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469、第一章 獠牙与新月 (1)

　　黯淡的新月在乌云间窥伺着疾驶进入派佩翠尔庄园的两辆马车，马车停在主屋大门前，沿途进入庄园的道路都点着火炬，门口更是设立了熊熊燃烧的火盆。

　　既是气派的欢迎，也像是某种古老幽暗的警告，可以确定的是，荒凉的平原边缘，少数乡村星散在这块古老的贵族领地，派佩翠尔庄园是被某个特殊人士统治的封闭世界。

　　接受庄园主人希沙的邀请，暂时离开艾杰利学园的泷清雅，以及白羽的姊姊和她的商人旅伴，在马车抵达目的地后就先被请出车厢，这时不知庐山真面目的希沙还端坐在放下窗帘的车厢内。

　　「欢迎各位光临派佩翠尔庄园，请三位贵宾跟随女仆先到客房暂时休息。」白发管家为宾客打开车门，颚图一贯代替神秘主人希沙出面打理社交，他彬彬有礼地为泷清雅等人的马车放下脚踏，旁候客人顺利走下马车。

　　「一个小时后，晚餐就能准备妥当了。」

　　主屋里的佣人鱼贯走出迎接，为众人提行李，同时将泷清雅、白袖与白鸟三人分别带入所属套房，泷清雅对派佩翠尔庄园的老规矩记忆犹新。

　　身怀痼疾且病弱纤细的希沙不会出现在外人面前，连客人要和他交流都得靠近他休憩的大床，透过纱幕和笔谈沟通。

　　泷清雅瞥了正津津有味观看庄园建筑的男女一眼，不知这两人会不会发现庄园的秘密？包括他们临时加入，两辆马车都是直抵庄园，客房却已经预备好这种小事。

　　尽管泷清雅对希沙背后的黑暗不感到恐惧，也没有揭露的好奇或者追究冲动，还是觉得跟陌生人又来到希沙家中这件事充满非预期的烦躁感。

　　接着颚图管家又趁客人在房间里适应环境，仆人忙碌不停时，顺利地将希沙转移回主人房，同时接手因客人到访忽然增加的庞大工作。

　　等宾客们踏入餐厅，长桌彼方已经有一位陌生身影进驻，那人带着淡淡笑意好整以暇托腮欢迎。

　　或许感到意外的只有泷清雅，其他两个客人自然是认为主人的出席理所当然。

　　希沙现身了。

　　「晚安，我的客人们，初次见面，以及别后重逢的朋友。」希沙的声音像是羽毛般轻盈空灵，带着浓浓的倦怠感。

　　希沙望向泷清雅，视线格外停留了好几秒，蓝发少年不由得也昂首对视回去。

　　「清雅，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泷清雅颔首，没有多作表达。

　　在第一道菜呈上来前，主客之间交换着几句闲聊。

　　「托秀光院之福，总算可以拜见希沙的真面目了，沃尔夫家主从不出席艺会和公开活动，真是让不少人丧失结交的福气。」白鸟如此说。

　　希沙只是举杯遥敬，修长的手指在镶金水晶杯上显现病态的苍白，但仍是相当贵族化的文雅线条。

　　「从我的管家走近白先生那一刻起，你已经知道不少关于我们的事，没有道理拒绝如此友善的新朋友，而都被『看见』了还躲起来，倒是显得矫情了。」希沙的说话习惯一如写字，有点缓慢，但是清晰稳定。

　　「知道我会『看见』，还派这位优秀的管家过来帮助我和秀光院，本人也是无法抗拒这样友善、罗曼蒂克……而且很有趣的新朋友。」黑发青年弯起唇弓，泛起一抹调皮的浅笑。

　　男士们率先打开话题的同时，餐桌上唯一的女性则面不改色地端坐着，白袖的视线用一种任意自在的频率时常扫过在场人士，包括那些画像里的脸孔，她有时谛听，有时却大剌剌地流露令人无法理解的凝视举动。

　　泷清雅忽然有种想法，或许只有对容易大惊小怪的人，这座府第才会是充满秘密的，因为，许许多多的事物就只是摆放在那里而已。

　　「这是从附近湖泊里现捞烹调的鲜鱼汤。」颚图管家尽责地在一道道佳肴呈上时稍加介绍，派佩翠尔庄园内有一处规划散步道的小湖，包围着山毛榉与橡树林，地产本身就是庄园的收入来源之一，许多食材都可自给自足或出售。

　　以沃尔夫家族的背景，以及族长所代表的影响力，派佩翠尔庄园的规模除了那辆旅行用的大马车以外，希沙在庄园里过的生活可谓惊人的简朴，。

　　「和希沙拥有的一切相比，我朋友所累积的财富简直是沙上城堡。」白袖总算愿意加入谈天。

　　「不过是祖先善长审度时势，投资眼光还算精准，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希沙谦虚道。

　　「呵呵，我表达得不够精准，所谓的财富，指的是希沙保留了许多艺术的灵魂。」白袖说。

　　「这也是沃尔夫家族最引以为傲的投资种类。联邦成立之前，失去国王的旧姓贵族们，利用各自的力量协议停战，创造杰弗炎斯联邦代议政治的雏形与往后的建设和统一，假使这批贵族当初被消灭或持续战斗，今天的北方支柱地就仍会是许多小王国分裂的情况。」

　　「那肯定是战火连天。」

　　「敬民主制度。」希沙举杯。

　　泷清雅冷冷地抬起琉璃杯，脑海里却泛起泷星凰的「家庭教育」，北方世界有着连□□也不能碰触的黑暗，那些黑暗的名字迄今仍定居在中央星城。

　　现今存在的旧姓贵族不仅仅是社会里的上流阶级而已，自身也保持着无人能解的古代传统、秘密资源与知识血统，特别是那些当初与王家联姻的显贵家族，对现存王国势力多半不放在眼底。现代杰弗炎斯周边的小王国与被称为国王的人物，在某些古老家族眼中顶多只能算地方长官。

　　旧杰弗炎斯王国贵族制度崩解时，以往国王分封的采地也由早期议会保留一小部分比例承认是各大贵族的合法产业，作为他们友善配合改制的报酬，不愿损失利益而被斗垮的还是大有人在。

　　沃尔夫家族可说是北方世界现存旧姓贵族中资产与影响力都在前阶的姓氏，对中央星城的□□和大魔窟街商人并未特别在意，也只是一种外人难以想象的平常心。

　　现任族长希沙年纪不大就长年隐居在荒凉大平原边缘的古领地里，不与任何人甚至是亲友交际往来，未有负面传闻反而增加传奇性，也是因为其低调但强大的背景，没人想开罪沃尔夫家族。

　　泷清雅偶尔会抬头观看希沙用餐的模样，对方只是沾着汤汁试过味道，几乎没动过的菜肴就被撤换下去，看来希沙只是借着用餐的理由坐在这里而已。

　　过了一会儿，这位主人才彷佛大梦初醒地冒出新发言。

　　「对了，其实我也早就想见见白先生和秀光院了，这次偶遇对我亦是件幸事。」

　　「噢，何故有此一说？」白袖觉得有趣，跟着接话。

　　从冰天雪地中逐渐远离遭到魔法影响的区域，加上稍事休息过后，流浪画家的双颊总算恢复些许红润。

　　「我的朋友里也有和你们很类似的人。」希沙凝视着半被浏海遮掩的额上印记，然后是白袖那对宁静的黑眸。

　　稍嫌索然的晚餐结束后，希沙提议继续坐着喝饮料，于是桌面又被清理过，摆上一束鲜花，空气中弥漫着清爽的花香，这时已经是午夜了，只是希沙的家里却全然没有深夜困倦的感觉，愈晚愈让人感到清醒。

　　「我习惯晚睡。」希沙愉快的开口。诚如他所言，这时庄园主人的精神的确比起晚餐刚开始时好上一点。

　　「各位想休息或沐浴的话我可以请颚图为你们安排？」

　　「继续下去，我想知道学园的骚动和你有何关系？」泷清雅转向悬挂壁画的方向，伸手指向其中一张画里的人物。

　　「你的管家说过，他是白梦堡的主人怀特温公爵没错？」泷清雅有过耳不忘的好记性，但是那个被他指出的人影却模糊不清，巧妙地被帽饰阴影和骑马的动态遮住脸孔。

　　「而他旁边的，就是当时的沃尔夫族长，当时这两个家族是从属关系，所以你的祖先是很久以前那个兴建白梦堡的贵族手下。」

　　「最粗略的理解，可以这么说。」希沙含笑回答。

　　「现在学园问题核心好像就是那座古堡，我进入学园时看见你们已经等在那里了。所以，为什么会接近白梦堡？」泷清雅选择单刀直入，不只是他个性如此，还有另一个特殊的理由。

　　即使希沙出现在他面前……或者说，这个自称希沙之人的现身，并未给泷清雅带来新的观感或冲击，也许还是有一点，但没有非常大的动摇。

　　自从那一晚他弃床帐里的人离去，对方也没有挽留后，一度有过的某种联系就断开了，现在即使他看到真人，再也找不回当初那种看不见的迫切，而且泷清雅已经知道希沙在大平原边缘过得很好，完全无须他的多事。

　　现在只是从笔谈改成口说，讨论更严肃的事情而已，并没有更亲密，也没有更疏离，旁人在场时，泷清雅则不愿谈起琐事。

　　然而，他的语气在旁人听来却是非常冷淡。

　　「是啊！为何会去那里呢？」希沙轻轻交叉十指，枕在下巴处。

　　「秀光院是为了要找弟弟，那个叫白羽的少年，白先生陪她来。小雅也是有认识的人在白梦堡里。」

　　「希沙又去那里寻找什么呢？」白袖拿着以玫瑰图案镂空纯银杯座托着的茶杯道。

　　「逝去的历史……吧？」说到最后，希沙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地露出无辜的笑靥。

　　白袖翘着嘴角，无言催促希沙说下去。

　　「我和白梦堡的关系，也只有祖先跟随过的那位飞翼大公爵，那里是那位神秘人物的埋骨之处而已。飞翼家族的历史就终结在怀特温身上，据说是流落在外的血缘扶正的温家后裔，也和过去传说大相径庭了。」

　　「但是，白梦堡对我们这些拥有古老名字的人来说，仍然是十分不可思议的地方。比如说，温家的现任继承人从小就离家出走，到艾杰利学园接受教育，就是为了住进那座古堡，要说狂热程度希沙远远比不上那位阁下。」

　　「原来如此，真是非常特殊的执着呢！」白袖叹道。

　　「你会隐居在这里，也是派佩翠尔庄园离学园比较近是不是？」

　　希沙歪着头思考道：「包含一点白梦堡的地缘优点，但主要是这座庄园本来就是我理想生活住所的缘故。」

　　「最近家族收到风声，学园古堡遭到攻击，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现场真相，只好让鄂图忍受我的任性了。」

　　「现在的白梦堡真的无法进入？」泷清雅想起古堡周围完全只剩冰山冰沼的危险风景。

　　「向学园出发之前，我另外派人去调查学园的意外灾难真相，只是旅行中通讯不便，初步的调查结果已经送到庄园里来了。」鄂图管家端着银盘，将一迭已拆阅过的信纸送到希沙肘边。

　　「帮我说明一下，鄂图。另外有兴趣的话，也欢迎客人们检阅这份报告，可以弥补个人行动有限视角的不足。」希沙继续缓慢地啜饮着杯中物，有如醇酒才是他的正餐。

　　「目前学生被疏散后，核心区各学院都接到外界的庞大压力，要求他们开放交通管制并给出交代，情况相当混乱。」鄂图管家以平稳的音调述说：「尤其部分要人子女并未随人潮撤退，而是继续留在核心区的安全处接受保护，但学园拒绝相关势力进入干预，等于他们的宝贝被学园绑架了。」

　　「学园这作法可不聪明，中立优势摇摇欲坠，至少也该让警联介入。」白鸟评论。

　　「唉，白羽这孩子好像也在跟公主谈恋爱，还把人都带回家了，早知道上学期创立纪念日不该匆匆过境。」白袖冷不防感慨。

　　「噗！」泷清雅险些被葡萄酒呛到，他才懒得帮笨蛋澄清。

　　「可想而知，激烈反应也出现了，虽然这部分还未爆发明显的流血冲突，但只是时间早晚。当前艾杰利内部情报是目前所有人都亟欲把握的解谜关键，和问题核心有关的人，比如原先属于封锁地区的学院生或与特定人物过从较密的存在，都可能遭到绑架和逼问，无论本人知不知情。」

　　「池鱼之殃吗？」泷清雅冷哼。

　　「夏族公主就是一个典型的起火点，从她身边辐射的人际网络听说都已经被出价，就算绑不到人，提供情报指认亦可，当然，想确认破流小姐下落的势力会自行锁定目标动手。」管家说完静静等候着希沙下一步指示，姿态无懈可击。

　　「这么说来，倒是别去踩这火坑比较好，否则连我们也有麻烦哩。」白袖看着她的旅伴说。

　　「没错没错，有些家伙无法用道理沟通，比如说，从黑夜市来的夏族人，他们也不喜欢大魔窟街的存在。」商人盯着文件，然后抬头笑说。

　　「你也是夏族人不是吗？」白袖耸耸肩。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可能是，可能不是，看哪一种对我较有帮助啰！」商人说完，不负责任地将报告递给泷清雅。

　　接过信件的泷清雅只是横了白鸟一眼，暗自想最好别有下次见面机会，否则那人岂不是要自称也有和族血统了？

　　「说起来，我弟弟也真会惹麻烦，希望他别让公主受伤才好，不然我们家可赔不起。」白袖似乎非常担心地说。

　　「秀光院大可安心，我见过白羽一次，他是一位可靠的少年。」希沙跟着帮腔。

　　「没错，妳弟弟运气好得很，他还曾经救过我，我和妳提过了，那孩子和许多大人物关系不错，真要出事一定有人替他收尾。不行的话，敝人也乐意帮忙。」白鸟轻快地说。

　　这些人讲话根本半点根据也没有。泷清雅拿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高级纸张因此凹陷产生皱褶。

　　「暂时就这样，陆续还会有新消息进来，各位先在寒舍等候情报为佳，起码确定正式访问安全前，切莫接近学园，如此才不会被卷入无谓的骚动中。」希沙作为主人大方地下了结论。

　　「敝人会尽力满足各位在这里的任何需求，请安心待下来无妨。」

　　「小雅应该也很担心吧？」白袖冷不防地又转向他。

　　「没有。」

　　笨蛋的姊姊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将双眸投向窗外的夜。

　　「秀光院……」商人这样呼唤，却没有下文。

　　「等到天亮，或许明天我就会睡了。」白袖仍保持着向外凝视的姿态回话。

　　白袖用餐前已取下头带，此时黑发覆额，轻柔地掩住眉眼脸颊，偶尔会有种错觉，是另一个少年与他们同桌，白羽和白袖这对姊弟有部分举止习惯非常相似，比如喜欢凝视窗外风景思考。

　　泷清雅推测，那股既视感应该是眼前这个女人给予白羽的影响，白羽不自觉去模仿养成的习惯。

　　「今夜……看来是没办法的样子。」白袖随性地抹起浏海，露出那道令人难以忽视的黑色印记。

　　「热心的主人，可否也为我说个故事，好打发这漫长的等待？」

　　「妳想听哪种故事？」希沙微笑着询问。

　　「和这次的事件有关的，又不会太快结束，那么接续晚餐时的历史话题，就说怀特温和沃尔夫家族的故事如何？」白袖请求道。

　　泷清雅和白鸟听见她的提议，跟着望向庄园主人，显然他们也想知道更多艾杰利学园不为人知的背景。

　　「亦可，不过得换个地方讲古，那些故事又漫长到不适合在餐桌上叙述了。」

　　希沙看了看油画，用一种流沙般轻盈稳定的节奏对三人再度邀约。

　　「来起居室，那里有更多被纪念的回忆，我会一一告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