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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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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不可测的玄学套路,我原以为我与医疗组的艾莉也会进行这么一次友好的深入谈话,甚至我都打好腹稿了,只可惜这件事并没有发生。
随着调查兵团与驻扎兵团两者的联合集训的结束,我与三个舍友的临时合住也到了尾声。她们在整理行李的前一夜与我友好而平和地告别,在黎明时分悄无声息地离开。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这句话使用在任意一个与离别相关的时间点都很是恰当。
那一日的清早,当我醒来时,只有三个整整齐齐的床铺在无声地回望着我。
我将自己呈大字型地摔回了床,骤然降临的空虚感在一瞬间浸没身躯,整个空间里只有听见自己浅弱的呼吸声在回响。
前文也说了,我其实很习惯于自己一个人生活,但突然由“拥有了一群还不错的舍友”到“又变成独自一人”,即使有了心理预设,不禁还是会有落差感,随之而来的郁结与落寞也稍稍涌上心头。
边用掌背半捂着双眼,遮挡着略略刺眼的日光,我边深刻反省。
——也许,我真的应该开始认认真真地写论文了。
没错,自从上次与琳娜秉烛夜谈后,我依旧没能动笔写出任何有价值的论文内容,每次我都是非常绝望地将草稿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将其拾起,平铺展开,在原有的文字上再次修改,然后再次团起想要扔进垃圾桶。
就是这样无限循环了下去,导致正文进度依旧是趋近于零。
身为一个在社会选拔体系中脱颖而出的做题家,但凡题目问我时代背景,经过,意义,影响之类的,我大概都能一一道来。但是,需要结合具体事例的综述论文在缺乏资料的情况下真太难写了。
举个例子,我知道在1765年珍妮机被发明了,但如果不查百科,我肯定不会知道,这被荣称为英国工业革命开端的伟大机器是如何被哈格里夫斯“一脚踢出来”的。我也不会去刻意搜资料了解,因为这样的蝴蝶效应而导致往后的一些年里,理查德·阿克莱特发明了卷轴纺纱机,卡特赖特发明水力织布机......这些在浩然的历史画卷的边沿下,被灰尘掩盖的微末至极的细节。
失去电子设备的我已经掏空了脑袋里所有相关的知识了:譬如第一次工业革命发生于18世纪60年代--19世纪中期,人类开始进入蒸汽时代,它开创了以机器代替手工劳动的时代。这不仅是一次技术改革,更是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提高了生产力啊,解除了封建压迫等等。
可这样还是没什么用,在佩特拉她们离开的那一日,临近傍晚时分左右,我再一次地揉起了纸团。
就这么一直与论文僵持死磕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想了想决定去艾尔米哈区的商业街上走一走,走着走着说不定就又了灵感,还能改善一下心态。
——
上一次来到这样热闹的商业街,是为了给调查兵团的兵长送信来着,我还在日用品商店的对面巷子里蹲了好久。
这次,兜里好歹揣着几枚铜币的我心态完全不一样了。
晃荡了一路,除却张灯结彩的浮华景象与嘈杂的人声,我捕捉到的最多的是人们对于王政的评价,夹杂着什么“今年的税收降低了,感谢王”,“我侄子开荒回来了”之类的话。他们的神情多是哀怨中带着些庆幸,忧愁中透着丝欣然。
对于艾尔米哈区的国民们,他们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由二十五万人命换来的吗?
我想不是。
在我刚入墙时,大部分人在谈及玛利亚夺还战时都会悠悠一声叹息,脾气爆的会痛斥怒骂统治者的软弱无能。可当时间偏移,情况有利于自身时,不少人又开始赞叹王政的英明,忽略了背后的沉痛。
人的确不可以背负着伤痛过一辈子,但走出伤痛与忘却伤痛是有区别的。
无知,从众,未开化,这都不可怕,被政客们高明的话术耍得团团转也很正常。可怕的是在被巨人高强度压迫的环境中丧失了同理心的同时,人们,不,韭菜们在自觉地为刽子手欢呼鼓掌。
我把这些负面想法甩出了脑袋。毕竟我只知道弊端,又没有解决办法,再怎么想也是空谈,只会让自己越想越难受。
我找了家杂货店买了几颗糖,丢嘴里含着,结果一出店门,就碰见了我的某位小弟——提供我调查兵团兵长情报的那一位。
他咧了咧嘴,嘿嘿一笑,“老大,你挑翻他了吗?”
“当然——”
我嚼碎了糖,耸耸肩,“没有!”
他“啊”了一声,挠着头,“那老大,你还需要调查兵团的情报吗?我这里还有哦!”
我还没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调查兵团后天会从罗塞之壁的南侧瓮城出发,朝希甘希纳区的方向前进,踩点并放下物资......哦,不出意外他们应该三天后就会回来。”
我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皱巴巴的报纸模样的纸张,笑的一口白牙晃得我眼睛疼,“喏,你看上面采访有写的。”
我接过,一瞟就看到报纸上的专题版面,《独家专访调查兵团团长——埃尔文.史密斯》。
我稍微看了几眼只觉得都是套话,一旁的小弟继续滔滔不绝,“老大你可以在瓮城等他们回来后找人单挑......”
“停停停!”
我立刻阻止他,“不用了,我认输!我打不过他们!”
“我知道,老大你一定是在养精蓄锐。”
他叹息着把报纸塞进我手里,“等你改变主意了,要继续找他们单挑了,记得来找我啊。”
我捏着报纸百口莫辩,“不是......”
我那个理由真的只是在胡扯。
“别说了!老大,我相信你!我继续去搬砖了!”
小弟一本正经地向我行了一个献出心脏的礼,然后飞速地跑路了。
徒留我一个人在杂货店的门口中挥舞着尔康手,为了不引起他人异样的目光又默默地放下了。
别走啊兄弟,听我狡辩。
哦不,解释啊。
这走了一趟,我的心情更复杂了。
回到兵团宿舍后,我摊平了小弟给我的报纸,仔细阅读了起来。
[......
问:您怎么看待在调查中牺牲的士兵?
答:他们每一位都勇敢地献出了心脏,我对此怀有最真挚的敬意。
问:在您上任后,调查兵团的几次出墙时都有了一定的收获,民众们对收回玛利亚之墙的信心大增,对此您怎么看?
答:我们会继续努力的。
......
问:您对玛利亚夺还战怎么看?
答:可以理解,但我并不赞同它的实施。我们调查兵□□出的十五位士兵中,有十二位在夺还战里牺牲了。
问:听说您有意愿实行捕获巨人的计划,这是真的吗?
答:抱歉,计划是否实行还在商榷中,不宜透露。
问:调查兵团此次与艾尔米哈区的驻扎兵团联合集训,有什么收获吗?
答:收获良多,具体不宜透露。
......]
和我预想的一样,大部分不过是官僚主义的套话,只是有几点还是能够反映出这位调查兵团团长的性格——温和又不失冷硬。
报纸的最后,刊登了玛利亚之墙夺还战与上一次壁外调查的牺牲调查兵团士兵的名单。
艾尔.赫拉格排在了左边一列铅字的最前头,右边一列的第一个是阿黛丝.希尔,最后一个是皮特.福雷斯特。
......啊这。
我放下报纸灌了口水,心里堵得慌。
我突然有些害怕自己会在这样的报纸上看见更多认识的人的名字,比如佩特拉,琳娜,艾莲,里柯班长,罗恩大叔等。
与他们相处时,我的确有以搜集情报或者论文素材的目的,但这些人对于我来说,并不是单纯的面谱化的路人甲乙丙丁或者一串冰冷的人名,他们鲜活,真实。
我不想看到他们任何一人的离去,可理智告诉我,仅仅凭我一人,很难改变这个世界。
撰写论文时,我自然可以站在另一文明的巨人肩膀上俯视而下,尽情评判。可当我离开了巨人的肩膀,与当世之人站在同一高度之时,我却寸步难行。
我又想到了所谓的“英雄与懦夫”。
你说琳娜离开了前线是懦夫吗?我想不是,她参与改良的立体机动装置广受好评。
你说艾尔是公认的伟大英雄吗?于我来说他是英雄,但我想民众并不是人人知晓他的事宜。
从前,我潜移默化地将成为英雄作为理想,在中二病的理想无法实现,选择了咸鱼躺平。躺平的同时,我却也忽视了琦玉老师说过的话。
英雄与否不过是旁人咬文嚼字的定义,在拥有这些定义前,只是普通人罢了,他们并不是为了成为英雄而做出了自身的抉择。
我盯着木桌的纹理与缝隙,矫情又故作乐观地想着。
在这个世界,我也许可以尝试着做出抉择。
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回墙外拾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