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487、第七章 秋日的金苜蓿 (2)

　　「我的全名是苏菲阿普欧妮亚。」苏菲微微转开视线，感到有些羞赧。

　　「这名字听起来有点像贵族，不过我只是自由人的女儿。」

　　「阿普欧妮亚……原来如此，妳称呼母亲的方式也很特别，这是很古老的语言，离我们的世界很遥远的异族语言，妳知道代表什么意思吗？」

　　「是的，我知道。」苏菲对少年承认，但又朝他举起手掌，像是要阻止怀特温解释她的姓氏。

　　「说出来会让我非常不好意思，就这样吧！」

　　「现在我们知道对方的名字，该打的招呼也有过，就不算陌生人了。」少年以任何人都无法责备的表情非常自然说。

　　「那我以后就叫妳苏菲，比较亲切。」

　　「以后？」苏菲有点吃惊地反问，现在只是他们萍水相逢的初次对话呀！

　　「妳不是想要在这片土地上住下来谋生吗？」

　　怀特温无须询问就说出苏菲心中的目标。

　　此时此刻她觉得穿过妖精之门后才遇到的少年知道什么都不奇怪，毕竟「亚亚」也能做到那种洞察人心的观测术。

　　「那么请问你是谁呢？怀特温先生。」既然对方都率先问了，苏菲也好奇对方的身分。

　　「我住在那栋房子里。」怀特温竖起食指随便地指了下山丘上的黑白城堡。

　　怀特温如愿以偿地看到苏菲瞪大眼睛的惊愕表情，成功娱乐了他。

　　「另外，我是统治这片土地的领主，但是这块领地没有名字，在前一代黛丝温女大公，也就是我的祖母统治时，她把领地的名字拿掉了，真是标新立异不是吗？」

　　「你是领主的儿子？」苏菲以为自己听得不够清楚，于是又用自以为合理的答案问了一次，怀特温于是为她详详细细地解释，包括他就是城堡的主人，国王的副手，领民的统治者这桩事实。

　　「可是，你真是年轻呀！抑或这是魔法造成的容貌呢？」女孩毫无心机地问。

　　倘若苏菲是那种诚惶诚恐急着献媚或一派呆头呆脑的农家女孩，恐怕城堡主人现在也不会和她这样在大榉树的金色苜蓿地毯上聊天了。

　　「货真价实的哥赛特大公爵，今年十七岁，顺带一提，我已经拥有并治理这块领地七年啰！」少年像个饶富天分的吟游诗人，用清晰悠扬的调子这样对着来自异乡的少女这样说，也许某些早熟的宫廷仕女会以花花公子来形容这种表现，但这样近乎嬉闹的语气，对毫无知觉的苏菲来说反而感到亲切。

　　这个少年大公爵可能也是这样想的，既然苏菲不当自己是需要服从贵族的平民，怀特温当然懒得扮演俗气的人类贵族。

　　「实在了不起！您才比我大一岁而已。」苏菲不住地点头，虽然她分不出贵族的等级高低，以前也没看过贵族，但是从这处乡间的发展情况，她由衷地佩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贵族少年。她从协助「亚亚」种植药草花园的经验知道，打理一块土地的困难，何况是这么多广大的农地与森林，还有更多未开垦的荒地。

　　怀特温带笑看着苏菲，知道她对传说中的风暴恶魔和邪恶领主一无所知。

　　毋宁说，对这个叫苏菲的女孩而言，贵族和妖精一样，都是平常的她从不会看见的生物，除了对眼前所见的部分就事论事外，不懂得畏惧那崇高的身分，也不觉得有谄媚强权的必要。

　　正如怀特温第一秒就发现的，苏菲也有异于常人的地方。

　　往后他也一步一步理解到其他事实，比如这个女孩子受的世俗训练惊人的稀少，但是与其将对方当成无知村女，不如说苏菲几乎不曾接触有害的知识，也不学多余的技能。

　　这让苏菲变成一个很有趣也不容易对付的女孩。这是当时哥赛特大公的想法。

　　「我想在你的领地中找工作，你应该不反对吧？」听说这一带对自由人还算欢迎。

　　「欢迎，亲爱的苏菲，有妳这样一位女巫住在森林里，我平常散步时就多了个不错的聊天对象了。」怀特温道。

　　「我怎么可能是女巫呢？为何你会这样想？」苏菲惊讶地摇头。

　　「因为我是一个魔法师。」怀特温没有隐瞒。

　　「但我不是女巫呀！」女孩有耐心地说。

　　「妳用一个古老魔法破除了我的结界──虽然我当时设置得有点马虎，妳有一个力量强大的名字，却毫不吝啬地告诉我；妳直视我的眼睛，亲切地和我说话，目前还没有任何自诩大师的术士能做到像妳这样。」

　　「噢。」苏菲发出一声叹息。

　　「我不知道你除了是一位大贵族，还是一位伟大的魔法师。」如果不是苏菲说得那么无邪，这听起来像是一句反讽的话语。

　　「我可没说『伟大的』这个修辞哦！」怀特温有点淘气地眨眨眼睛。

　　「你似乎希望我这么觉得。」少女垂下眼睛看着金色苜蓿，最后还是伸手摸着美丽的叶子，实际感受触感，被她碰到的苜蓿叶绽放光芒。

　　「瞧，妳不做女巫多可惜！」

　　不知为何，苏菲向这个初次见面的贵族少年坦承她的私密困扰，或许是怀特温自称魔法师的举动，反而减轻了苏菲的压力，她觉得这是一位前辈，说出自己的问题没什么好羞耻的。

　　「如果你是指『妖精之门』的法术，我做过几百次了，却是第一次看到有点奇特的东西，而且也没有到达另一个国度，我想这只是一个偶然的差异结果。在这之前，我没有任何一个法术成功过。是的，可以的话，我也希望当个女巫，不然，我只懂做一些打扫烹饪和整理菜园的事情，很多人害怕家里的雇佣会制作药剂和阅读，我必须假装不知道我会的事。」

　　「妳想向我学魔法吗？」怀特温觉得有趣地问。

　　苏菲想了想，摇摇头。

　　「亚亚说除非魔法召唤你，否则你不要主动去追求它，我没有被召唤的感觉，魔法是什么也不太明白。我只是想有个可以栖身的工作，普通的工作也很好。」

　　「如果我可以教妳，为何不向我学呢？妳怎么知道不是我召唤妳来呢？」怀特温的笑意变深了。

　　「因为这颗心还是属于我自己的。」苏菲抚着胸口说下去：「刚刚我还不认识你。我想你的魔法可能不适合我。」

　　「愿闻其详。」

　　「唔……你是亚亚说过的贵族，贵族很富有，你也的确拥有很大的土地，不需要用魔法去做那些事……」

　　「哪些事？」怀特温故意问下去。

　　「赚钱。」

　　「这真是个古老有力的答案。」怀特温搔搔下巴。

　　「但这是一个自然的循环，某个人愈强大，就能拥有一切，我不用特地去争取，就有人愿意拿许多金银财宝和权力想要跟我交换东西，或者讨好我。」

　　「可是我只想用魔法赚钱，是因为那样才想当女巫，赚钱是为了生活。跟别人交换什么，变得强大之类的，那些事情我不懂。可是我学不会赚钱的魔法，我没办法施爱情魔咒，我不懂占卜星象和预知天气，我不知道怎么找到走失的牲畜，所以我还是找帮佣的工作比较踏实。」苏菲愁眉苦脸地说。

　　「我由衷同情苏菲小姐的不幸。」怀特温忍着笑问下去：「为什么想当女巫呢？如果当女仆也能赚钱，不如未来就当女仆如何？」

　　「因为不想结婚。亚亚说男人都是坏蛋。」

　　怀特温瘪着嘴挑高眉毛，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

　　「当然，我不是说怀特温先生是坏蛋……爵爷。」苏菲想起来她还是应该保持敬意，使用大家称呼贵族的威风说法，但她吐出敬称时因为不习惯而有些口齿不清。

　　看来苏菲平常并不需要展现她这个身分阶级的卑微好和权威打交道，她过的生活还算快活。

　　「我突然很想知道，苏菲小姐怎么想男人这种存在？」

　　苏菲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表示她不是空想，而是实际目睹。

　　「他们在还是小鬼的时候，就朝亚亚和我丢泥巴和石头，跟我年纪一样大或再大一点，就对我们开下流的玩笑，同时也欺负村子里的女孩子。然后，和特定女孩子在一起又让她哭泣。有时候，亚亚不得不帮那些哭泣的女孩子准备一种很糟很糟的药。」

　　苏菲继续说下去。

　　「有时候，男人和女人会结婚，但是，她的嫁妆却被丈夫拿去花光或藏起来，一个男人很少只有一个女人，亚亚说连鹦鹉都比他们聪明忠诚上百倍。到了中年，他们会花更多时间抽烟喝酒，头发变少，脸颊松弛，长出油腻腻的大肚子，整天吼老婆和小孩……」苏菲看了一眼少年的小腹，隐藏在白色衬衣下，仍然是平坦的，她露出一个替他感到庆幸的表情。

　　「帮佣的乡下女孩大都只能找这样的男人当对象，很年轻就得结婚，不然女主人会怀疑她们勾引丈夫或其他男佣人，男人会觉得单身的女孩好欺负。当女巫的话就可以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工作，也不用怕因为一个人到别人家帮佣就被男人非礼，男人通常都怕女巫。」苏菲用天真的表情说着某种也可称为世故的内容。

　　「我有点小觑妳了，真的不好意思。」怀特温拍了拍身畔的草地，示意苏菲不必跪坐得那么拘谨。

　　「妳不怕我，也不觉得我讨人厌，这让我非常有兴趣和妳多说些话，也许妳已经猜到，我的生活极端枯燥乏味。」

　　「亚亚说，有坏贵族也有好贵族，就像有好农夫也有坏农夫，不过我是第一次看到魔法师，你的魔法和亚亚的不一样，但是很漂亮。你对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很亲切……对一个没必要谄媚的平民亲切，对魔法和女巫也一样亲切，这让我觉得你是一位好人，起码目前为止是的。」

　　「所有形容我的词汇中，从来不曾出现过的就是『好人』了，妳又破了一项纪录，真希望妳是一位女巫，这样我们就能有更多共同话题了。」怀特温轻轻地吐了口气。

　　「那是因为不知道要恐怖或厌恶什么，并非勇气之故，我希望不知道要如何恐惧或厌恶你，那必然不是什么愉快的滋味！」苏菲老实地说。

　　关键是，怀特温从没说他看不起一个女巫，甚至希望苏菲也是女巫，这就足够让他成为一个苏菲眼中的好人了，因为亚亚也是女巫，是她最尊敬的对象。

　　「妳不懂得恐怖或厌恶……仇恨的话，就永远学不会强大的魔法。」怀特温看着她，忽然咧出笑容：「不过苏菲不需要懂对吗？妳还可以做其他工作。」

　　苏菲点点头，对怀特温理解她的想法由衷感到高兴。

　　和魔法师说话果然比无法沟通的普通人要愉快自然，怀特温比较接近苏菲唯一熟悉的人类，她的亚亚，也是所谓会魔法的人，哪怕他是贵族。

　　「总之，很欢迎妳在我的领地上留下来，我不会找人驱逐妳。」魔法师兼领主这样保证。

　　女孩向他慎重道谢，并问清楚几处农庄的位置与道路方向后再度启程，怀特温没有挽留，目送她的背影平淡地消失在长草遮蔽的小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