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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1、第一章 血色收割地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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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在学长的暗算下睡着了,少年全身上下最奇特也最强悍的部分,依稀就是他的精神,这和白羽的过往历练有关,但又彷佛和他的天性脱离不了关系。
人类灵魂在作梦时会特别脆弱,因为睡梦之中并无「理智」的保护,从而显露出人类精神本质充满混乱的事实。
睡不睡其实不影响洛歌斯学生的处境,因为他们在就算醒着也谈不上真正的防备,何况是在因为怀特温的影响现实与梦境早已失去明确界限的白梦堡。
从巫术角度看,梦虽然有被敌人操弄的危险,但也有让人更认识自我的功效,他们的力量来自精神,因此让精神适度地放松,对续战力来说都是利多于弊。
「就让小学弟睡一阵子也好,这孩子对自己太严苛了,不过,妖,要是你敢偷袭我,我就把你烤熟扔下去喂那些亚生物异形。」萨珈轻轻拂开沉睡的少年额际黑发,确定妖的暗算对白羽无害后这么说。
「我才不会对前辈怎么样,下一班轮到阁下,我和藻妹妹才能休息,我们也很累耶!」妖抱胸不客气地表示,又赢得几双白眼。
于是院生们继续守住各自的岗位,或闭目养神,或全心戒备。
一片片发光雪花静静掉落,许多亚生物身体也散发荧光,寒冷黑夜便如此无边无际地蔓延,逐渐深重,归于静默。
※※※
白羽作了个梦,但那个梦与其说是他的思虑产物,更像是被召唤到某个世界,一处早已亡佚的古老风景。
熟悉的景物轮廓,但和他印象中的白梦堡又是如此截然不同,比回忆里的城堡要更小些,多出两座堡楼,城堡四周种植着鲜花。
橙红、雪白、宝蓝、艳紫……衬着翠绿的叶,彷佛无数宝石般的花海,远远地铺陈开来。
一条天然流经的大河将城堡圈在其中,黑白城堡就立在孤岛中,被鲜花包围着,并且倒映在缓缓流动的河面中,有如沉睡在水色里的古老妖精。
大河两畔是青绿丘陵,再过去则是麦田和散落的农家,那真是一幅优美得让人心醉的图画!
白羽飘浮在空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挥舞四肢却找不到施力点,梦里他无法使用魔法,但拚命想象着沉落,竟也安然下降到地面。
紧闭的城堡大门,这是深晓说的旧堡?少年有些迟疑。这么美的地方,和怀特温和飞翼家族那些残酷的魔法师有关联吗?如果这是他们的理想乡,那么他们对现实的人民与土地为何不具丝毫同理心?
即使是幻觉也好,创造了幻觉的人难道不表示他的内心有过这种向往?
院生们集体失踪的秘密就在深晓无法进入的旧堡里面。
白羽往主堡走去,立刻明白深晓所谓的无法靠近是怎么回事,前方传来非常强大的无形抗力,白羽勉强走了几步还是只能放弃前进,那股抗力彷佛飓风般,吹走一切企图靠近的心智,然而少年一放弃接近旧堡的想法,他就只感受到极致的和平静谧了。
「来……」
一阵从背后逸至的风吹来某人的低语,少年紧张旋身,身后花海径自波浪摇曳,依旧无人存在。
风与声音都来自远方,但又不是真的遥远,白羽直觉知道是谁正召唤他。
白羽朝丘陵下跑去,速度就和风儿一样迅疾,他却丝毫不觉有何奇怪,踩过河水也只是在水面轻轻印下涟漪,很快地少年就冲进一大片金黄色的麦田中。
在空中鸟瞰时明明是绿油油的田地,白羽被麦穗包围时却觉得周遭是不变的秋天,麦子永远成熟,也永远挂着丰实垂穗在此等待。
等待什么?
白羽无法继续想下去,阳光在前方那人侧脸染上炽白的亮意,半侧着的站姿却透着莫名熟悉,他动弹不得,却不是中了魔咒,而是本能不愿前进。
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见那人的真面目,白羽却只能到此为止。
「怀特温。」说出这个名字时,白羽以为会抑制不住地狂怒,或者,感受到任何他不曾期待的负面压迫,但那些警戒都落空了,那个想象中魔王般的人物,其实一点都不带威慑感,甚至有点怀念。
白羽不敢再前进,他怕验证的后果是让心中的恐怖之芽彻底萌发。
打从浪游学长死去那一刻起,他痛恨这个存在,甚至暗暗期待对方找上他,因他厌透了躲藏。
「你到底打算怎样?」将洛歌斯弄得一团糟后,怀特温还打算破坏到哪个地步?
也许他没命看到那时候了,但现在的白羽却无法不问出口。
「来。」那声音并未因距离而模糊,有如在白羽耳畔呢喃细语。「并且看我的成果。」
他是说这片金黄麦田吗?不正常的光亮,过度耀眼的阳光中彷佛还藏着什么?农人?
白羽这才留意麦田中确实有几个弯着腰收割的身影,但他刚把注意力转移到农人身上,农人弯曲的背脊便迅速抖动起来,撑裂衣裤扭曲增长成大小不等的怪兽。
剎那间,原本温暖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萧寂苍凉的气息。
那是从火坟中爬出的怪物,似龙似蛇,有巨虫也有类人的合成生物,形容不尽以外,更是全然未知的异形。
「你用人类实验,创造怪物?」白羽咬牙切齿不可置信地问。
他早该知道怀特温什么都干得出来!那里面该不会还有他认识的人?难道今天其他人用深晓所教的幻象魔法诛杀怪物时,甚至……少年掐断可怕的想象。
「符合逻辑不是吗?邪恶的魔法师,俯拾可得的平庸人类,有人失踪,怪物出现。」
那个人还是半背着白羽留在淹没大腿的麦穗中,彷佛伫立于金色的海浪间,尽管看不见对方的表情,白羽却知道他正在笑。
「逻辑。」这是耻笑。
「不然还有什么!」少年怒吼回去,全然不计此举是否会引来攻击。
「用点想象力如何?」那人竖起左手食指绕着圈子,彷佛在说白羽太过急躁。
那些怪物并未攻击白羽,而是慢慢在原地徘徊着,其中有几头甚至走向怀特温,停栖在他身边,被践踏的麦子竟无损伤,只是传来沙沙的声音。
少年悚然发现,那些怪物竟然还是用着人的动作,农夫的节奏,缓缓移动着。
「我让黑暗之影寄生的怪物又变成人类,让它们过着人类的生活,虽然只是在我的世界里。」
白羽完全无法理解,他在说某种恶意的讽刺玩笑吗?
「你觉得诞生在现实世界是理所当然的命运,甚至是束缚吗?」怀特温自问自答:
「我不这么觉得,也许这就是生在飞翼家族的坏处,我被我的前代抉择,前代被前前代抉择。还是人类的时候,我的确厌烦过这种命运,可是后来我想通了,多亏这些异形给我的启示,因为曾经非自愿的诞生,所以靠自己的意志复活才显得如此有趣呀!」
他的心像结冰般紧缩着,白羽不明白原因。
怀特温所说的每个字都深深刺进精神深处,萨珈学长曾说过此人的举手投足就是魔法,他漫不经心的发声即为咒语,他和现代的魔法使用者不同,怀特温不是鸣器,他是支配者。
「我体验过生而为人的前代未曾有过的历练,作为亡者,被你们称为巫妖、吸血鬼、恶灵和诸多怪物之名,体会漫长的遗忘和孤寂,过度膨胀的狂赞和骂名,比人类还不如的衰弱,甚至故意被你们封印过……你不觉得我这么做还挺风趣的吗?」
「内田直子那次也是你──还有拉普拉老师?」白羽胸口起伏不定,他想大声责骂这个恶棍,却找不出词汇,所有形容过怀特温的坏话都被他先一步说完了。
那人抬手抚摸着一头巨蜥的下颚,有如搔弄一头猫儿。
「你知道不是所有想诞生在地球上的生命都能诞生?尔等都是被抉择的产物,所以『大理』才构成法则性。这个给这个吃,这个适合和这个共存,这个和这个可以□□,诸多此类。」怀特温逗弄得那头巨大怪物发出愉悦的呼噜声,温驯地将头颚枕在魔法师脚畔。
「然而,那些无法诞生的生命蜷缩在黑暗里,日复一日,它们除了混乱外没有形体,它们因为无人为其设计相应的法则,倘若透过特定管道进入这个世界,则会被你们称为『邪恶』、『破坏者』,怪物……」
「可是人类又发明了法术仪式来短暂使役怪物的力量,从未思考过,其中有些怪物为何会应呼唤而来,你说是否公平?」
怀特温温和带笑的嗓音听在白羽眼中,每个字都是咄咄逼人。
「但我们现在不要求公平,在我死后,它们也无法生存于世界上。可怜的,明明是比任何存在都想要『活着』的东西,也只好暂时回到深渊下了。为了报答它们让我想起当个活人或许还有些期待的乐趣,所以这次我决定先放它们出来自由活动。」怀特温说。
只是这样?甚至不是为了攻击他们?
怀特温的态度有如在告诉白羽,「这是我的地方,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魔法师不是轻蔑他们,而是无视,他把那些亚生物魔兽放出来,让学院作为它们的游戏场,恣意玩耍破坏,仅仅如此而已。
简单到令人火大。
「那些被你绑架的人呢?」
「只是仪式需要的耗材而已,我需要『生命的气息』来打开通路。」
白羽没看到深晓学长所说的俘虏,大概又被怀特温藏起来了。
深晓说那些人还活着,从怀特温的语意判断也是这样,但活着并不代表没有痛苦,尽管不知细节,但白羽深信落到这个恶魔手中恐怕生不如死。
「你想复活然后对学园做出什么事?」白羽浑身发冷。
「你说呢?」怀特温将问题丢了回来。
呼啸而过的麦田之风似乎也染上薄薄的金色,炽热干爽地吹拂着这场生者与亡者的灵魂对谈,一切洋溢着成熟的气味,差一步就要腐败的胀满感,来自怀特温身畔的怪物们,也来自这片与白梦堡相似的风景自身。
那是某种等待过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