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517、第七章 月宴 (1)

　　大雨猛烈地刷洗窗户，景物在玻璃外融化成扭曲的马赛克图画。

　　三名少年待在宿舍里各做各的事，白羽靠着床头曲起左膝阅读暑期课业辅导教材，准备用最少的时间将高中学分补救回来，不想回泷家的蓝发少年坐在椅子上靠着窗户沉思，小三则静静趴在书桌上用毛笔写着蝇头小楷，没人清楚他的书写内容为何，但那些写好字迹的白纸又被折成各种形状。

　　安静的高中部男生宿舍房间，除了白羽就着阅读姿态断断续续自言自语吐出一些话，其他两个人像是听见，又像并未注意。

　　「……于是，怀特温说我是他的灵魂后裔，迟早他会来找我，夺走我的人生。」

　　「虽然牵涉到某些人的隐私，细节我不能说太多，但我也不想全盘瞒着你们，总而言之，接近我的人都有危险。」

　　白羽的眼睛仍然紧盯课本，他正在冒险。

　　虽然很蠢，但他就是觉得必须公平，让未来同寝室的小三，还有迄今一起多次出生入死却对魔法兴致缺缺的泷清雅知道继续和他来往下去的风险。

　　如果只想被认同，享受友情的温暖，那么闭上嘴巴就没事了，但是，连累友人对他失去戒心的地雷何时会被怀特温引爆？白羽不愿意假装不知还有这种可能。

　　泷清雅仍然凝视着雨景没有说话。

　　其实无关乎魔法知识，千百年前的恶灵历史，这样的情境本来就异常熟悉，被异类插手控制才造成的出生，无论如何在痛苦矛盾中生存，这样的自己竟只是他人计划的材料……魔族创造出泷家，为了刺激沉睡在泷家祖先意识里的鬼族苏醒，魔法师的亡灵用灵魂碎片设计宛然分身的活人，就是眼前怎么也想象不到有这种背景的黑发少年。

　　「愚蠢，我不管灵魂还是转生，人生下来这条命就是你的了，要活得窝窝囊囊自怨自艾，还是有所作为，干别人何事？」泷清雅用毋须再议的语气断言。

　　「我也这么认为。」白羽苦笑道。这句评语还真是充满小雅的风格。

　　「不过通知你们一声或许以后有个万一可以参考，客观地说，危险性还是存在。」

　　白羽说完这句话后，小三的动作忽然静止了，他侧转上半身朝向白羽的方向。

　　「副社，你不用太在意，我知道你的意思。」小三停了一停，有些难以启齿：「既然这样，我也抱歉有些事没说清楚，不过你不是最危险的，没关系。」

　　不知是懒得说还是不想说，自然而然就活得像是人型保险库的社友突然发言，让白羽和泷清雅有不好的预感。

　　「副社的那个既然已经离开学园，起码现在你没事很好，我……」

　　无视于两人要他快点吐实的好奇眼神，小三转头拿起一只纸鹤拉玩翅膀。

　　「小三，如果你也有那个之类的问题需要协助，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听你说。」白羽忽然发现，因为小三太让人放心了，他竟然很少注意这个人是否也有困扰难题。

　　「随身携带……大概是识神之类……我担心一般人可能会紧张……」小三温吞地说。

　　社友外表看似无欲无情，但白羽已经知道小三是十分细心温柔的人，这可能是他要把自己的能力收敛到如此无形，不愿对周遭造成影响的原因，也有许多人只是生命中的过客，刚好待在附近，却会因此受到惊吓或因为知情被波及，造成双方无穷尽的麻烦。

　　白羽对高中同学也有类似的防范，但他还是无法做到像小三那样滴水不漏，毕竟这跟能力高低导致成果不尽如人意也有关系。

　　白羽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小三要爆出何种惊天动地的意外秘密。

　　「你是道术学院的人，有识神很正常吧？而且应该说厉害才对。」识神本来就是道士的秘密武器，不会随便展现，所以白羽并不觉得小三的情况可以模拟，觉得他同情自己才这样说。

　　「谢谢，我会控制好。」他意义不明地回了这句话，又继续制作那些看起来像是折纸玩具的道术武器，白羽当然不敢打扰。

　　他刚好想起昨夜小雅被留下来打地铺时，半夜白羽起身想喝水，看到地板上有人影游过来想摸蓝发少年的脸，小三和他都在床铺上，那画面还真的颇可怕。

　　不过当时气氛相当平和，影子还没碰到泷清雅就被对面单人床忽然坐起来的小三打断消散，白羽不想说，但其实吓到他的是这位神出鬼没的安静室友，所以他挥个手表示没事又躺回凉被下。

　　此刻，白羽看着与其说不吃惊不如说没兴趣的两个人又恢复先前动态，觉得他们就是会这样反应，总是自己大惊小怪。

　　泷清雅觉得有些口渴，拿起桌上的茶壶与倒放风干的干净茶碗准备倒茶喝，又忽然停下动作，盯着不知何时坐在床缘垂着双腿，一脸无辜咬着包装饮料吸管的白羽。

　　泷清雅放下茶碗，茶壶果然是凉的，他掀开壶盖，一大团早已淡而无味的茶叶对他打招呼。

　　「混账！昨天晚上喝剩的茶你没清掉吗？」又差点中招，小雅震怒。

　　「一时不小心忘了，可以顺便养壶嘛！别像个恶婆婆一样。」白羽照例对这种程度的怒吼听而不闻。

　　「马上去给我重泡！」小雅最受不了生活散漫的表现，尤其是这种不卫生的举动。

　　「是～小三，你也尝看看吧！今年上好的春茶，别人送的，下雨天喝点热茶也比较有精神。」白羽提着茶壶往外走。

　　「谢谢。」小三安之若素地回应。

　　之前被广雅昆仑上的大仙黄裳整了一次，后来对方也派白鹤送茶来当陪礼，仙人的茶能否延年益寿白羽不确定，泡来喝味道倒是不错。

　　※※※

　　「听说小雅有一把神兵在哪里－－」一气呵成的呼喊发生在门板同时被打开的瞬间，破流气喘吁吁地说。

　　「那个，小雅说送到晨星精舍拜托隐士团帮他解除上面的魔法，早上刚拿回来，他就决定回家了，你们差了半天错过。」正在折衣服的白羽遗憾地告知她。

　　这才是泷清雅愿意屈尊陪他们住宿舍的真正原因，才不是忽然想要和同伴联络感情，也并非担心学园里还有没撤退的恶意术士或想乱混水摸鱼袭击要人的恐怖组织隐藏在暗处兴风作浪。

　　泷清雅单纯等着拿回自己的武器，又不想住迎宾饭店，尤其是现在许多王子公主都在饭店避难，平民旅店又人满为患。

　　「为何！太浪费了！帅气又大支还可以触发冰冻魔法效果的奇幻神兵耶！而且和贾斯霍洛学长的长剑有得一比！」破流大概是从某个学长姊那边得到情报，好不容易确定泷清雅停留在高中宿舍，立刻赶来确认。

　　白羽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原本专注于拳脚功夫的友人，自从得到半月并开始接受武器训练，破流遗传自武术家玄宗的刀剑爱好苏醒了。

　　「破流，那是骑士专用的双手剑，就算是妳也挥动不了，学长身高超过两公尺吧？而且我猜他步行的时候近身战一定也是用短兵器居多。」少年客观地分析给她听。

　　按照白羽对泷清雅个性的洞悉，他猜小雅一定得罪了广寒，因为广寒改造后的神兵总长度充满故意地等于友人的身高；白羽在旅道上和小雅偶遇时的惊鸿一瞥，那种对比效果的确是让画面增添奇幻感的原因之一，就算小雅用布把剑包起来还是很明显，也难怪他要骑马，拿着这款神兵搭车走路都相当不方便。

　　至于白羽为何会对神兵的尺寸细节这么熟悉？并非他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只是小雅就是用那把剑救了琥珀，听院生们谈论琥珀归来的重要消息时，大家都用泷清雅当单位，说出「跟某人一样高」的情报，白羽想不深刻也很困难。

　　「就是那么长背在背上才有感觉！另外我还会长高！我有纤离！我也可以骑马舞剑！摆一□□样的长剑在客厅里会羡慕死多少人呀！小雅不要我可以贷款请他让给我啊！」破流眼红地说。为何好事都是男生得到？少女也有这种迷信。

　　「小雅不可能把他的精卫让人，所以才要拜托隐士团处理附在剑上的魔法，再说，小雅的精卫本来攻击精准，瓦解武装或让敌人受点轻伤很方便，万一变成动不动就把生物变成冰块的笨重杀人兵器，他想必会很困扰。而且意炼兵器不能随他的意志变化辅助战斗的话，也可以说精卫坏掉了。」

　　在白羽印象中，蓝发少年手中那把长针似的细刃剑时常被他用来做出刺挑的动作居多，偶尔情况危急或单纯想这样攻击还能像标枪般攻其不备掷向远距离敌人。

　　既然是意炼兵器，变形回收功能自然很好，白羽也见过泷星凰让那把流星壤剑如活生生的蛇类游动着直取对手要害，小雅瞬间装备武器的速度也让人惊叹。

　　重点是平常解除装备模式塞在口袋里就能解决携带问题了。

　　跟实战重要性相比，致命而有传染性的冰冻魔法和炫丽豪华的外表只会是无敌麻烦的累赘，还连累原本的精卫无法使用，难怪泷清雅马上想舍弃，所谓的神兵果然就跟白羽拿过的神之钓具一样，通常都是极端不实用的东西。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但是取消以前让我看一下把玩会死唷？」破流臭着脸说。

　　「我也是刚好碰到他要把神兵送到隐士团那里才发现，妳还是不要提起这件事，小雅说不定气还没消。」白羽终于把衬衫折好，他解脱似的吐了口气抹抹额角，至于长衫被他迭成方形就算交代过去了。

　　破流挑剔地看着少年的劳动成果，跟自家母亲的手艺相比，高下立判。

　　「然后呢？干嘛走那么快？他不是讨厌回老家吗？该不会是跟你们住的缘故？我以为你已经够麻烦了，原来小雅比你还纤细？不过我看他也不可能习惯跟别人同居就是。」破流想起她和白羽的初相遇，就是因为少年讨厌住宿舍的洁癖，跑到中央星城租房子，不巧还变成她的邻居。

　　「和小三住是没问题，不过我真的受不了泷家那位少爷。」简直就像跟舍监同房！白羽暗想，殊不知蓝发少年的看法也和他十分类似，谁想跟散漫的脏鬼住在一起？

　　「昨天半夜，刚好琥珀学长和玲子学姊来找他致谢，可能他觉得不好意思就走了？」白羽告知破流关于泷清雅的动向，这句话有点轻描淡写。

　　「欸？男生还这么小家子气。」破流拉来之前泷清雅常使用的椅子反坐，趴在椅背上看着白羽。

　　「这个嘛……大概是第一次被这样轰轰烈烈地表扬吧？」白羽想起半夜发生的骚动，对破流笑道。

　　大约凌晨两点左右，白羽这一寝被整栋大楼的骚乱声吵醒，才刚开灯想搞清楚状况，立刻有人来敲房门要他们关灯，否则光害影响人看不清楚草地上的冰雪马车。

　　在黑夜里散发蓝光静静停憩在草地上的冰雪马车的确很美，因此白羽从善如流，几乎每扇窗户都有人探出头，还有女生穿着睡衣从别间宿舍跑过来围观。

　　不久后就有一只发光白鸽飞到窗边通知他们下去，虽然琥珀和雪右玲子选择半夜前来的用意或许是为了不打扰高中生，但他们却忽略现在高中部正沉浸在灾难危机的关切热潮。

　　许多人甚至彻夜聊天交换情报，抱持着或许还有危险的心态守夜，只是前辈们可不这么想，毕竟在许多院生以及实际处在怀特温风暴中心的当事者眼中，这次灾难即便不算已经落幕，也是十分趋近尾声了。

　　「我们可能感觉不出来，虽然大家都知道学园有魔法存在，一般人还是不能想见就见到，所以他们觉得很惊奇，这次基本上就近在眼前了。」白羽持平地说。

　　「也是啦！一个夏族公主只是刚好在高中部他们就吵成那样，明明有很多贵族明星也在学园留学，怎么不去烦那些人？」破流跟着吐起苦水。

　　那是一辆无色透明的敞篷马车，在炎热夏夜中散发凉爽的气息，上面堆满包装精美的礼物，包括一只明显看上去就像是临时从礼品店抓来的巨大蓝色泰迪熊，琥珀解释，这些都是洛歌斯人托他们转交给泷清雅的谢礼。

　　被营救以及护送到安全处就医的琥珀以及打从心底想要来感谢泷清雅的雪右玲子，他们相当佩服这个年纪轻轻就不畏艰难穿越重重险阻想要调查真相，舍身冲入活尸森林中救了御术师的泷清雅。

　　即使精灵王垂怜琥珀赐予这个奇迹，但当时出现在那里的只有泷清雅，而他也责无旁贷一肩担起，沿途照顾垂死的御术师。

　　其他人则是不想毫无表示，但身为院生和高中生平常没有交集的隔阂，又认为不到巴巴地出面装熟的程度，于是纷纷拜托琥珀和雪右玲子转送礼物致意。

　　待转交的礼物堆像雪球般愈滚愈大的结果，宛若圣诞雪橇的魔法马车就诞生了。

　　「十分感谢你的勇气和付出，我们代表洛歌斯学院竭诚欢迎你，朋友。」学姊说完轻轻给了蓝发少年一个拥抱，令人感动的一刻。

　　白羽和小三站在旁边，将小雅瞬间僵硬的表情收入眼底，看来他不是基于礼貌不躲开，而是躲在暗处的某个学长……或许不只一个，让泷清雅乖乖地接受洛歌斯人的感恩仪式。

　　「这什么鬼地方！」第二天早上一拿到复原完毕的精卫就立刻准备离开，连礼物都没拆的蓝发少年怒吼着拂袖而去。

　　安然面对九死一生的旅程，并且真的闯过无数难关的蓝发少年却没想到，最可怕的攻击原来发生在貌似和平的学部。

　　「所以他觉得泷家还是比较好。」起码不会有抱抱之类的酷刑出现。

　　「那些礼物呢？」破流好奇地问。

　　「大概会比小雅先到达泷家，现在星轨列车还没恢复营运，他要北上也不容易。」
　　破流点点头，又扼腕地大叹。

　　「我来就是想找他一起回中央星城，想说要花时间旅行有个伴也比较好。」破流都已经作好好不让随从黏上的逃难准备了，便是想借用泷清雅的逃家经验，没想到小雅又先她一步出发。

　　看来密集用功之前，某个顽皮公主还是想用尽一切借口先放松身心再说。

　　千虫还在自然灵场中疗养，加上追随怀特温而来或想大闹一场的术士问题还未完全被排除，现阶段没获得四级以上学徽认可具有一定魔法实力的学生，皆被限制擅自利用超自然技艺进入野生地带，以免落单遭受攻击，何况连法术系学生都不是的破流，她只能死心放弃利用式神赶路的选项。

　　「妳这时候回中央星城做什么？」白羽知道她还是把那里当成真正的故乡，第九公民区仍然处于封闭戒严状态无法接近，短时间内不会改变，破流留在学园也有疗伤止痛和重新出发的用意。

　　「也是想去泷家找星凰大哥，跟他道谢。」破流解释道。

　　「道谢？」

　　「他派来抓小雅的人到达学园时顺道送我一件礼物，是我爹的刀剑收藏，虽然公民区被封闭，但里面还是有些东西流到黑市，泷大哥注意到是我家的物品就买回来送我了，不便宜呢！」她露出害羞表情说起意外得到玄宗遗物时的狂喜。

　　「太好了！那把收藏品呢？」白羽也为她感到高兴。

　　「我放在安全的地方，再说我懂阿九的感觉，没事在身上佩一把名剑又不用也颇不好意思。」破流考虑方式也很实际，她自诩是拳脚技艺的武者，拿到匕首算是极限了，不会因为得到玄宗的剑就改变路线专攻剑术，另外既然要偷溜绑手绑脚的随身物品自然愈少愈好。

　　「总之，看你现在过得还不错，我放心了。」少女老气横秋地说。

　　「彼此彼此。」白羽抚着藏在衣服下玉珥回道。

　　生活仍在前进的感觉，姊姊是否想要他明白这一点？何其漫长的课题。

　　白羽打开窗户放入新鲜空气，破流也跟着趴在他身边的窗台往外眺望三三两两经过碧绿草地的行人，远方淡蓝山影衬着明亮的白云，温暖的风吹起两人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