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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五,安淮(全) ...

  •   1945年初春。
      三更时分,夜半静醒已是独守家中的章家大媳妇白凤衣存了几年的习惯,春夏秋冬的,总要悄摸起身子看看孩子,紧紧门户,再暗夜里舀一勺子凉水,灌进那干烘烘燥热的嗓子眼。
      这夜里凤衣起来,沁凉的水灌了几勺,冷浸了整个胸口,却还是难灭了闷藏着的那股郁火,传进耳朵眼里小儿子夏生那豁嘴漏风风箱似的呼噜更是添了她几分搅燥,手里的葫芦勺子啪的就重丢进缸子,几瓣瓢花突溅起,蹭湿了一侧的衣角,挂贴肌肤,凉腻不适。
      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凤衣却再睡不着,只披衣坐着,一双拳头攥得紧,指甲掐着手掌心,脑子里一遍遍转着的,仍是白日里奶奶阿藤那一番似是掏心肺的亲近话。
      阿藤道:“咱爷孙俩对心思,你自小就与我家投缘,我瞧着你也是欢喜,如今更成了一家人,你们这一辈里,你是我最信得过的。”
      “有些心里话,奶奶和你说道,也不怕你这个晚辈笑话。”
      阿藤扯说了一些往事,凤衣本也知道一些。说起来阿藤的外祖本也是和凤衣一个大族的白姓,若按白家的辈分,凤衣也是得尊叫一声姨奶奶。
      阿藤在进章家之前,嫁过人,早嫁早寡,无依靠的只得又背带了哺乳小儿傍靠酿酒小坊的兄嫂,却是不被待见的。
      阿藤道:“那时我也觉得自个离了门子再回,就是个白吃饭的,日子不好过也只是命不好,除了掉泪,不敢怨得旁人。”
      “那时你爷爷时不时的挑了油担子过,就会停下在我这买上一点酒,我还想这卖油郎倒是个贪杯的,嫁过来之后才晓得,那是他见过我暗地里抹泪,想着给我些生意,叫我兄嫂欢喜,让我孤儿寡母的日子好过。”
      阿藤道:“若没有章家,没有你爷爷,我这双眼睛,怕是早就哭瞎了。”
      凤衣侧旁静听着,弱声道:“章家和奶奶,待我也是大恩大德。”
      阿藤听了笑,拉过凤衣的手道:“你是我顶疼的孙媳妇,自家人说啥恩德的见外话。要说起来,这两年你帮着奶奶看着油坊忙里忙外,奶奶还得和你说声谢谢才是!”
      凤衣忙道:“奶奶才说是自家人,怎也和我客气了?”
      阿藤道:“你是顶能干的人,今日里奶奶寻你来,就是想重托你个事,奶奶也是盼了多年的,只望你能答应了奶奶!”
      阿藤说的郑重,凤衣的心似有意料,却还是闪掠过了一丝喜惊,凤衣道:“奶奶严重了,凤衣章家的媳妇,奶奶吩咐的,凤衣自会照办!”
      “好孩子!”阿藤搂紧了大孙媳妇的手,欣然开口,“实话实说,奶奶这身子,这几年是越来越不济,只想好好歇下,平日里抱抱咱夏生,暖院子里窝晒着太阳就好!你不晓得,咱那日日困懒觉的大喵,它那悠闲的舒坦劲可早就羡煞了我呢!””
      凤衣的睫毛微眨,细声说:“奶奶着实辛苦,可是,咱油坊,也离不了您这顶梁柱啊!”
      阿藤深观一眼凤衣,抚了她的手背道:“如今,不是还有你帮衬嘛!”眼见孙媳妇垂眼羞笑,又道,“只不过,要说这顶梁柱,万万也说不得是咱女人,你爷爷去的早,当日里我妇道人家也是没法子,才腆脸受了这担子,早了晚了也得还到章家男儿手里!如今,你大房的福祥与二房的福诚皆从了军,远山水的都是指望不上,至于我三房里,前几年我也与你说了,福全爹是我带来的,福全这头是受不得的,好在,如今,福庆大了。”
      阿藤的话狂风转向般的调头快,听得凤衣心也像风擂鼓般的噗通纷跳没了方寸,一抽气的凤衣强按了一记涌上心口的乱七八糟,问道:“那奶奶究竟是想让我做什么呢?”
      阿藤道:“我是想,你帮帮福庆。我晓得,也是委屈了你,上回福祥来信,也是得了什么长官衔的人了,要说起来,如今你也是官太太,要你帮着小叔子掌管,也是劳苦你大嫂子。只是这家中,也只你是能让我放心的人,我年岁上了,已是按不下福庆这小子一颗只想外跑野了的心,怕也只有你这救过他一命的大嫂子才能降得住。我也晓得,男儿志在四方,但咱这油坊,这一大家子人,也总得留一个主心骨不是?”
      “凤衣啊!”阿藤热亲一句,“日后,这油坊,奶奶就交给福庆!而福庆,奶奶就交给你了!只是,又要辛苦你了!”
      此刻的凤衣,只觉得耳边是一阵嗡酸,一双手被阿藤暖盖着,是想抽都抽逃不出,也晓得,这当口,也只能这么被她握着。凤衣尽力的展了一个笑,皮肉却还是不明显的微抖了下,凤衣道:“奶奶说的哪里话,都是奶奶的子孙,应该的。”
      如今春冷夜半,凤衣的手心被自己的指甲掐得几刻深印丝疼,蓦然就觉得这几年的起早贪黑是流水东去的白挨之苦,不由一阵恻恻凄凉。
      一闭眼的半靠,不知怎的凤衣脑子里倒转出了一出戏,前几日集子上草台班子一幕西厢唱得欢,红娘跪莺莺哭,老夫人甩袖张生痴,倒是凤衣从前顶爱看的一出,从今往后,只怕却成了最厌的,只因那热热闹闹从头至尾一袭红衫娇的俏红娘。明明由始至终只是伴作他人嫁衣,才子佳人眷属终成便销声匿迹的人,却傻乎乎的一径跳跃招摇,殊不知就连那看客的泪水,也只是为了那难上加难的佳偶天成,当花好月圆之后,谁还会想知道,那挨打受骂逆水推舟人的结局呢?
      当日是陪着奶奶婶子看的,老太太声声的喊好,凤衣一边陪着笑,一直以来,就只是陪着的。

      一抹沉暗里,凤衣喷出了一声冷笑,却不知是笑给谁听,也确是无人来听。

      那夜夜初过,凤衣才混沌着了没踏实的睡,未沉了的做了晓得是心有所想的梦,梦见了丈夫福祥。
      久年头没见了,身型都模糊,只觉得高了许多,拉着她的手缓缓暗里朝明晰里走,走到高坡山上,一颗锃亮的日头正升,映照的俩人一身的血红烫暖,福祥道:“走啊!”
      凤衣道:“走去哪?前头没路了啊!”
      福祥一转身,凤衣一记看清了他的容颜,满身的铠甲光彩里闪烁戏里将军般的荣耀,福祥一指道:“有啊,这阔大的,你没瞧见么?”
      山顶的大风里凤衣眯着眼睛朝前头望看,这一聚神,倒醒了。
      梦里的暖意犹在的,身子却还躺在一片空清之中,窗外到真是一阵鸡啼,映起了早白来,轻拽被角,凤衣低语:“夏生爸,你该回来了吧。”

      1945年的夏极其燥热,八月,蓝布军衣新四军的队伍聚集到了淮阴城外,那远远成片处扬的红旗直直就把城墙上那一面颓了色的青天白日比褪了下去。
      这一年合庄里甜瓜老季西瓜的收成超过了往年,满园子挨个紧塞的碧灵翠绿。季老二喜道:“想是它们也瞧见了喜鹊高飞,晓得用得着自个的时候到了!”
      又对福巧道:“瞧瞧,我担了西瓜过去,还硬塞给我票子!”
      福巧道:“那二叔你也真收!”
      季老二细捏了手中的布帕子包了,满面纹尬笑道:“我不收,可不放我走!急的什么似的,叫我都不好意思!”
      福巧望着二爷久违的乐味面孔,妥帖仔细的包了那票子爱惜的放,啃一口蜜甜清凉的西瓜也笑,此时快出世的老三正在福巧的肚子里,这胎是个口叼的,怀胎整十月都叫福巧的口味腻歪,大苦夏里只这西瓜的凉甜涮得去那满嘴里说不出的涩淡,福巧抚下肚皮道:“幸是有二叔你这好甜瓜,要不然真不知怎叫这小鸡胃口的折腾!”
      季老二胡子笑翘的,道:“那就多吃多吃!这胎的相瞧着不像那俩丫头那会,怕是小子!我这叔爷爷没啥旁的好给这头个大孙子,也只就这地块里尽心养的!”
      福巧前头两个女儿,也着实希望这回顺了季老二的念想是个儿子,最终却还是一场空落的,倒不是因为又得了个女儿,而是那年那地那沁入心脾的甘凉,是她此生最后一季饱尝的清甜。
      自此福巧这一生,难得再吃西瓜,因为一见着便会勾出那往昔中抖翘了胡子立在一片荫绿中微佝身子老人的影,一阵追悔莫及的酸楚,便又泛涌满怀,以至再也吃不出那记忆中最好的滋味。
      季老二在他收成最好的那一年夏天死去,死在淮阴城门的衙子底下,一子壳穿过,直挺挺的倒。
      那一日他养的土狗毛黄被栓在西瓜地的棚子口,隔山水的却像灵犀相近,呜咽不安,爪子拼了命的刨地,寸厚的土迸挖而出,却最终,没挣开了那绳子去。
      那一日福巧晚得了消息,迈了肿腿捧了肚子一路粗气的追,却是长路无尽赶不及的,福巧就在这追赶的道路上开始阵痛,到床头一阵额汗摒痛终顺诞下了第三个女儿,外头蓦地雷霆雨乍,福巧侧头与出生孩儿一齐放声痛哭,福巧三诞麟儿,只这一回失声失态,却不是因为那俱身疼痛,而是因为,季老二往去的消息已到。
      季家老爹往去,唯一亲侄云长尚在队中,侄媳福巧产后弥月又是体虚无力,丧事都是庄子里的同志相帮处理,极隆重的一块墓碑,鲜艳艳描透的名字,高耸耸祖宗群里挺挺的立,就立在,大嫂春分所在不远的朝阳处。
      陈姑娘面看着比一朵丧花更为苍白的福巧也叹道:“老爹,大义的人啊!”
      一句话却又惹得福巧一阵的落泪,福巧摇头道:“你不晓得,我答应了婆婆,将二叔亲爹奉养,这几年却是他照顾我们娘几个更多,孝道还一丝未尽,我这心里头一直藏着的还一句还未说,他就远离了我们走。我若早知道,宁愿自个替了他去,也忍不得如今见了这境地,想我那小叔就在城里,见了亲爹死在当前,我是想都不敢想……”
      福巧哭倒在陈姑娘怀里:“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们可就要见着了啊!”
      陈姑娘搂着耸哭福巧,也是心里疼痛说不出话,一丝颤劝道:“好了好了,前几日你娘才托了我照看你,你若哭坏了,大娘知晓了可要怪我顾看不周了!前几日部队下来的同志不也说了,老爹不会白白牺牲!眼下仗已打起来,待胜利了,这让淮阴城见了天日大功劳的人里,老爹也是占了顶顶重要的份!而你小叔,更是英雄!”

      1945年,怕是福巧泪花掉落最多的一年,最初始的那一场迎泪便是因为季老二的往归。因在弥月,至此留下了见风盈泪的毛病,之后许多年,那挑起她眼睛湿润的每一场风,都会让她内心的某一个角落隐约的掀起些波澜来,那被带出来的泪水,俨然已成了她对这特殊一年特有的怀念方式,特别是在年老之后,每每擦去那泪水,福巧总会又一声唏嘘的对子女们重复:“是那一年啊,生三姐那年落的毛病,那一年啊,可是发生了许多事……”
      1945年炎夏,鬼子卸旗投降,外来虎狼才走,往日摇尾走狗便犬牙呲露,一群无主二黄摇身一变自封成军封锁了淮阴城。
      淮阴城才脱虎穴又入狼窝,为队伍犒送甜瓜的季家老爹受命前往劝降,一位种瓜老农,在城墙下说出了他这一生最豪言壮语的话:“混账话的人说的啥‘固若金汤’(注),难不成你们一辈子就不出来了?你们都是好爹娘养疼的儿,爹娘在外的,为儿的怎有脸缩在里头不露头?若你们真是心甘情愿做得出,那就不是人,是缩头乌龟!地洞耗子!祖宗都不想望一眼要不得的忤逆子孙!若你们还是中国人,就不要难为自家人!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你们能张开眼看看,一众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就在外头敞开了怀相迎你们!”
      这是季老二生前最后的一句话,说这句话时季老二张开了怀伸出了手,一颗暗里冷弹嗖的就传透过了他热敞的胸膛。事后福巧听闻战前同志所传述当日自家二爷的这一幕情形,已是泪如泉涌,那同志也是黯然,又道:“初时大爷请缨,部队领导也担心大爷安危……”
      按那同志所说,当时部队顾虑颇深,季老二却说:“我一个孤家爷们一辈子浑噩,没做过一件让列祖列宗长脸的事!临老一个驼子一把不值钱的老骨头,就请首长们成全,给了我这个机会,也让我挺直了腰杆喊上几声做一回大事!两军战前不斩来使,那里头的几个臭小子,按辈分都还得喊我声老爹爷爷!小老儿我就是作为一个宗祠里的长辈也是应该好好说说那群不成气候的,他们若敢对我怎样那就是不忠不孝蔑视祖宗!辱了祖宗就是自断自个的根基来处,那帮鼠胆小子再怎混账的也定不敢!你们大不必为我担心!”
      福巧光白听着,就已想象得出二爷当时所说这番心中那说不得的纠结,那是关于城池之中他那早已恩断义绝了的亲儿。后来福巧对陈姑娘泣说道:“我那傻二叔,想是早抱了必死的心,只盼得一条老命能换得我小叔的浪子回头!只是他却不知,他那亲儿,身虽不在,心却从就未远离了他的身边啊!我怎就这没用,没跑赶上他,告诉了他呢!”

      季老二的亲子云松在9月淮阴城战胜利后终安然得归,奔于亲父墓前磕青额头,又行至往昔老父所居瓜田,守孝三日不言不语憔悴至极。福巧见不得那错失之痛,背过身子闷然落泪,却又找不对任何言语来劝说,只得由着小叔只日日煮了热食相送,云松却是未动分毫的,直至接到新命将走,临离一刻墓前拜别途中,才终吐露哽咽一句:“我让爹受熬了太多苦痛,怎样才能减轻一分?”
      兄弟话一出口,福巧已是心酸,自责之心又起,此时云长已归,于母亲春分的疚念与兄弟实是如出一辙,深知这至痛,说道:“我想,二叔泉下有知,自是明白你的。”忽又指说:“你们快看,那是什么?”福巧闻听也望,只见季老二新墓之旁,朝阳之处,竟旁伸出一叶碧秧,半露出一只青皮西瓜,小样的椭圆。
      福巧大讶道:“呀!这西瓜?这是怎来的?”
      云长吁一口道:“二叔倒是惬意,倒了下边,又开始捣腾西瓜!”
      云松却已是伏地而跪,眼眶深红,吼泄一声喊道:“爹!”

      云松策马远走在午时正好的艳阳秋,云长夫妇惜惜送别。两夫妻回家的归途中,福巧抱着小女儿随着丈夫的影子走,还在闷头想着方才墓前的异象。云长回头道:“怎么了?”
      福巧仰头道:“真是奇了,二叔新墓,早两日小叔上坟又清理过,连草梗子都没见的,怎忽的就结出只瓜来?难不成,真是咱二爷显了灵了?”
      云长望着满脸困惑的妻子,扯了一丝淡笑,轻轻道:“是我。”
      “是你?”
      云长道:“这秋瓜还真是难寻,大概也真是二叔护佑,还真在堂弟走之前,叫我找着了。”
      福巧恍然道:“难不成,那西瓜是你新移上的?”
      云长点头道:“好在堂弟赶着走,若是仔细瞧了,可得瞧出端倪来!”又道:“这个法子,还是从前你告诉我的。”
      “我?”
      “你不是跟我说过,咱娘出殡的时候,大寒天的出奇的太阳好,你说,想是娘疼你,上头看着,才挡住风寒不让你受冻!如今二叔死者已矣,堂弟多年熬分,好容易等到一朝相聚却只能对着这坟头,一句话都来不及与亲爹言说,我是实在不忍心他们父子如此,天象啥的我没那神通,就只能想出这地头上移弄的主意来,让堂弟有个捎想,觉着二叔好像还在,临走也能好过一些!”又说,“我也晓得,堂弟这般,你心里也是难受,一直责怪自个。我若不想个法,只怕你会怪你自个一辈子。”
      丈夫的最后一句是直说到了福巧心坎里那长久的囫囵瞒苦,她感激的望向丈夫,想着云长立青胡渣战仗几年的人了,早已脱了青涩年间的书生白皙,那一颗软心,却还是常年里未变,虽和自己聚少离多,却还是能深知己心,不由得就心头生痴,眼神深长。云长见妻子一贯凝视自己,接了孩子过去,一笑道:“来,我抱。”又说:“我耍这小名堂欺瞒了堂弟,你会不会觉着不好?”
      福巧忙撤眼摇头道:“不,不会啊。”
      一摇头间,福巧觉得几年间孤身单过,如今家中这个拿得出主意的人总算是回来了身边真是踏实欢喜,心里头却又立马不争气的一溜酸楚,直就涌上红了眼眶子,靠着丈夫贴近了一步,才又觉得稍微好转些。
      福巧带伤的模样却让云长想岔到别事,道:“怎么,又想起了娘家的事了?”
      一句话倒真勾起了福巧另一层的哀恸,下颌轻挨云长肩头,叹一声低道:“明是大堂哥生忌,又是五七,我想看看凤衣去!”
      淮阴城大战告捷,却也有同志赴义阵中,偏巧的章家长子福祥就是其中之一,云长福祥早已亲如兄弟的,对此事也是惋惜揪痛,眼见妻子垂下面目凄然,耳鬓轻慰道:“自是应该,我与你一同去。”
      福巧产女不久,这一月间亲人连接骤去,一双眼睛纷连哭泣,在阳光之下肿红略疼。如今云长抱着三闺女走在前头,福巧便又后压在丈夫的暗影子里躲了灼烈的日头小脚步跟随着走,两只手指头轻悄捏着云长的小片后衣摆。这样小孩的动作让福巧觉得已为人母的自己有些可笑,可又觉得这样似曾相识躲藏的感觉,是再好不过。蓦然间就真想起了,半模糊的记忆里,小时候,自己也似是这般牵过自己爹爹的。
      福巧的亲爹去世的早,福巧的记忆中只记得爹的大块头和大嗓门,记得他一说起话来,娘的话就被相比的轻微的几乎未闻般;爹爹大脚生风走得快,娘就只能跟在后头的影子里小脚步快跑着的挪移。
      福巧记得,曾经,她还欢喜自己跟云长,不像爹爹与娘那般,是能够肩并肩手挽手齐步走的,如今一刻,却又恍然间了悟了另一层,原来,娘似是埋怨说起爹爹从前的男人霸道,唇角却总会流露出一丝笑容是有原由的,原来,理解可以有很多种,原来,追随一个人,也可以是一种幸福。
      此时云长调过头来,福巧勉力一笑,倒掉下一颗泪来,云长道:“这一段家里出的事多,你好哭了。”
      福巧抹一把,道:“有么?哪有!”
      云长腾出一只手想拉住妻子,福巧的另一只手忙托住那小小婴儿,福巧道:“瞧你,还是我抱吧。”
      云长歉道:“对孩子我再怎样也是没你仔细。”又说,“我只是想说,往后你莫再担心,我回来了不是?”
      福巧笑一下,笑里又摒了一丝小委屈终散泄了的哭气,福巧一重点头道:“嗯。”
      云长拉着福巧的手,笑说:“就这么一块抱着三姐回去吧!”
      福巧道:“这该怎么走,连体螃蟹似的!叫人看见笑话!”
      云长说:“你不晓得,我在队伍里,总是梦见咱就这么走,只不过梦里的那个是大姐,如今抱着的,已是老三了!”
      福巧一松笑的,说:“可不是,咱们,都是三丫头的爹娘了!”
      云长摇头,一副严郑模样,道:“同志,还不够!”
      福巧一愕,即又一羞嗔跺脚的轻喊:“大日头底下没个正经的!”一震动间倒吵醒了襁褓中的乳儿,一阵小猫吼的童啼响彻,福巧莫可奈何道:“这丫头可娇,闹醒了一哭起来没完,没人能哄得住!”
      云长怀中晃摇几下道:“这不不哭了嘛?”
      福巧惊讶瞧着这最哭缠的小丫头竟真安详了,懵懂泛蓝的小眼睛微睁着,也不晓得是不是在看父亲,福巧道:“真是奇了,早晓得她服你,前几日就该叫你带着睡!”
      云长对着女儿笑道:“晓得是爸爸对吧!”又说,“对了,爸爸还没有咱老小起个大名呢!”
      福巧道:“那起个什么名呢?按着老大老二的玉字顺?”
      云长思索片刻,说:“不,我想叫她,安淮。”
      “安淮?”
      “嗯,她生下来没几日,淮阴就解放了,咱们一家,往后都能安安定定过日子,这个丫头,正赶上了好日子。你觉得这个名字可好?”
      福巧听了欢喜,道:“好啊!”又小指头逗一下女儿道:“咱三姐有大名啦!爸爸起的,安淮!多好听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五,安淮(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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