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346、第四章 流血审判 (3)

　　「你是政府的人吗？蜻也是卧底？」老人气喘吁吁地反问，狭小眼睛里闪着不愿放弃任何可趁之机的狡猾。

　　弄臣拉开弓，箭尖象征性地指向里林导师心脏，他巧妙地利细丝间的张力保持平衡，彷佛昆虫般灵巧的姿态。

　　「这是对为你而死之人的态度？看来你一点都不相信跟随自己的子民。」

　　泷清雅注视着高处相对的两人，忽然以手掩住妹姬的眼。

　　这混蛋打算直接在小孩子面前虐杀人类吗？就算是邪能者，警联那局长也不会让她习惯看这种东西吧？

　　妹姬以十指轻轻扳着泷清雅满是薄茧与细伤的手，咬住了下唇。

　　到底谁是笨蛋？就算这样，她还是看得到啊！但她不会被污染，也不会逃避，为何是和他在一起？泷的心清澈得像玻璃罩一般，阻隔了一切，却不曾扭曲任何景物。

　　「花朵里也有毒虫栖息，不可不慎防。」里林导师歪着嘴角说。即使是现在里林导师还是不认为自己输了，已经计划这么久，耗费他无数耐心的等待，忽然间成果和生命一起被人劫掠，他怎能接受这种意外？

　　「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交易。」绑架他，却又不杀了他，必定是想以他做筹码，威胁黎明小径，到底这个夏族男人所图为何？

　　他一再提起蜻那个奄奄一息的邪能者，还是为了复仇？但里林导师却完全感觉不出弄臣有任何情绪，另外，为何弄臣又抓来泷星凰的弟弟和陌生小女孩？

　　太多难解之谜，里林导师因疼痛而喘气，大脑则继续思考，他若仅是虚有其表的神棍，又怎能统领整个黎明小径如此漫长的岁月？以他的角度看，弄臣乃是个不知如何得到情报的投机份子，想要在革命的关键时刻分一杯羹。

　　弄臣届此终于灿烂地笑了，为了他浪费的那三支箭。

　　「诚实。」

　　他看向太史手中的黑盒。

　　为了蜻，多余手段却是对那个单纯到无以附加的孩子，过度的看轻了。

　　因此他直接面对里林导师。

　　「你这个大骗子。」其实弄臣一开始想说的就只有这句话而已。

　　「我问心无愧，所有牺牲都是为了获得重生，就算要我用死亡来换取萨古的自由与和平，这也是我的使命。」

　　发言正被录音，里林导师脸孔有些扭曲，但他依然镇定畅言。

　　「但是，助人为恶的你必将付出代价。」他严厉地谴责弄臣。

　　或许是录音仪器刺激了他的演讲癖，也许是他知道这段言论有被公开的可能，本能开始论说，微光神的信仰就是他的信仰，他的信仰──也就是微光神的信仰。

　　里林导师彷佛已听见群众沸腾的欢呼声。

　　「你难道没看见这么多活生生的人类被封闭在污秽的地底，甚至一代代□□繁衍，强迫下窖之民变得畸形和衰弱，生出各种疾病，他们连迁徙的自由都没有！为何世界这么不公平！」

　　「光辉之都不是神的武器。」戏徒说。

　　弄臣突然放下弓箭，似乎已不打算再对里林导师用刑，勾着丝线优雅地滑过半空，彷佛一只熟悉经纬的蜘蛛降落在妹姬附近。

　　「既然你坚持不肯告解，就这样让你变成英雄反而是我输了。也罢，虽然不够完美，但我还是有件礼物想要送给黎明小径。」

　　「四十年前，有个持伪造公民证的萨古少年离开中央星城选择从军，当中的经历大可省略不谈，但在这年代想要快速累积功勋可不容易，少年却奇迹式地平步青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先后阻止过黎明小径从外郡购入武器及袭击事件达八次之多，部署在萨古的秘密任务不但顺利成功，还斩获了几名干部。」

　　「说白点吧！军政厅联邦保安部主管基本上是靠黎明小径才晋升到今天的地位，在没有战争的杰弗炎斯，毫无家世背景才能也称不上顶尖，唯一快捷方式大概只剩下中央星城的毒瘤──对于恐怖分子的打击。」

　　「你到底想说什么？」里林导师明显被他这番话动摇。

　　他的秘密不可能泄漏出去的！

　　弄臣冷不防以弓尖直指泷清雅左肩，点倒他后屈膝于妹姬身旁，对他过于迅速的动作妹姬仍未反应过来，一只略为冰冷的手已抚上她脸侧。

　　她知道了所有。

　　弄臣的目的，他的愿望，世界戏徒的事，他的主动。

　　──要不要加入我们？可爱的小公主。

　　不、不、不──

　　──曾经有个人比妳所敬爱的父亲要追求更高的正义，那位走在妳之前的王子殿下。

　　走开，不要碰触她。

　　──你们一样都是邪能者，都具有改变世界的力量，难道被束缚真的就足够了？

　　妹姬甩开弄臣的手，带着满颊的泪，看着那人手上染着自己的泪水，她有种止不住的恶心。

　　但弄臣最后一句话仍刻在她心底，再也忘不了。

　　──勉强就违反游戏规则了，但仍希望妳好好考虑，并仅限于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否则，失去都司局长，警联也会惋惜难得一见的干才是吗？

　　竟然用意炼兵器直接攻击他！

　　泷清雅强忍着左肩一瞬焦烂的剧痛，从妹姬不断颤抖的背影，不知弄臣仅是抚摸了她。

　　那个该死的变态！

　　「这位警联的鹰宫小姐，今晚预定审问的对象，好像也是你的熟人，我说得没错吧？妹姬。」

　　为什么他会知道？这秘密牵涉到太大的丑闻和机密，因此审讯者才会被要求隐密行动，连亲生父亲都无法透露，弄臣到底渗透到哪个阶级？

　　妹姬被命令检视军政厅安全局为首几名部门主管的记忆，有违联邦法对官员资料保密的命令，只有在确认重大犯罪事实并被褫夺公民权后，才能破例让警联介入侦办。尽管如此，一般支柱地宁可用各自建立的专属调查机构处理，以免政府运转安全性出现漏洞。

　　不得不让警联干员协助调查的国防危机，必然有获得情报的急迫性，而当前最有可能让星城政府如此紧张的，只剩光辉之都这件恐怖攻击。

　　但是他知道太多！

　　所以弄臣对鹰宫都司的威胁，也不会是开开玩笑而已，他正在对妹姬展现自己有落实胁迫内容的能力。

　　「里林，你让私生子到军方当鼹鼠这事，好像也不是头一遭了，不过的确没有人像贾布尔先生那样，爬到那么方便的地位，可能和你用黎明小径的牺牲喂养他最为大方也有点关系。即使蜻的能力很强，他也无法时时刻刻携带着光辉之都移动，或在没有适当条件的环境下保管它，更别说将它从遥远的硬岩基地搬运到中央星城附近。」

　　怎么可能没有内应？弄臣只是揭露这点。

　　「你在污蔑我！我怎么可能和政府走狗有关系！荒唐！」里林导师大声嚷嚷，丰满脸颊涨得通红，却因不断流血，开始无力颤抖，只能发出衰弱的气音。

　　「你不仅和相信你的年轻女信众生孩子，还说服她们把孩子交给你利用，至于那些私生子母亲的下场我调查不出来，她们消失了，是你为了保密下的手吗？那些长大成人的间谍儿女知道吗？」

　　「我没杀她们！停止你的无礼猜测！我把她们送出萨古，让她们在地上过着常人的生活！」里林导师涨红脸吼叫。

　　「那些因为内部机密泄漏被杰弗炎斯抓住的黎明小径成员怎么办？虽然他们也杀了人，却是为了让革命成功才甘愿牺牲，因为你说是圣战，很多人都信了，蜻也是，真是傻孩子！战争都很肮脏，就像你脚底下那些生物。」弄臣垂着手指，声音像是和空气共鸣般传了很远。

　　「如果没有蜻，光辉之都的存在也失去意义，所以帮忙看守的闲杂人等我们也不需要了。黎明小径虽然够狠，但别忘记政府内部的游戏更复杂，所以比鼹鼠地位更高的特权人士舍弃贾布尔先生以后，黎明小径又得决定新方向了。」

　　「但竟然用光辉之都来清除异己，甚至连无辜的下窖之民都要牺牲，你的用法太下流了，再怎么说，萨古也是孕育众多生命的母亲。」

　　弄臣连连摇头，一个革命的领导者，怎能连自己的出处都不热爱？

　　「之后就麻烦两位了，只要有里林导师的ＤＮＡ样本，稍微比对一下应该能证实很多事。」

　　样本？妹姬只来得及看见世界戏徒转过身前嘴角扬起的冷笑。

　　其实，那只是种毫无理由的直觉。

　　里林导师忽然有种流泪的冲动，是死亡的恐惧？是解脱的轻松？

　　从落入弄臣这个人手里开始，他就知道失去生还的希望。

　　只是他的理智不愿意承认，因为失败意味着屈辱。

　　面对着各方压力与内部倾轧，和无数面容可憎的秽民，还能领导黎民小径这个组织多年，里林导师是个极端聪明又拥有优秀判断能力的人，他享受这种针尖漫步的快感和刺激，甚至深深陶醉于他所创造的革命口号。

　　他，真觉得自己有使命感，是上天派来拯救这些低贱生命的圣者。

　　直到那个男孩让里林导师意识到他仍是个平凡人，他只是口传知识的讲师，手握奇迹之力，心灵则更加透澈的少年，才是与众不同的使者。

　　嫉妒更胜黑蛇毒牙，为何有人可以做到大家办不到的事？不受欲望诱惑，认真而纯粹地相信，这世上真有理想乡？

　　那时，直觉也告诉他，这少年肯定活不长，因为比起只专注自己的理想之人，人们更需要走到他们身边的偶像，所以，少年只能成为一个征兆，或许可以利用的道具。

　　然后现在直觉告诉里林导师，他将在同伴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死于黑衣人精心安排的地点。

　　这时竟然想起了那个少年和他曾相处过的短暂时光，里林曾对那个相信自己的孩子说过，世界不断变化，但星星在人类的时间里却是不变的，比如天上的一对大熊和小熊，永远都会在春天星空中彼此追逐。

　　即使大熊较为耀眼，那颗对所有人类而言最为特别的北极星，却是悄悄地挂在小熊尾巴上，作为永恒的基准。

　　他看见了那颗北极星，或者是，闪烁着星光的某种尖端。

　　地面一阵摇动，建筑体全陷入撼动中，不似人为的巨震，被悬挂在空中的人也跟着惊险地大幅摇摆，照明闪灭不定。

　　「你到底是谁？」里林导师颤声问。

　　「世界戏徒。」弦线滑出扳指，利器带着风响追逐目标，四周瞬间一片黑暗。

　　而后，只剩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