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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第二章 凉水祭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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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如果没有表现出来,和不存在是一样的。
不能表现自己的存在,是件多么悲哀的事情。
这种痛苦,轻而易举夺走自己渴望之物的人,或许很难明了吧?
西大陆人类平均寿命大约有八十年,小赭已经花了六分之一的生命在追求她不想要的目标上,不想要但是很有用的目标。
小赭用厚棉被将自己裹成长条状,她拚命地缠出一个茧,连呼吸都显得困难,头在发晕,她却遏止不了自己想下去,关于那一直无法放弃的愿望。
要花多少心力才能让白痴哥哥知道,这不是多愁善感,不是花痴,她对白羽的向往,只是想要持续小时候单纯美好的感觉。
她不会画画、不会写诗,小时候上钢琴课没超过三堂就不去了,她根本就没有强烈到可以舍生忘死的兴趣!
但是小赭看不起石青的游手好闲。人能够透过训练改善自己的条件,是她上国中后更加强烈的领悟,化妆、造型、举止,至少小赭还可以尽量去兼顾功课,在同年龄的女孩子里,可以说各方面都很不错的优等生。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那小赭一定做到大部分人中的前段,都这么努力了,难道她就没有实现愿望的资格吗?一开始,只是向往满足的感觉……
小赭开始讨厌不需任何努力,就中途插队当上水之巫子的破流,宪章没有规定人一定要喜欢别人吧?她已经这么努力准备了,为什么还没正式挑战就得品尝失望挫败的感觉?
像阿羽哥喜欢文学艺术,她虽然不能体会到那些作品有什么趣味,但是至少她还知道一些相关知识。
她讨厌极了别人理所当然地抢走她想要的东西,甚至那东西在破流眼里还是不怎么重要的。
不会有人明白她的想法,甚至不会有人问她为何苦恼,因为他们不知道,根本不关心真正的自己!
小赭咳了两声,赌气地将手卷裹得更紧,她虽听见房门推开的响动,暗忖又是白痴哥哥奉命要她喝汤,继续保持壕沟的抗战性!
那人的脚步声倒是画了长长的动线,彷佛房间里每个布局都值得欣赏。小赭的房间墙壁上贴了全开的「西奎特」乐团海报,王子和公主华丽装扮的男女互相拥抱,戴着假面的公主却拿着铅箭抵住王子背心,王子也不遑多让,手持绿柄小刀勾着公主颈项,正象征他们最近的歌曲内容〈Adversary〉。
两人团体走的是有些哥德风格的美声单曲创作,主唱是个戴着白色假面的长发女性,小赭一直在等他们发行大碟,可惜根据西奎特乐团的声明,他们直到组成五个团员的完备阵容前都不会正式出道。
小赭本人很喜欢西奎特乐团的华丽扮装,但是石青那白痴不是每次来都要批评那个吉他兼钢琴手穿得娘娘腔,这会儿还看什么看?
小赭以为走进来的是哥哥。
脚步声又到了书桌前,伫足片刻,似乎冒出细小赞叹,小赭唯恐石青当真摸走她的宝贝,掀开棉被翻身而起,正待阻止哥哥的贱手染指八音盒……
「嗨!小赭,妳刚才在睡觉呀?」来人是破流,她在室内脱去长外套,里面穿着黑色套头毛衣,裤管塞进长靴里,两手插着口袋,转过身打量睡美人。
「噢,午安。」小赭带着些许不情愿打招呼,她万万想不到来者竟然会是破流,难道阿羽哥也来了?她绷着神经不着痕迹地检查自己容貌装扮,然后发现除了破流外,房间内杳无人影。
「妳找白羽吗?」破流很自然地问,但在小赭眼底就成了她在暗示自己太不矜持。
「他怕感冒还没完全痊愈,来探望妳不太好,所以先走了。」
破流想了想,婉转地说,其实是石太太明显的拒绝之意,让白羽不好意思自讨没趣。
「不过他有拜托我把探病的礼物拿上来,我也想顺便问妳一些主祭需要注意的事情,小赭应该懂比较多,毕竟妳熟这方面的事。」
将用淡绿色玻璃纸包装的花茶传给小赭,小赭一瞬间就对包装上的金字印刷想象起少年的举止音容。
「可、可能吧?妳哪里还不清楚?」按理说,小赭也该称呼破流一声姊,后者和白羽年纪差不到一岁,只是诞生年不同,但对小赭而言,称呼的改变就是落了下风,她怎么也说不出来。
听破流提起凉水祭,小赭本来就敏感的心又抽痛起来,练习的时候白羽并不在临安,他到外地念书了,但是小赭还是要听那繁复的规矩,因为时间很充裕,加上她年纪还小,长辈们干脆就想让她深入理解凉水祭的历史意义,也好以后就替代白袖成为常设巫子,毕竟白袖年纪渐长,也不太适宜继续担任巫子。
破流乃是急就章,因此虽不需要接受全套训练,也因此产生了很多空白,大家只求她依样画葫芦形式上别出大问题就好。
小赭就很是怀疑,自己忙碌了半天究竟是为什么?她被骂也不能掉眼泪时,根本就没人在乎,大家都只会要求她把事情做好。
「从庙门口走出来,要下台阶前的动作是怎样?白羽他们都走得很慢,可是辅祭下襬把脚都遮住了,加上巫子动作也不会和辅祭一样。」
破流反应快,没有脱队,感觉好像差不多,但是她凭着练天极的经验觉得其他人的步伐有些异于常人走路。
「那是『禹步』中最简单的走法,踏出左脚,后脚往右平行,左脚前进,旁边的右脚再收到左脚前面,重复两次,两个行步,然后再次循环。」
高村医生的感冒药果然有效,小赭被强迫从昨晚八点躺到今天下午,她只要不大声嘶吼,已经可以说几句话不至于牵痛声带,喉咙消肿不少。
她下床轻盈地走了几步,示范给破流看,走到海报下复转过身来,扬起半带示威的浅笑。
破流拍手,她认为小赭走得很好,忍不住要她多示范几次。
虽然简单,就和跳舞一样,走出了韵律感,味道就不同了。
破流不知道禹步本来就是古代祭礼时的舞步,她虽然看见辅祭们好像就是这个走法,却不太能抓到要点,因庙门到台阶的距离也不甚大,等破流发觉不太对,研究完辅祭动作后这部分预演也结束了。或许因为这个走法太基本,在仪式里也非重点,水之巫子大抵是骑马的,白羽也就忘了对破流补充。
「原来是这样。」破流记住了。
「这个大八音盒好漂亮,妳买的吗?」
破流房间就不会有这种玩具,她有许多布偶,都是爹爹买给她的礼物,全部都是动物造型,虽然习惯上……怎么说?破流知道女生的房间都会摆上几件精致装饰,她今日才算见识到,真正典型的女生房间。
小赭上紧发条启动了八音盒内部的机关,悬在棚盖边缘的小银铃也因旋转的离心力发出悦耳的响声,旋律混着铃声特别优美奇特。
「阿羽哥送我的生日礼物,本来是他父亲买给他的,那时我们都还小。」
虽然小赭现在还不能说成为大人就是,十四岁原本就是尴尬的年龄,说小孩可以,比之大人也有雏型。
「哦,真好,我还以为他不会去记别人生日的,这家伙大剌剌的。」
破流不知白羽曾给她准备了生日礼物,就是错过了时机,接连着一番事件干扰后就没再提起。
知道阿羽哥并没有特别给破流庆祝生日,小赭松了口气,但破流和白羽相处时的亲近态度依旧让她不是滋味。
印象中,白羽不曾和女生,就是男生也很少相处得这么自然,不是没有例外,但是那「例外」却更印证了特殊情况的稀少……
「是吗?阿羽哥每年都会送我生日礼物呢!」小赭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说,说出口后才感觉那是具有示威性的话语,虽然也是实话没错,她有些戒备对方的反应。
「那是当然的啊!因为妳是白羽很疼的『妹妹』嘛!」原本在砖屋还准备撮合两人的破流,被白羽指称自己误会他与小赭两人的关系,谁叫破流都已经认识白羽一个学期,还没看过有其他女同学能和他亲近,当然会觉得小赭在白羽心目中有着特别的地位。
当然被纠正后,破流还是尊重白羽的意思没继续闹他。
白羽虽然不方便称为破流的好姊妹,破流却是他的铁哥们,因此自动把好友的终身大事列为自己的责任,不然这样哪能就近看到有趣画面呢?
看白羽那么斩钉截铁地澄清,破流感到惋惜,她真的是很可惜自己不能趁机牵牵红线,看白羽那冷静性格在出现心仪对象时的反应,算了,反正以后还有机会。
「唔!」小赭没想到破流这样直接道出她的痛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竖起毛抵抗外敌。
破流乍看下不以为意,搞不好是装出来的,只是假清高!小赭强笑着应和,原本对破流第一印象是粗鲁,现在已经不敢这么单纯地想,或许对方很是有些心机,故意表现得单纯无害,好待在阿羽哥身边。
在白羽信誓旦旦的澄清下,破流将小赭当作崇拜大哥哥的小妹妹,就不再企图煽风点火了,但破流却不解小赭的心结,原本只是转述白羽的话,在小赭听来就具备了攻击性,破流对这股敌意始料未及,因而也不曾提防。
两人又说了些话,破流认为小赭还在生病中,不好太打扰她,免得病人过度消耗精神,就早早告别从石家离开,小赭则是巴不得她快点走,满腔怒火吞入腹中,表现出来的只是一朵柔弱笑靥。
活到现在,妈妈的教养,周遭大人的成见,还有她自己的目标,这些都变成一捆无形的胶带,紧紧裹住小赭的口,她想撕也撕不下来,还没反应过来前,她已经拉着破流的手要她明天凉水祭加油,并张着体谅的水眸听破流对自己的同情劝勉,还约好要一起去临安市中心逛街,天晓得她希望凉水祭来个大地震或龙卷风!
空气中彷佛出现某个声音,它淡凉地,有时甚至不怀好意威胁着说:「妳要是不乖,就会被处罚!」
这时石青敲门进来,他本来认为进自己妹妹的房间有什么好敲门,就算不小心碰到妹妹在换衣服也没有可看性,但是在小赭尖叫并踢打得他很痛后,石青只好顺着小赭懿旨,多此一举地敲了几下权充通知。他听到房间传来八音盒的旋律,好奇地想来看看状况,见破流告辞,便要送她走一段。
小赭又在扮演她那套伪可爱了,就连破流也十分受用。
石青对妹妹这样来吸引众人好感甚至是追求者的演出并不赞同,不过至少小赭在乡里间评价很好,对妈妈也是一个安慰,石青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歪着嘴坏笑一下,他就是欠缺奉承长上的孝心。
当破流随石青下楼,越过铺着地毯的客厅,石太太正拿着花洒给茶几上用铁线缠紧的观赏松浇水,她客套地要破流多留一会同进晚餐,破流婉拒了,石太太就垂下脖子,用钢剪修着观赏迷你松树多余的枝叶。
破流伸出指头,在空中比划一下砖屋的方位,好确定自己的方向感没错。
「呃,要我送妳回砖屋吗?」石青建议道,他略低头看着破流沉思的五官,可惜是童年玩伴的七仔,否则石青还真那么有点想对破流展开攻势,破流穿起巫子装束还满可爱的,身材比例不错。
「不用了,我又不像白羽是路痴,从这边走应该就可以出村子了吧?」破流指指左边。
「……这边才是。」石青指着右边。
「哈哈……」破流朝虚空一笑,忽然很羡慕地感叹:「有兄弟姊妹的人真好。」
「何以见得?」石青总不能真的对妹子动手,偏偏没外人的时候,小赭的言行一贯很让人上火,要是老妈生的是个弟弟,他非和对方干架,好好打醒那扭曲的性格不可。
「你不觉得爹娘好歹和我们差了一段年纪,想法什么有时候很难沟通吗?一起长大的兄弟姊妹,不管是烦恼还是喜悦,就算是学校的事情,说话起来交集会比较多。」
石青很认真听着,想说中央星城的夏族人说话习惯果然和这里不同,还称呼爹娘呢!但他不能肯定破流过度理想化的说法,家有小赭这么顽劣的妹妹,根本就是对哥哥威严的障碍物,有时真不想承认和小赭有血缘关系,偏偏就是放不下。
要是老妈只有他一个独生子或是只有小赭一个独生女情况会如何?
后者应该会让老妈安慰些吧!
石青认为要是没小赭来满足老妈望子女成龙成凤的虚荣心,他肯定受不了压力逃家给大人看,但小赭是自发成习惯地表现,石青就不会有罪恶感,爱面子的人活该受罪!
毕竟他们都是按照自己的决定,有人就是会叛逆,有人就是爱装假,那家伙从幼儿园就习惯装模作样了,石青好心想刺激小赭抒发脾气,但他想不到妹妹的牛脾气拗起来那么惊人,能把乖宝宝面具戴那么多年,并且愈戴愈起劲,外人哪知那些娇柔可人都是假象?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晓得呢?」
石青耸了耸肩膀,他昨天在右颊上刺了只黑蜥蜴才饱捱了一顿炮轰,不过白羽倒是认为那形状单纯的线条感还不错,听专家这么评论,石青就安心了,他就怕给他刺青的少年艺术涵养不够,反而弄得俗气。
料想村中长老又要对其中一个辅祭脸上多了条蜥蜴竖头发吹胡子,不要紧的,石青完全不介意。
「你说得对。」破流想起爹爹的不良癖好,非常有同感地赞同。
破流小学时作文题目是「我的父亲」,这篇诚实的报导还害她被训导主任和导师约谈,并骂说小孩子不可以撒谎|,可是她的爹爹真的很变态啊,喜欢猫耳萝莉娘还好,但小时候三天两头买一些奇怪道具想装备到除了白色练服什么都看不上眼的女儿身上,被破流奋力打退,再被娘亲罚跪后总算才停止这些骚扰。
少年少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散步,同时在心中感叹,凉水祭冗长的准备工作,终于宣告终止了。
明天,真的会满足长老们诸事顺利的祈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