两个地方做考察，一家是我们城里第一家三星酒店，一家是前两年才修好的四星级。按她的消费习惯本应该直接去四星级的店，但娟姐姐说三星那家离“缮性坊”更近，所以先去三星看看。

　　那是我小时候城里唯一能正儿八经称作大酒店的酒店，它有八面橱窗，随时都是灯火通明，基本上这里每家每户的结婚宴都要去那里办，才能显出档次。我们班高考毕业宴就是在那里吃的自助餐，当时觉得好气派，如今再看，却是今非昔比。曾经供应自助餐的一楼大厅竟然在搞服装大甩卖，四面橱窗都挂着大红色的“跳楼价”条幅，玻璃窗也是灰蒙蒙的，从外面往里望，觉得入口大门像是通往地下室的暗道。

　　这副凋败景象让我陡生凄凉之感，娟姐姐极其失望，忽忽不乐地道：“这里怎么变成这样了，真是浪费我表情。”

　　我道：“不过，这样也算是节省了我们时间。”娟姐姐不乐地道：“要不是那一家在城南底下离市区太远了，我也不会寄希望于它。”我听她似乎是想住得靠城里近点，便提议道：“要不然我们去附近的小旅馆看看，应该能找到环境比较好的。”

　　娟姐姐撇着嘴，满眼怀疑。我拉着她往前走，边走边说：“地图显示前方两百米就有一家，我们去看看吧。”

　　娟姐姐不情不愿地被我拽着往小旅馆走，走到店门口，娟姐姐终于笑道：“真会取名字哈。”我抬头一看，这家店的名字叫“曼哈顿大酒店”，不过它的装修确实很时尚，门口还装了脚手架。

　　娟姐姐还在游移不定，纠结要不要进去。我俩就在门外站着，我说：“我们可以进去先看看房间，不满意走就是了。”娟姐姐道：“还可以先看房间？”我道：“当然可以了。”娟姐姐立马抬脚，搂着我胳膊就朝店里走。

　　店门比较窄，我们刚把门推开，就跟里面出来的人差点撞上。我下意识向对方说了声“不好意思”，对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丝激动地道：“月影……你是月影吧。”

　　听她叫我的名字，我也立马朝人打量起来。她身高和我差不多，稍微高出我半个额头，一头红色的长发直直抵达肩头。她背了个小方盒链条包，穿着件藏蓝色的低胸露背吊带长裙，她人很瘦，穿起V字领来倒是十分好看，她踩着一双黑色的人字拖，姿态很是随性。听声音、看身形，确实很眼熟，但她戴着副太阳眼镜覆盖住了半张脸，我并不能看清她的模样。

　　她猛地把太阳眼睛扶到头顶，对我笑着道：“不认识我了？”

　　终于看清楚她的心灵之窗，我笑道：“小满。”她这才顺意地道：“就是嘛，我还以为这么多年同学了，你都能不认识我。”话锋一转，她问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道：“住宿。”她奇道：“跟谁啊？”我指着早已经在前台站立好的娟姐姐，说道：“和我家隔壁的姐姐。”小满神色怪异地点了点头，我看着总觉得她在往奇怪的地方想。

　　忽然间，一个中年男人从后面电梯里走了过来，他拍了下小满的肩，随口问她道：“你还没走啊，那要不要我送你一段？”小满笑着道：“不用。我遇到个同学，聊几句。”中年男人道：“那好，过几天再约。”小满笑容满面地回了声“好”。她回过头来，问我道：“你跟麒麟一直有联系吧？他怎么回事啊，这两天在网路上火爆了。”我笑了笑，想着该怎么回她话，她却又说道：“我等有时间了，一定要去调侃他两句，出名了电话就打不通了。‘苟富贵、勿相忘’读书时一起背过的，他可不能忘了老同学。”

　　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只能顺势点头附和。小满又说道：“改天我们约着打牌吧，趁着你现在自由自在。”我道：“喝茶可以，打牌我不太会打。”小满说：“不会我教你，”她低头看了看手表，从包里翻出手机，急着说道，“把你微信号给我，我联系你。”

　　我第一反应其实是想拒绝，但小满根本不给我时间反应，已经支着手机准备要扫我二维码。

　　拒绝这件事，真的很讲究时机。零秒回绝的话，对方还来不及反应，等到对方反应过来后，也不会觉得你是故意拒绝他，多半会觉得你只是喜欢拒绝人。但犹豫过后再拒绝，往往会滋生误解和怨恨。很明显，我错过了时间，现在骑虎难下，只能顺从她意。

　　小满着急忙慌地离开后，娟姐姐也牵着我离开了“曼哈顿大酒店”，她说我们去住四星。路上娟姐姐问我道：“那是你朋友？”我回道：“是初中同学。”娟姐姐头点了点道：“跟麒麟很熟吗？”我道：“会一起喝酒。”

　　娟姐姐道：“你这个同学，是做什么的？”我听她话里有话的样子，想起来之前麒麟跟我讲过戴晋栾爆料小满的事，我道：“不清楚，我只知道她是学对外汉语的，经常去东南亚工作。”

　　娟姐姐看穿一切地道：“她身上都是A货，不过那个包包倒是真的，要小两万块呢。”娟姐姐神色怪异地看着我，我却并不答话，她说道：“半下午从酒店出来，是个有搞钱路子的。”

　　娟姐姐这话说得跟小满的裙子差不多，都是半遮半掩。我道：“管他的，自己享受就好。”娟姐姐笑道：“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其实每个人都幻想过出卖□□。”我失笑着道：“是吗？那我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幻想过。”娟姐姐立马道：“你也说是目前为止了。说不定哪一天就能意识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