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284、第六章 广雅昆仑 (2)

　　厢房不大，地上铺设地毯与矮几，并以兽形香炉焚烧香料祛除湿气，四盏等身高的大灯笼放置于角落，客人端坐于绣垫上，一时间竟是默默无语，却可明显看出厢房里仅四位客人中，中年男人身边的少女是所有人中最拘谨不安的一位。

　　美芳被父亲勉强来参加应酬宴会，她没想到竟是来到遥远飞岛的奇妙建筑，那一段鸟不生蛋的路就别提了，幸好是搭轻航机过来，映入眼中的却是古中国楼阁，到处挂着大红灯笼，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地方欠缺电力照明，像电影场景般浮在山水中的怪异地方。

　　父亲说这里居然是间有名的高级餐厅，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楼阁共有四层，从外面看去层层都有外廊扶手，角檐像凤凰翅膀翘得老高，进去以后，才发现整栋楼内外呈回字形，有着无数楼梯通往层层走道。门口走进去的大厅即是以朱栏围起的一处水池，明镜生辉，往上居然可见阴雨绵绵的天空，幸好不是完全无屋顶，但天井却开在屋子正中央，真是莫名其妙。

　　更诡异的是，太上丽阁使用灯笼照明虽然相当明亮，这种明亮反而带来精神上浓重的阴暗感，感觉有些诡异，偌大建筑却无宾客出入，空荡荡的，走了数十步，转角处才突然闪出一个打扮得很奇怪的女服务生出来带路。

　　真的是「闪」出来，美芳之前居然没听到脚步声，吓得她差点叫起来，第一印象就是讨厌起这个女服务生。

　　「这是小女美芳，来，快向两位泷大人打声招呼。」中年男人是自己的父亲，擅长用油腻恶心的笑脸奉承着实力派的□□领袖，好希望他们打赏地盘，然后又习惯对低一等的人耀武扬威。

　　照父亲的说法，敢拉下脸逢迎拍马也是种才能，因为不屑这么做的人往往很吃这一套，他因此得到的好处就是证据，但是美芳对爸爸这种恶心信条只感到很受不了而已。

　　出发前美芳只是嘟着嘴，根本不想和陌生人见面，毕竟牵扯到□□都是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少女正值荳蔻年华，讨厌全家都从事恶心野蛮的帮派活动。

　　最近，爸爸又为了哥哥率领的小帮派被人挑掉一事大发雷霆，忽然又约了惹事的对方出面解决。

　　虽然哥哥一直都没什么出息，但这种事没必要大费周章，爸爸直接派手下去教训对方不就得了？害她不能和朋友去百货公司逛街。

　　原本，美芳的想法仅是单纯又厌烦，直到她进入约定好的厢房，见到了那两个人。

　　从没遇过压力如此大的氛围，对方已先行入座，美芳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是两名穿着和族服饰的年轻男子，俱正坐等待。

　　这年头竟也有如此适合古代装扮的男性，让她差点看得目不转睛。

　　直到爸爸殷勤虚伪地客套介绍后，美芳才知道长发高大的那位是地位远在她们帮派之上的泷家首领星凰，旁边的自然是传说中的弟弟泷清雅，两人都比她想象中年轻许多，不仅是□□，也可说是□□中的贵族，因为泷族的传说早在美芳出生之前就存在很久了。

　　过去爸爸总叨念着她不够端庄，今天美芳不由自主地低头无语，温顺随父亲介绍，两颊染着霞红。

　　建筑古老华丽，英俊男子沉默内敛，一身正式洗练的精致手工和服，传达出的权威气势却令人动弹不得，相比之下美芳的削肩裸露洋装和银饰，平常自认很炫，但今天却感到格格不入，感觉过于轻率。

　　对方，是那样威严的人家哪！不仅是她，连爸爸一进来都不知该如何说话。

　　似乎发现美芳正偷看，泷星凰视线转动，少女连忙将臻首低得不得再低。

　　听爸爸说，泷清雅和她年纪相近，和哥哥的帮派不知为何发生冲突，竟带伤单独撂倒近三十个人，原来是哥哥这么没用，却变成有点自己家去向人兴师问罪的意思，实在是丢脸极了！话说回来，泷星雅小小的，好可爱，完全看不出来他身手那么好。

　　兄弟给人的感觉都很冷酷，也不爱说话，怎么看都和她认识的那群飞仔整天叫嚣斗狠却逊得要死有天地之差。

　　见过泷家兄弟的外表，美芳的立场立刻漂移。

　　「这次清雅给各位带来麻烦，所有损失由泷家负责，招待不周请别客气。」泷星凰的语气很冷淡，中年男人却愉悦有加，光是能跟泷家首领一起吃饭就是见了不起的事了。

　　「哪儿的话，犬子没出息，老在雾区混不出名堂，这次蒙清雅少爷管教，对道上规矩明白几分，也是他的福气，希望少主以后多多提拔，也让小弟省得操心。」
　　男人笑着说，自己从瓷壶斟了半杯酒喝下。

　　「哼。」泷清雅略转过头，显然是不买账，对男人这把年纪还自称小弟的殷勤态度不屑。

　　「清雅。」泷星凰低沉说了一声。

　　「不得无礼。」

　　「不会不会，清雅少爷性格得很啊！哈哈哈！这是小女美芳，今年才十六岁，年轻人有空可以一起玩玩，联络增进感情。」

　　少女飞快抬头，那一眼却是飞向泷星凰，纵使没勇气直视他，那低沉嗓音却字字敲在心房上，勾起了涟漪。

　　「也是，有机会欢迎来泷家作客。」

　　泷星凰话是如此说，泷清雅已按捺不住，本欲发难，旧伤受湿冷天气刺激，他紧握的拳头只得先掩住轻咳，勉强将咳嗽压在袖中，此刻，碰巧拉门外响起几下剥啄声，打断了室内紧张。

　　「进来。」得泷星凰允许，太上丽阁于是开始呈进菜色。

　　侍女从靠近美芳那面的拉门走入，手端托盘，内有八样小菜，披挂手腕的饰带与裙襬掠起气流，凉意扰乱了室内原以炭火勉强营造的温暖，令美芳不悦，但她并不承认自己的反感，跟意识到侍女与这间建筑浑然一体的打扮特质有关。

　　趁着侍女靠近他们布菜，美芳本能地打量同性的威胁性，从那名侍女出现于一楼引路她就注意到了，这间餐馆难道没别的服务生了吗？身上衣服剪裁很奇怪，高领斜襟高束腰的服装，层层迭迭看似有两三件裙子，束腰部分的布料红得和血一样，袖子虽窄，却从肘处放长垂至膝。

　　在灯笼朦胧光线照射下，丝绸颜色变换未定，如孔雀羽毛，绿蓝光泽到了裙襬则变成深黑色，花纹则含蓄地压在底色上，这是少女没留意处，高底木屐配着玉佩行走时的响声，使化妆侍女处于这处太上丽阁，既合适特别，在这冷清楼阁中，更增添了妖异气息。

　　现在，那名侍女走路就很正常地发出声音了。

　　白皙肤色，一对墨绿猫眼却描得黑而深，额上两点蛾眉，发髻上插着数支长短不一的汉玉镶金步摇，其坠饰有玛瑙、珐琅、宝石等等，眉心略上贴着花黄，呈朱凤形，唇瓣微抿，目光傲然无视任何宾客，径自向前。

　　强烈的服装对比，让美芳顿时暗暗介怀起来，她自我安慰，幸好星凰大人看来对这化妆得不似人类的侍女亦无多大兴趣。

　　原本侍女两次来回帮大伙都上完第一轮菜色后已欲行礼离开，中年男人却不满地指示起来。

　　「这什么餐馆？一点礼数也没有，还不好好服侍两位泷少主喝酒。」

　　男人同时抢在泷星凰之前开口，催促侍女动作，对女儿刺在背上的怨恨目光毫无感觉。

　　侍女停了一停，看着莫测高深的泷家首领，从善如流为泷星凰、泷清雅分别斟酒，蓝发少年皱眉，显然相当讨厌这种服务，美芳心想，既然不讨喜，就别再待下去徒惹人厌了。

　　泷星凰在侍女倾身斟酒时，发现那双绿眸毫不掩饰甚至相当有精神地看着他，泷家首领只是轻轻动了下睫毛，直到角度限制只有他才能看见那侍女为清雅倒酒时，忍不住地抿唇偷笑，他还是没说什么。

　　「可以了，退下吧！」

　　男人不明所以地看泷星凰呼退侍女，本来还想要她过来这边伺候，女儿在他腿侧用力一扭，让他痛得说不出话来，侍女则趁这时优雅地退场。

　　第一波前菜上完，侍女下了层层楼梯回到厨房，倚着门口对掌厨婆婆比出胜利手势，破流气定神闲地放下托盘。

　　「怎样？那些客人没为难妳吧？小流。」掌厨婆婆连忙放下大杓，检视破流身上有无缺少一角。

　　破流对白发盘在脑后挥汗如雨的掌厨婆婆摇摇头，搀着她坐下，笑着说：「是有人想要我陪酒啦！不过泷家大哥说我可以离开，不然谁来上菜呢？」

　　当事人说得很不在意，掌厨婆婆听了眼中青光闪动，偻伛着背拿起大菜刀，用力斩下，烤乳猪立刻身首异处。

　　「谁敢动我的小流一根头发，老身就和他拚命！」

　　「婆婆保重身体，妳已经够辛苦了，这点小事，破流自己可以应付得来。」

　　反正将色狼扁成猪头的事情破流驾轻就熟，再说今晚设宴的泷星凰也不是爱好声色的阔佬，纯粹是公事公办。

　　噗噗，意外看到小雅相亲貌，原来他和泷家大哥一同时是那个样子，像极了被捏住脖子的猫，破流方才忍得辛苦，差点当场笑出声音。

　　不管白羽有多怕泷星凰，泷家主人对破流无疑相当客气照顾，若非碍于工作中，小雅又在旁边，很是该去打声招呼。

　　「小流啊！老身一见妳就觉得投缘，这套衣服是我那分散已久的女儿过去穿的，妳瞧！怎地在妳身上如此适合？唉，乖女儿以前也那样孝顺地帮忙太上丽阁的生意。」

　　「是吗？婆婆妳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工作招待客人。」破流拍胸脯保证。

　　虽然外表举止不是完全相同，掌厨婆婆不只一次这么想。

　　但是那善良的心，却是如此熟悉。

　　逆刃初次带破流来面试时，掌厨婆婆对于这墨绿眼睛的小女孩儿，就油然生出极心疼的关爱来，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煮给她，过去女儿穿的漂亮衣裳拿来给破流打扮。

　　总而言之，即是偏见而生的溺爱，破流第一次打工，除了跑来跑去忙了点，日子极为快活。

　　「若非这太上丽阁无其他人帮手，老身真舍不得让妳做这端盘子的粗活。」

　　「不能这么说，我来就是要帮婆婆妳减轻重担，学姊说就算妳脚没受伤，膝盖也禁不起爬楼梯，站了这么久，破流给妳捶捶。」

　　「小流……」掌厨婆婆眼中有泪，哽咽地喊着破流小名。

　　贴心，真像那孩子，想到这里，深深愤恨又起，翻绞于天外云居四字，该死的，住在那里头的都是混蛋！

　　这次再也不会任天外云居的混蛋，玷污她太上丽阁宝贝的小女孩！

　　「婆婆……」破流哪里知道掌厨婆婆心中千头万绪，见老人家泪盈于眶，下意识表现得更加乖巧来安慰掌厨婆婆。

　　这是每回破流下厨房更新菜色都要上演一回的行动剧。

　　比起厨房里感人至深，楼上仍然歹戏拖棚，泷清雅甩袖而起，推开门扇走到外廊，里头的虚伪气流浸得人遍身生恶，难得泷星凰消磨得下去。

　　两手按着栏杆，一个念头突兀地插入泷清雅脑海。

　　为何那个人消磨得下？平常就算牵扯到利害关系，也没有非和这种不成气候的小帮派见面的道理？随便哪个分家干部去应付了事就十分足够了，除非对方想自寻死路挑衅泷的忍耐底线，再者又何必约在这幽静典雅的华夏餐馆？

　　二对二的阵仗，只差个媒人简直就是相亲宴！

　　很好，答案出来了，泷清雅脸色铁青，立马想走人。

　　「清雅，你何时这么不识大体，我过去教的规矩都忘了？」泷星凰的声音冷冷地从后方飘来，看来他也正离席中。

　　「啰唆！我的事不用你管。」

　　「惹了事也不善后？我泷家名声随你糟蹋？」

　　「谁会知道我是泷？」泷清雅故意叛逆地顶撞。

　　「还有那女人的事，你存心的？少多管闲事！」

　　「白羽说你在学园没有交往的异性。」泷星凰平平地说，彷佛这并非什么要事。

　　这年纪通常要对女人感兴趣了，难道他的教育出了什么问题？

　　泷家首领在手下和他汇报泷清雅又和其他帮派起冲突前不久，就在本家走廊上苦思这个消息，愈想愈感到不宽心。

　　之前俄梅嘎对他造成的重创才刚康复，纯是人类之身的泷清雅又更不耐损伤，现在恢复情况还是不理想，却立刻又能给他惹麻烦，到底为何如此不听话？难道是青春期的生理问题？

　　家中女侍和学校同学既然小弟都没兴趣，泷家首领也不鼓励他把生活起居和女人纠缠不清，只好另觅新管道了。

　　泷星凰习惯歼灭任何让他不自在的东西，即使那只是无来由的负面心情，因此，他火速向广雅昆仑订了这桌飨宴。

　　其实不管这次联谊成不成功，只要泷家大哥心情舒服了，剩下的麻烦就只能算弟弟倒霉。

　　「你少听那笨蛋说话！」问题又源自白羽，泷清雅那口气险些没咽好呛住。

　　「女人那种生物──」

　　隔壁厢房的外廊格子门刚好打开，走出方才的侍女，她手捧着青烟四溢的小香炉，熏香萦绕满身，一直马不停蹄，看上去这间店只有她一个女服务生，倒也算是能干了。

　　泷清雅目光自侍女摇摆不定的坠饰与衣带间滑开。

　　「装模作样，遇到危险只会尖叫要人保护，言之无物又吵得要命。」

　　「母上不是那样的女人。」泷星凰只说了这一句。

　　闻言冷笑，泷清雅有如听见了最滑稽的笑话。

　　「我怎么会记得？」

　　「总之，试试无妨。」泷家主人不欲多谈，转身打算回到宴席上，命令意味不言而喻，不论泷清雅对那两个父女观感如何，在应对进退上，有其保持不落口实的必要，这是泷家首领一贯的矜持。

　　泷清雅对身边再次出现的侍女毫无兴趣，只觉得她转来转去颇忙碌，因此没发现貌似端庄冷漠的侍女偶尔盯着泷家兄弟的背影露出顽皮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