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486、第七章 秋日的金苜蓿 (1)

　　星历五四九年，杰弗炎斯王国，阿贝流斯王执政第十年。

　　当前幅围最广大的人类王国南端，与国境相接的一处偏远贵族领地，充满郁郁青青的杂木林与一块块金黄色麦田，令人心旷神怡的秋风从树林吹过田野，将阳光和麦子香气揉合成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气味，那是没有被天灾和战争践踏过，结实累累的和平香味。

　　一个旅人打扮的少女提着包袱，已经过漫长的奔走，她身上带着某种与酸痛和秋阳抗争的耐性，焦急不会有任何好处，她将已经非常破旧的皮鞋一步一步稳定地印在砂石路上。

　　红铜色长发编成一条长辫垂在背后，少女的浅褐皮肤冒着汗滴，眼睛藏在圆帽沿下的阴影里，偶尔跟着她抬头张望的动作得以照见阳光，那是一双惊人的深蓝眼睛，像是最上等的蓝宝石。

　　不像农妇也不像贵族少女的深蓝眼睛，带着一点接触过学问的宁静精神，那是少女身上唯一可能会获得赞美的部位，也是使她求职屡屡碰壁造成隔阂的原因，被她用老旧的圆眼镜遮挡起来，此刻少女以惊喜羡艳的眼神注视着四周风景。

　　不管苏菲走了多久，迟迟不见一处人家，彷佛这处被某个贵族统治的领地只剩下麦田和树林而已，甚至也没遇到半个路人。

　　她想，一定是佃农碰巧都回家休息了。

　　必须在日落以前找到一处愿意让她帮佣的人家，好让这种危险的流浪生活划上休止符。

　　跟着之前打探到的消息，她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这处据说充满不可思议的神秘乡下地方，据说这里的和平富饶是魔法的功劳，无论是否属实，或许可以期待这里的人对魔法相关的事物比较友善。

　　她希望如此……

　　砂石路将她带到一处阴凉树林，离麦田愈来愈远，这些古老树木倒是在她被秋阳烤熟前帮了大忙，路面因叶隙中洒落的阳光而带着点点金色，十分好看，少女拿下帽子在树荫下大口喘气，却仍不敢坐下来休息。

　　苏菲有点担心这一坐，结果天黑还找不到能够自我介绍的人家。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她将帽子捏在手上继续往前走。

　　离开树林后，愈缩愈小的道路，只剩下一个人能通过的宽度，被长满青苔与小草的石板窄径取代，然后在一条小溪畔画下句点。

　　少女站在凉风习习的溪边无言，小溪对岸是一大片高高隆起的碧绿草坡，遮住她一半视线，另一半是草坡上的天空。溅着银花的透明溪水无声诱惑着少女前往享用，她也的确走得口渴无比，但在即将蹲下来喝水的前一刻，她又迟疑了。

　　很久以前有道慈祥的声音这样教育着：『自然界里漂亮得不像真的，让妳忍不住屈膝忘我的存在，都不是好东西，退一步，仔细看清楚或者赶快离开。』

　　「是的，亚亚……」少女喃喃自语，回答那个仅存在回忆里的人影。

　　她提高裙襬，小心地踏着石头前进，越过那条小溪后手脚并用地爬上草坡，眼前出现一大片白茅，像是白色海浪淹没她的腰际，少女忍不住伫足凝视，风在她背后推了一把，她才看见白茅草地的尽头有棵大榉树。

　　更远处仍是树林，一座城堡高耸在山丘上，像是画在云彩中的幻影。

　　她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真的看到城堡没错，哪个贵族居然可以在领地里盖一座大城堡？她隐隐约约觉得不安，但是眼前丰饶和平的景象，又让少女猜测此地应该有许多人口安居乐业，要找个工作应该不难。

　　她不可能到城堡去敲门，所以城堡的方向首先被剔除，少女站在白芒草地中迷茫张望，发现前方那棵大树下金光闪闪，比阳光的金色更深更耀眼。

　　瞇了瞇眼睛往前眺望，树下似乎没人，苏菲却觉得眼睛欺骗了她。

　　少女停下来，这时不知为何，一股冒险的冲动勇气就此萌生，也许四下无人，也许是枯燥艰辛的旅程让她想找点乐趣，或者她只是想在这片美丽的白茅草地中留下日后回想起来哈哈大笑的俏皮回忆。

　　她想起「亚亚」教授的许多魔法，虽然她没有一种施展成功过，但是，有些魔法还是让她印象深刻。

　　把两根草尖绑在一起，形成一道拱门，就可以从这个拱门看见另一个世界的小妖精们忙碌工作的模样，这样的草拱门被称为妖精之门，是进入另一个国度最简单的方法之一。

　　扶养她长大的「亚亚」每当有顶针或戒指不见时，总要做出一个小小的妖精之门，将手伸进去并唱诵着古老神秘的歌谣，然后就能拿出遗失的物品，令少女由衷感到佩服，可惜自己学不来这样的本领。

　　未曾刈割践踏过的白茅草长得茂盛高耸，随手抽中的两片细长叶子足够少女绑出够钻过去的妖精之门，她忍着笑唱出那段不明白意义的歌谣，然后蹲下来往草拱门前的草叶缝隙看，这一看她却愣住了。

　　树下多了个白色发亮的形体，像是人类，那个人躺在更加耀眼的金色上，她又站起来，却只看到树下有一片金色，和拱门内的景象相比稍微暗淡，也没有一个雪白身影。

　　少女作出这辈子最大胆的决定，她爬过那道草拱门，拨开身前摇曳的白茅，前往大榉树下确认。

　　她从来没有成功目睹真正的妖精，如果能做到像「亚亚」那样，或许「亚亚」的看法有转圜余地，她说不定还剩下一点成为女巫的天赋，不是完全无法学习技艺的普通人。

　　她其实想象「亚亚」那般独立生活，而非替人帮佣，哪怕会被人嘲笑或者畏惧讨厌，没人找她说话，就像「亚亚」其实在人群中不受欢迎，她也不在乎。倘若无法施展魔法，她就只好跟凡人一样用普通方式谋生。

　　如果她能找到一个真正的妖精……那块神秘白光说不定就是妖精的光芒，她就可以找「亚亚」的朋友教她技术，她们就不会把她当成蠢笨的累赘拒绝。

　　女孩心里转着会让她这个阶级的男男女女大吃一惊的叛逆想法，自身却浑然未觉，反而认为那是再自然不过的念头。

　　于是她直直走向大榉树，发现那片金光原来是一片苜蓿草地，花仍是常见的红紫色，叶子却全变成金色了，不可思议的植物像一张金羊毛毯，垫着黑发少年放松睡着的身躯。

　　以男孩子来说，他后脑勺留的头发有点长，垂到了背上，其余仍是短发，一手枕在脖子下，躲避阳光直射歪着脸睡觉，穿透大树的阳光照在他身畔的苜蓿上，竟将这拥有四瓣心形叶的植物变成丝绒黄金般奇妙的质地了。

　　她看到的白光原来是少年身上那件雪白衬衣反射所致。

　　少年的耳朵不尖，五官不像她见过的任何男性轮廓，但也不像想象中的森林妖精，还是一张人类男孩的脸，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

　　「喂，你怎么睡在这儿？」明知她最好静静地走开，以免惹麻烦上身，但双脚却像生了根，动弹不得。

　　少年听见她说话，张开双眼，明亮清醒的眼神像是从未睡着，黑色的眼睛，跟他的头发一样，在金色苜蓿叶子上异常惹眼。

　　「这里是我的地方，没想到会被人侵入呢。」他对女孩的出现毫无紧张感，只是直起上半身靠着树干，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妳叫什么名字呢？外地的姑娘？」

　　「我叫苏菲。」见对方看似没有恶意，至少不像生气，她于是老实报上名字。

　　「但我只是偶然经过这里，并没有入侵谁的地方的意思。」她不忘澄清，顺便转头看看四周，表示苏菲认为这里属于开放的野外。

　　「苏菲知道我是谁吗？」

　　见她摇头，少年勾起了更明显的笑意。

　　「我是住在这里的人，名叫怀特……温。」他中间停顿了一下，才说完这个句子。

　　过了一会儿。

　　「嗯，我知道了。」苏菲这样说。

　　「我已经把我的姓名都告诉妳了，我想知道苏菲的全名。」黑发黑眸的少年进一步这样要求着。

　　苏菲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的亚亚……母亲说过，不能把全名随便告诉陌生人，先生。」她觉得对方的谈吐不凡，穿着剪裁也有些贵气，应该不是农夫或牧羊人，更何况会被误认成妖精的人也绝不可能普通。

　　她停在金色苜蓿生长的边界之外，绿色的正常苜蓿和其他野草花上，虽然想伸手触摸那似乎还是植物的金叶子，却担心奇异的金色会染在手指或脚趾头上，一辈子都洗不掉。

　　「那么，我们来打个赌，如果我猜中了，妳要听我的话，如果我猜错了，我就实现妳的任何愿望。」怀特温自信满满地说。

　　「不要打赌，不跟你赌。」苏菲连连摇手，她此刻的表情一定很紧张，因为黑发少年露出索然的表情靠回树干上半闭起眼睛。

　　「我直接告诉你吧，那不是什么稀罕的名字，但我不想听你的话，也没有想让你实现的愿望。」

　　居高俯瞰着他居然有种快喘不过气的压力，于是她跪坐下来和怀特温的视线平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