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285、第六章 广雅昆仑 (3)

　　大约晚上十点后，破流的工作就告一段落了，答应来太上丽阁打工后，要赶回中央星城已是不可能的任务，赶了又赶最多仅能去白梦堡那过夜，破流在太上丽阁门口等着逆刃前来接她。

　　原先掌厨婆婆极力要破流待在屋子里等，但破流不欲给逆刃多添寻觅麻烦，婉言谢绝后就拎伞伫立门口等待。

　　夜深雾浓，细雨不断，隔着深谷对面也有几星孤灯，不过和太上丽阁相比，光线显得微弱，周遭能见度仅有几公尺，彼方灯火在夜中的深谷悬崖上如同怪物眼睛闪烁摇晃。

　　据闻对面有间叫天外云居的茶馆，然而用不着破流主动提及，掌厨婆婆已是气得咬牙切齿，看来打对台的态度明显，为了明哲保身破流还是别知道太多好了。

　　只不过……这时候穿过浓雾走吊桥好像非常好玩，这样的诱惑难以抗拒，张望一下雨针散下的黑暗夜幕，逆刃学姊大概有事耽搁了，破流于是开伞提灯走入雨中。

　　纯粹是爱玩。

　　无论破流走到哪，逆刃总是找得到她，破流对这一点也心知肚明，因此不怕往天外云居的方向散步消磨时间。她充满好奇想看看，这个时候对面的店到底在干什么？是否也打烊了？

　　石板地一直铺到桥头，吊桥非常长，慢慢走过去将近要十分钟，试探性地走了几步，太上丽阁的照明边缘仅够照及桥头，余下的桥身距离走一步算一步，底下是足以让人粉身碎骨的深渊。

　　好不容易熬过一整晚，白羽拖着疲劳步伐提着灯笼走下庑廊来到吊桥入口，一边挣扎于找千虫来立刻回堡或再拖延一下时间，舒缓打工的精神压力，毕竟天外云居氛围是白羽的最爱，平日也没机会在这个时间点欣赏此种奇异夜景。

　　工作时间内白羽只顾着尽量达到焙火斋的要求，根本无法产生鉴赏风景的闲情逸致。

　　此外，广雅昆仑上方这种气候虽然可以张开飒然壁阻挡强风，可是回到白梦堡也难免一身湿，连续两天打工都让他筋疲力竭，即使会魔法又乘坐式神移动，其实并没有比较轻松，精神愈疲劳，要使用魔法也会愈困难，白羽心神不宁打着哈欠。

　　看着深谷对面隐约可见灯笼光的建筑，白羽决定走到对面看看传说中的太上丽阁模样就回去洗澡睡觉！

　　少年左手持油纸伞右手提着灯笼往吊桥彼方迈进。

　　因为吊桥太长，走在桥上的两个人都不清楚对面的变化，淹没吊桥的浓雾更是连灯笼光都遮住了。

　　前面有别人也在过桥。

　　两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各自谨慎地前进一小段，暗忖对方应是要去对面的过客，最多擦身而过，视线不清的情况下，让人不由自主提高警戒。

　　毕竟在太上丽阁和天外云居这两间老店工作，首先要有的常识就是，除了美食街所在的人类领地，大部分广雅昆仑区域都是非人栖息的专属空间，所以飞岛上遇上本体不明的东西比遇上人类机率要大很多，白羽和破流都被学长姊叮咛过没事不要离建筑物太远。

　　白羽忽然听见雾中传来一声轻叹，半融在雾气中的模糊光晕也随之消灭，判断对方遇到麻烦，白羽往前加快脚步。

　　没想到这吊桥比她预料的长，走了六、七分钟还没完，依晃动判断离到对岸还有差距，谷风就吹灭她的灯笼，糟了！无论摸黑过去或摸黑走回头路都问题重重，破流发现对方没跟着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不免猜测起这陌生人的意图。

　　当那人只在前方数尺，破流不欲被对方发现她声音颤抖，低喝一声：「站住！」

　　半月扣在右手，她倒退一步以防对方有什么出人意表的动作。

　　灯笼光微弱地映在雾气上，破流总算看见来人，那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绿眼银发的奇特外表，立刻激起破流警戒。

　　一身白袍银发的过桥人似乎在寻找某样物体，视线落到破流脚边滚动熄灭的灯笼。那人侧过身子，以灯笼指着天外云居的灯光，似乎欲让破流明白他并非可疑人士，他应该有开口说话，但谷风过大，那人声音被吹散了，破流仅从口形辨认出「太上丽阁」四字，知道也是夏族人，放心下来连忙点头。

　　不过，拿着伞已有些困难的破流，带着审度目光看着比起她来伞与灯皆无强烈晃动的人影，莫非对方也练武，下盘还比她稳？

　　男子毫无预警将灯笼递来，破流只得收下，难道对方无意和她一起走回去？

　　来不及询问对方，男子对她点头致意后毫不犹豫转身走入来处浓雾。

　　「怪人。」看来简直就像送灯笼给她，不过太幸运了！

　　口中虽然这么说，但破流握着灯笼提杆，放弃到天外云居探险，步步退回太上丽阁时，微笑久久不褪。

　　※※※

　　「千虫！」

　　刚从澡房沐浴完毕，回到房间，白羽无奈地接下千虫正面扑抱攻击，将松开的单衣拉好，他虚脱地倒入沉思者之椅，壁炉火光使室内染上暧昧的明暗变化。

　　千虫和阿七都趴在腿上撒娇，看来是一个普通的夜晚，白羽心思却随火焰变化不定。

　　吊桥奇遇，那奇妙不似人间的打扮，撑伞于夜中穿过迷雾而来，令白羽想到种种传说。

　　他是不是应该送她过桥，而非让她独自回去？

　　以外貌推论，白羽很自然地猜她从太上丽阁出来，看来答案也没错，那么原本可能要过桥来天外云居？他更应该问她意见护送她才对。

　　好不容易面对面，白羽却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将灯笼赠给对方后就离开了，脑海里少女欲语还休的神情却徘徊不去。

　　千虫两手奉上一本厚皮书，上面放着眼镜，几张写着字迹的便条纸像高丽菜叶般在千虫移动过程露出半截，卡在书边摇摇晃晃。

　　「谢谢，打工中不能戴眼镜真不习惯。」幸好他近视不深，但戴上零度数的彩色隐形眼镜仍然不太舒服，致使白羽总是微瞇起双眼。

　　越来越觉得失礼，白羽当时担心夜里莽撞接近会吓到对方，马上调头回去。他并想藉送伞搭讪女生，仅是不放心一个女孩走夜路。

　　难以忘怀，那双神秘深遂的绿色猫眼。

　　白羽以手遮脸，闷闷地叹息。

　　「我在想些什么……」

　　现在并不是缠绕这些思绪的时候，他和自己的约定，应该是变强以及顺利毕业吧？

　　白羽现在天天能接触到新奇有趣的事物，不像过去蜗居于森林砖屋，寄身在这远比他幻想中还要广大的学园世界，有太多答案等着他探索，随之而来的是更多无解疑问，快乐、悲伤、寂寞与不寂寞，他都反复感受到了。

　　若一纸信息能传到天涯海角，白羽只想告诉不知身在何方的家人，他在艾杰利过得很好。

　　除此之外，白羽别无所求。

　　＃＃＃

　　白梦堡的另一处客房里，少女换好睡衣，想起今日丰富的遭遇，也是叹了口气，想找个人倾诉，最后还是说不出口。

　　谁教破流想对这次打工的事情保密，平常遇到新奇有趣的事情，起码有白羽可以分享，但现在又不想找他说话，这时候如果有同年龄的姊妹可以聊天就好了，有些感觉不只是对朋友说不出口，也不想让父母知道。

　　破流不知道有个哥哥或姊姊的感觉，但是不管白羽或小雅他们对手足的观感，破流发现那是身为朋友无法理解的范围，只能对家人诉说，也只有血脉相连的某个人能理解和接受，破流现在就产生了想把这种感觉分享给某个人的冲动。

　　不能是学姊，也不能是高中同学，那又会是谁呢？

　　「幽！」窗缝钻进一道红光，飘到破流的棉被上化为毫无重量的红色狩衣少女，抓起破流的指尖玩耍着，那是白羽的式神，好友想睡觉时怕吵就会把式神放出来巡逻城堡。

　　千虫和破流也是一道固定的风景了，普通人看了两者相处模式相处咸认破流更像式神的主人，但其实只是破流也会喂食千虫，因此式神对少女的好感度很高，肇因于千虫并非白羽亲手独创的式神，和正统式神对主人的高度服从性不同，很多出格情况其实算是见怪不怪。

　　「千虫啊，现在是你精神最好的时候吧？」破流抚摸着式神滑溜的长发，然后仰倒入羽毛枕说。

　　「不过我太累了，加上下雨天不想出去逛。」

　　这种有点寂寞的心情，其实最需要狂飙的畅快来抒发，如果是以往，飞到云海上看看满月的空景，然后再去广雅昆仑上喝杯热咖啡，破流就能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了。

　　但是，开始工作后才知道，原来钱不好赚，连自恃体力过人的破流，零零碎碎地担任跑堂，和各种来历地位都超乎想象的陌生人应对，也比预期的还要辛苦，在道馆训练都没那么累过。

　　包括了精神上的疲劳，第一次做服务业的少女就算工作环境很友善，压力还是存在。

　　这时候更要稳定下来，破流想起直属学长叮咛的修行重点，让千虫趴在身上同时吊着眼睛反省这一日的重点。

　　遇到了一个人。

　　遇到一个有点在意的陌生男人，然后，无法避免地想起送她半月的那个人。

　　她开始学习天极的武刃技术，也是因为破流想把这把匕首带在身边，不只作为装饰之用而已，真正起到自我保护的功能。

　　「千虫虽然不会说话，应该知道寂寞的感觉吧？因为你在学园里待了很久呀！」

　　破流轻柔地抚摸着乖乖趴着不动的式神后脑勺。

　　「幽……」

　　「千虫现在开心吗？」白羽曾说过千虫喜欢浪游学长的式神蓝幽，破流虽然不知真假，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式神有感情，因为它们从原本的主人那里继承生命，自然也继承了感情。

　　有时候，就算主人已经死去，依旧寻求着和人类的互动，就是基于这种依恋，但可以说式神通常只明白主从之间的依赖关系。

　　「幽幽！」狩衣少女悦耳地叫了几声，像是有点担心地看着破流。

　　「我没事啦！可能真的太累了。」破流不管千虫是否听得懂，还是认真地对它说话。

　　明天去太上丽阁打工时，会不会再和那个银发的夏族人偶遇呢？一定要记得把灯笼还给对方，也许带点小礼物致谢会比较适合吧？如果他只是心血来潮到太上丽阁对岸茶店喝茶的客人，或许就不会天天出现了。

　　那这样破流拿到的这盏灯笼该怎么办？最近学园的天气也阴雨绵绵居多，特别是飞岛广雅昆仑被导航魔法聚集的云气环绕，一年四季都比地面更常下雨。

　　破流总不能随身携带容易被弄坏的纸灯笼，虽然纸面有上过油，不至于随便就被淋坏，但这种传统工艺品大抵也不是真的耐用，破流更不可能把别人的东西当成自家物品随意使用。

　　还是带到太上丽阁收妥放着等待那人来认领，假使他还想要回灯笼的话，破流总算想好妥善的做法，放下心头大石。

　　除了广雅昆仑，其他地方应该不太可能偶然碰见那个银发夏族人，对方又不是学部生，虽然有可能是学院生，那也一定是破流平常没接触的学院，机率最大的还是来自外地的客人，就像今天她负责接待小雅和他哥一样。

　　「好，既然决定就不想那么多了，睡觉睡觉。」破流将棉被拉到头顶上喃喃自语。

　　十六岁的少女难得也有十六岁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