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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第二章 凉水祭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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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流一身白衣胜雪,茕立于天地之间,那是位于山顶的神庙外,几乎将神庙架空的三千石阶之上,村庄本来就不在平地上,现在这间水神庙还可以将全村连同森林收入眼底,简直就像是半空中的小神宫。
清晨,云雾飘过山顶,破流满脸凄凉,喷嚏连连,有意无意地搞小动作挑衅白羽泄愤,偏偏在其他辅祭和长老目光炯炯的旁观下,完全不能动用魔法暗中回击,少年只能平白任破流欺负着好玩。
虽然爬山外加爬神庙石阶对破流来说不算什么,而且到达只能靠徒步向上的石阶之前,一伙人还可以搭村长从临安市购回的汽车节省时间,倒也不至于给村中老人们带来太大负担。
问题出在「清晨」,破流和被窝抵死缠绵之际,用剩余的理性起床梳洗,同时得盯着那位极可能直接越过赖床程度,睡死在黑甜乡的同学。白羽一睡着,理性就自动飞到异世界去了。
还好她从小就习惯和身体的怠惰软弱抗争,作息规律意志也比较强悍,千钧一发之际惊醒,才没误了时辰。
脑海中闪过昨夜荒唐快乐的回忆画面,没想到白袖姊姊收藏的漫画这么多!破流东抱一迭,西搬一套,端的是乐不思蜀,白羽最后也和她看起来,两个合该是祭典中心人物的少年少女,完全将村长早睡早起的例行叮嘱抛至九霄云外,对自己能赶上明早的正式预演信心满满,最后是在东方未白前,砖屋里上演一场式服攻防战,险些连衣服都拿错了。
两人出外时还是罩上厚外套,可惜到了水神庙要走位听规矩时保暖衣物就得扒下来了。
破流擤着冻红的鼻尖,她是个武人,做完暖身操加调息,大致上不会感冒,只是冷还是会冷的,水神庙的地点又在山顶,强风吹刮毫无遮掩,破流虽想躲到庙里,但是这样不合规矩。
她要扮演神的化身,水神哪有在怕冷的?
遥远的石阶下,连纤离都换了套华丽鞍具,守候着巫子随仪式款款下降凡间。
目前因为参加预演的人数严重不足,在庙中进行的祭祀礼跳过再跳过,由礼仪官唱完名目就算了,至于神乐部分,则请附近国中的音乐社学生帮忙,亦是在村中演习过无误便罢,彩排都是如此。
根据仪式,巫子必须一边唱着传统的祝歌,由辅祭前后环绕走下石阶,至于神乐则有尺八、笙、唢吶、箫,须远远地隔着距离慢慢演奏,辅祭手中或持青竹,或捧羊毛染色的箭袋,袋中放了七色羽箭。
白羽负责扮演的辅祭角色手捧瓷碗,走在破流左前方,碗口直径七寸,里头除了盛水外,还加入取自天禽寒湖的湖冰和稻穗,若在离开神庙这部分的仪式结束后,冰块不融,则视为吉兆,接着巫子将往天禽寒湖并狩猎新鲜猎物,祭礼需要的牺牲部分才能顺利进行。
石青则配着三尺龙泉剑站在破流后方,作为护卫角色的辅祭,不只因为石青有功夫底子,同时是白羽知道佩剑的辅祭要在狩猎时来段剑舞,聪明地把这份差事踢给石青,自己只要负责走路就好。
虽然持碗的辅祭相当于要记住全部的祭典流程,在离开神庙后引导祭典进行,但是对历来有个常设巫子姊姊的白羽差异不大,至少比跳舞简单。
「荒天冢兮今余至,采芬芳兮从众行。独布雪兮垂夜尽,挽长弓兮射天狼。裂闇息兮呼清静,云容容兮曾不明。六合聚兮唤余器,风起翼兮号余车。弹色弦兮整素裳,怀芳草兮寻朱曦。山之脊兮天问,默默兮长太息。鬼啁啾……啁啾兮雨……玲琅,灵邪滋兮……呃……滋兮……找道长?」
破流开头还挺顺的,后来期期艾艾起来,她求助地用弓尖顶着白羽背脊,前方辅祭冷静地背书,头也不回地。
「──灵邪滋兮阳昼晦。妳念太快了,要配合神乐,一字三拍,不然全部不用下十分之一台阶就念完了。」
又是下雪,雪又化雨,然后起大风,又是鬼魂又是战斗的,雨又化雪,最后再来守得云开见月明之类,根本就是搞世界末日嘛!破流脑袋瓜里糊成一团,这首咒歌语助词太多,她要昏了!
「祭典要的歌词起码有一千多字耶!还要唱那么慢,我唱完这一句下面早就忘光了,你那么行就背给我看看!」背诵从来不是破流的专长。
「我会背呀!」白羽以一种非常惹人厌的平常语气回答。
一时竟忘了白羽还是这支少年少女组成的神狩队伍中,负责提示仪轨的领队辅祭,破流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白羽也知道有求于人的时候要放低姿态,因此后面也不敢太仔细地挑剔毛病。
「反正后天正式的凉水祭,妳不要出差错就好。」长老们都站得很远,辅祭们睁只眼闭只眼,端看白羽随陌生的巫子扯淡聊天,幸好只是预演,正式进行的时候有乐官长跟监,大家就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不能有些许失误了。
「你没说过参加仪式还要背书,唬人呀!」破流愈发上脸了,站在自己是主祭,白羽只是「辅」祭的阶级上,手里的漆弓已经改顶为戳,教训着明明知道内情却隐而不发害破流误中陷阱的好友。
其他三个辅祭则见怪不怪的模样,彷佛历年来的水之巫子都不需要戴上名为「仪态」的面具似,假使他们都知道神灵的真面目,大概会异口同声地说这样更符合史实。
「都是夏族人妳没参加祭孔过吗?好歹中元大拜拜妳会去吃东西吧?哪个仪式没有祭歌念经的?」趁着长老们还在水神庙,辅祭和巫子一边脚下加速,同时分成抬杠和听戏两组人马。
「扫墓就不用呀!」破流口才便给,马上顶回一句。
「性质差太多了好吗?」
白羽刚回完破流的胡言乱语,处于高处往下看,发现他们系住的马群边立着粉红色的小影子,那件斗篷……白羽记得是小赭去年过春节所购买,小赭来了!下阶梯比爬上去要快,同时有了树林的遮蔽,稍微削弱冷风威力,众人不约而同祈祷预演能顺利结束,这才能够回到温暖屋内喝点热饮休息。
陡峭得令人有垂直错觉的天阶之路,年轻人却不用三十分钟就蹦蹦跳跳地下来,停在一处半山腰的平台,该处原本是摆放火盏、香柴堆和长方型祭坛的地点,这时小赭也走上来了。
和白羽一样穿着式服的石青见了剑眉拢起,碍于有多人在场,他没发作起来,但妹妹不顾生病,硬是撑着身体来观看预演,不但是任性,这波流感也可能传染给要参加凉水祭的人。
站在石青前面,破流自然是一身水之巫子的标准装束,她调整一下弓的位置,走上前来,处于白羽隔壁。
破流羡慕地盯着小赭保暖的斗篷,此刻撇开色彩好恶,她认为只要是布料多些的衣服都是好的。
小赭双颊冻得通红,表情却相当精神,不太像是听说的重感冒,破流倒疑惑起来。
「小赭,妳感冒好了吗?」
「嗯。」北风掀起小赭的斗篷一角,又很快又遮掩住小赭紧握着的拳头,她模糊的低应一声。
「小赭……」白羽隐约感到担心。
小赭没戴毛线帽,金褐发丝在晨风中飞扬,被暗冷的空气包裹着,偶尔反射出亮光,眼睛张得大大的,竟有种决断的风采。
破流知道自己为何对小赭有好感了,她是独生女,如果有个妹妹,她会希望像小赭这般,娇小可爱的,会撒娇又依赖的女生,毕竟有些话题还是不能和白羽那些笨男生聊的。
「我……」小赭藏在斗篷里的手握得更紧,视线划过破流,在白羽身上恋栈了一会,最后对上石青,任性刁蛮地转开。
石青的表情已经是憋不住怒气的模样了,他站在白羽和破流后方,下巴一挑毫不客气要小赭滚回高村医生的汽车里!虽然车子能开上来的山路还算平稳宽敞,但这种时候出门依旧不安全,也不知道小赭怎么烦得高村医生带她来,太给人添乱!
小赭再也没有说话,她只是一跺脚往停车处跑去,连道别也没有。
我也是很努力的!
那句充满胸臆的话并未被说出来,但是它回荡着……爬抓着……
除了小赭本人,恐怕无人理解她拚命想要喊出来却总是一败涂地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