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姝》风行也

11、第 11 章

　　二人在平整开阔的村道上行走着，梅芸刻意落后了容舒半步，只跟在他后面慢慢走着。

　　道路两旁村舍俨然，百姓怡然自乐，与多年前遭受地震摧残的梅县比起来，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十年前离开的乡民返乡，一定会震惊于这里的变化。

　　如今的梅县与十年前相比，几乎是两个地方。

　　容舒看着县里的百姓日子越过越好，这离不开梅县令的精心治理。

　　娘说的果然不错，梅县令是个好官，他的确应该将他作为榜样，在其位，谋其政，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如此才不辜负母亲与梅姨她们的教导。

　　在梅县令的治理下，梅县的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已经安定了许多。近几年来天时也已大好，风调雨顺，百姓收成也好，整个县的日子都大大转好。

　　虽然梅县地属西南，靠近邻国，以往或多或少都会受到邻国的骚扰，但是这几年来邻国也多多少少出过一些天灾，大大减少了骚扰边境的次数，可见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此看来大泽国应该国富兵强，国泰民安才是，可是结果却令容舒这些忧心国事的读书人感到担忧。

　　这几年大泽国的国力不升反降，一些遭受过天灾打击的县城也并没有重振旗鼓，百姓的日子反而依旧艰苦。这大多数归于大泽国国君荒淫无度，不理朝政，其间，重文轻武的态度使得边防战力降低不少，若不是邻国暂时自顾不暇，否则战事一起，大泽国怕是损失惨重。

　　朝中势力纷乱割据，朝中事务虚于管理，近年来甚至偶有听闻流民造反的消息，实在令人堪忧。

　　更何况，灾年过去时，朝中并没有抓紧时机休养生息，反而大兴土木，使得国力更加羸弱，部分地区百姓怨声载道，国君却耽于美色，不理国事。

　　如此这般，大乱怕是不远了。

　　容舒心中细细思索，不由得又生出几分担忧来，脚步也放慢了下来。

　　罢罢罢，如今他只不过是一介书生，再是忧国忧民，也不见得有什么作用，对现在的他来说，专心科考，考取功名才是要紧事。

　　更何况……他太需要证明自己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没有辜负娘亲的期望，证明自己……有资格站在梅芸身边。

　　而且，他这十年来以梅县令义子的身份寄居，却从来没有回报过他们什么，他无法做到心安理得地接受县令夫妇的恩泽，如今这世道，也只有功成名就这一个途径来报答他们了。

　　这个想法后面，有一个因素迫使他勤恳读书，甚至于“三过家门而不入”。

　　是——梅芸。

　　他不知从何时起，开始过多地关注梅芸，目光频频落于她，心神为之所系，她的一颦一笑都影响到他，喜怒哀乐皆不由自主。他知晓一些原因，大抵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他只得借由读书之口，宿于私塾，如此，才能定一下无法控制的心。借“不能看”之由，掩“不敢看”之心。

　　可是这情感，似乎根本毫无章法可寻，见着了，他被牵住心神，不见了，还是被牵住心神，明晃晃的心思隔着距离，便结在了深肠，百转千回，化名为了“相思”二字。

　　他这样无法言之于口的龌龊心思，实在愧对于梅县令与县令夫人的养育之恩，他只得压制于心底，将所有逾矩的心思都深埋，以兄长的名义掩盖。

　　梅芸不知容舒的心思，他掩盖得太好太好，就像一个真正的好兄长。以至于梅芸甚至一下子失去了争取的信心。

　　但梅芸也不至于太伤神，心想事成是梦里才有的事，她现在，能这样与他并肩行走，能陪他度过这么多年的岁月，已经是很快了很满足了。

　　梅芸跟在容舒后面，踩着他的影子，颇有几分自得其乐的感觉。

　　她随着容舒的目光看向两旁的百姓，人群熙熙攘攘，热热闹闹，从村西的方向飘来一阵炒栗子的甜香，梅芸嗅着，只觉心中也变得甜丝丝的，像是揉进了黏牙的麦芽糖，小贩抑扬顿挫的叫唤传入耳中，是最具人间烟火气的叫卖。

　　好似只要和容舒在一起，她心中就会散去所有阴霾，阳光一下子就聚拢过来，整个心口都像是在盛夏解暑的梅子汤里浸过，酸酸甜甜的，可是却又不悲伤。

　　梅芸的目光定在路旁一对相扶着缓慢前行的老夫妇，夕阳将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拉长、重叠，是最岁月静好的以沫相濡。

　　她又将目光挪回，自然而然落在前面的容舒身上，夕阳暖金色的余晖打在他天蓝色的锦袍上，他逆着光行走，高高束起的乌发随着步伐的走动而轻微摇晃，轮廓像是裁剪过的剪纸，整个人都沐浴在余晖中。

　　梅芸眯了眯被夕阳直射的双眼，只觉得容舒整个人在发光。

　　她这时候突然明白了何谓“夕阳无限好” ，或许夕阳本身并没有什么好的，好的，只是夕阳下的人而已。

　　与你一起看夕阳的人是你心悦之人，那夕阳也就有无限的美好了，这是“爱屋及乌”吗梅芸笑笑，心中只觉柔软异常。

　　梅芸心中一动，走快了几步，与容舒并肩而行。

　　两人这样肩并肩行走，在人间烟火中慢慢归家，梅芸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了几分窃喜。她与他这样一起回家，好似与那老夫妻一样，坚定不移地与身侧的人一起相扶到老。

　　来时急匆匆跑来，其实也未见得是多么紧急的事，只是这段时日，容舒一直忙于课业，梅芸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和他好好相处过了，便借着这个机会来见他，其实是雀跃地想要早点看到他，多一点与他私下相处的时间而已。

　　“夫子可有说是何事？”容舒侧头看梅芸，目光落在她被夕阳打成金色的侧脸，细小的绒毛泛着可爱的光，连卷翘浓密的睫毛也在眼下投出浅浅一层剪影，这时的梅芸，像被暖暖的夕阳镀了一层光，美得像一副画。

　　“啊？噢，嗯，夫子……夫子没说呢，好像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吩咐我唤你过去。”梅芸突然之间回神，不知为何有点心虚，结巴了一下才道。

　　“不是什么要紧事，你还急匆匆跑着过来，山路多石子，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容舒将目光从梅芸侧脸移开，心中有点奇异的焦急，自己的目光，好像过多投注于芸儿身上了。

　　“好啦好啦，这不是想早点看到容舒哥哥你嘛！你自一月前离家，就没怎么回来过了，这次好不容易放假，也不怎么看得到哥哥......”梅芸从理直气壮到碎碎念，心也虚了起来。

　　这不是一看就很惦念着他么，这样，这样会不会不太矜持梅芸颇有些苦恼，她直来直去惯了，虽然娘亲一直想让她变得文静一点不要那么跳脱，可她就是学不会闺家小姐那样的做派啊！

　　想到这，她又摸了摸藏于袖中的方帕，说起来，上面的柳叶图案还是她绣的。

　　她的女红一直被娘亲嫌弃，她也从不耐于去做那精细的活计。只是绣给他的又不同，一想到是给他的，便拥有了无限的耐心，便不知不觉倾注了满腔赤诚的爱意。

　　其实，那也并不是什么柳叶图案，是榕树叶。

　　若是真绣了榕树叶上去，那，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是什么个心思。

　　她刻意将榕树叶绣得修长细窄，使其看起来没有那么像榕树叶，再加上她并不怎么精湛的绣工，只要她不说，就没有人知道那是榕树的叶子。

　　也就，没有人会发现她昭然若揭的心思。

　　容舒哥哥的名字，与榕树同音，她平日一向大胆，天不怕地不怕，只在这感情上，胆小怯懦，所有百转千回的玲珑心，柔肠百结，全都在这儿了。

　　梅芸啊梅芸，你也有今天。

　　梅芸在心里哀叹一口气。

　　“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家了。芸儿又有一段时日要见不到我了呢。”容舒轻声道，声音里，夹杂着一种奇异的温和，还为了安慰梅芸而，刻意将语调上扬了几分，这不同于他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嗓音，终于显出这个年纪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来。

　　“……”梅芸一时失语，猛地抬头看向容舒，见他神色认真，不似玩笑，心不由地紧了紧。

　　“容舒哥哥……要去哪里”梅芸藏在袖中的手又不由自主地攥紧那方帕子，将刚刚叠齐整的帕子又攥成一团。

　　“夫子应是为这事而来的，芸儿忘了我快要上京赶考了，要离家数月。”

　　“科考是了，也到时候了，那，那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啊。”梅芸蹙着双细细弯弯的柳叶眉，杏眼里装着不舍与关心。

　　“我还没去过京城呢，一定很繁华很热闹。容舒哥哥要替我好好看看，到时你中榜回来，要给我沾沾喜气呢!”

　　“京城是什么样的呢……一定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也有很多好玩儿的!听说，那里有比县里塔楼高好多好多的楼宇，还有特别华丽的宫殿呢!”

　　梅芸只是沉寂了一小会儿，很快又笑起来，整个人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她背着手，边踩着轻快的脚步边仰头畅想，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她的情绪感染，也变得轻快起来。

　　“芸儿这么有信心我会考中”容舒看着梅芸小太阳似的笑容，心中的紧张都释然了几分，虽说夫子和县令大人时常夸赞他才华横溢，见解过人，但是这场考试太过重要，他到底还是有些紧张。

　　他……不想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