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华 第一部》苏瓜瓜

10、九，留客天(上）

　　小沟庄这一头的章家门这日里却因为福巧的回门合家融融的，小菜布了一整圆的大台面，福巧想好朋友高兴也拉了凤衣一块，白凤衣脸面还略施哭肿，但强笑起来，也看不太出来，只觉得那面孔，更显得憔悴透明了，没睡好似的。
　　堂家的几位亲戚都来了，二堂家的嫂子顺是个闲叽喳的，耸了一把小新娘子，笑道：“姑娘，新姑爷还体贴不？”
　　福巧望一眼云长，脸落了羞红扭捏的笑，推一把二嫂子，却也不说，云长见妻子如此，底下拉了拉手问道：“咋啦？”
　　这一幕巧给顺望进了眼里，扑哧的笑，大声说道：“姑娘福气好，姑爷真是体贴的！”
　　福巧瞬间脸更红迫，立挣了云长的手转了脸，阿藤笑道：“老二家的就饶了这薄面孔的吧！”
　　又说：“我家大巧做了人家媳妇，倒真比从前水灵了，像个娇娃娃了！云长，是你调教的好！”
　　云长垂目微笑，“奶奶！”福巧一抹羞色的，狠夹了一筷子的菜进了祖母的嘴巴，说：“您快吃快吃吧！”

　　一对新人回门子相亲相爱，凤衣一边坐着，却觉得冷，抬头对了给自己夹菜的福巧娘牵笑下，那口中美食不知怎么却如嚼蜡，此刻一个小影子自凤衣坐的桌子底下钻出来，一个不慎啪的撞了头，乒的一声响，凤衣吓了一跳，一看正是章福祥的哑儿子大牛，凤衣问道：“怎么样？疼不疼？”
　　大牛揉了自己的头，大圆眼睛溜溜望着凤衣，又往往凤衣脚底下，凤衣低头看，自己的脚边，是一颗小圆玻璃球。
　　捡起来，凤衣递给大牛，说：“是你的吗？”
　　男娃娃拾了玻璃球对了眼睛透过来歪了头的看凤衣，此时章福祥走过来，拉了哑儿比划道：“你又乱跑？”
　　又对凤衣说：“他有没烦着你？”
　　凤衣摇摇头，问：“牛儿还是听不见么？”
　　章福祥沉看了眼儿子，摇头道：“偏方子正药也不知吃了多少......”
　　凤衣眨眨眼睛，宽道：“我瞧着这孩子聪明，眼睛会说话似的！”
　　章福祥揉一把将弹子放进自己手心的儿子的头顶心，笑一下，说：“他虽小，却啥都懂似的！”
　　想了想，又说：“白日里我瞧着你家新盖的草顶子可薄，也不知漏水不？”
　　凤衣道：“自上回了也没再落过大雨，还不晓得。”
　　福祥道：“防着万一的，改日我再去帮你加一层！”
　　凤衣笑笑，说：“那就谢谢哥了。”
　　福祥道：“谢啥，不过就是个抬手的事！”
　　福祥抱了大牛回位子，凤衣瞧着安全趴在父亲宽阔大肩膀上仍调头望着自己的小男孩，对他展了温柔一笑，大牛也感染的笑一下，下一刻又似羞的把半张脸埋进父亲的身体，只漏出一双眼睛来。
　　这双孩子的眼睛让凤衣心里有了一刻的安详，转过头的时候正看见顺作弄小夫妻笑按了云长吃酒，福巧一边劝拉，最后一口喝顶了丈夫的酒，一群婆姨嬉笑了，猛然间凤衣喉头一苦就想吐。
　　白大姑娘脸色刷白的，福巧娘看在眼里，问：“凤衣，你咋啦？”
　　凤衣强咽了一口苦水道：“昨没困好，有些头晕。婶，要不，我先回了。”
　　福巧娘道：“你脸色不好，一人待着，成吗？”
　　凤衣点头道：“成，”凤衣说，“我安静睡一觉就成。”

　　有意思的是，福巧回门子的这一天，和出嫁那天一样，临走，下起雨了。
　　福巧看看天说：“早上还大太阳的呢！”
　　阿藤笑道：“那是天老爷也晓得你回门子，留你在家住一宿呢！”
　　福巧犹豫看一眼云长说：“娘还当咱晚上要回，定做了饭了！”
　　云长望望妻子，说：“没事，娘看到落雨了，会猜着咱留了。”

　　这一场雨，那一头合庄的季家，也留住了一个人，正是云长的大妹妹季云华。
　　季云华在很久之前家境紧迫的时候，被春分送给数里外的古家庄做了童养媳，小小年纪的闺女就此离了娘，母女连心的，这多年来，春分都为了这件无可挽回的事难过着。
　　幸而云华的夫家对她还算不薄，不似有的人家拿个小媳妇当猪牛的，但婆家毕竟不比亲娘家舒坦的，姑娘小时候每次的久归必是要抱着母亲痛哭一场，春分面上嬉笑哄慰的，心头实则也酸绞着不好受，总算如今云华长成了，自己的兄弟云长在这一方也算是个有头脸说得上话的青年了，亲家对媳妇娘家也不再像似从前疏淡瞧不上眼了，放云华回娘家的次数也多了些，于此，春分的心，才宽慰了些。
　　如今外间雨水哗啦啦的，春分揪着面疙瘩，米粉子滚滚，说：“华，留下吃了再走。”
　　云华皱了一双眉头望半大的雨帘子，伸出手试试，说：“娘，风不大，我打一把伞，还好走。”
　　春分道：“不成，路远地滑的，娘可不放心！”
　　云华抿了下嘴巴，说：“娘，我得回去做饭！”
　　春分听了心里一哀凉，边上拾着火头的云梧叫道：“姐，你婆家，难不成离了你就开不了火了？”
　　云华吁了一口闷气，低头说：“也不是，主要，你知道我婆婆，我若不回去，她又得说我。”
　　云梧舍不得小半年才见一趟的亲姐，对母亲叫道：“娘！不叫姐走啊！”春分手抹抹走到女儿身边，也叹一口，胸口闷着，面上还是笑，拍拍女儿道：“华啊，没事，明日我陪着你一块回，顺便瞧瞧亲家也好！”
　　云华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喜悦的光，即又灭了，摇摇头，云华道：“不了，娘，不必这样麻烦。”
　　春分在心里扯痛了把，晓得女儿是不想自己跟去降了娘家的脸面，即又堆笑了讲：“没事，华，我也长久没见着女婿了，去看看也好！”
　　又说：“就这样定了，晚上咱娘三个就挤一个被窝子，可好？”
　　云梧叫道：“又不是大冷天的，那不热坏了！”又腻叫了一声云华，说：“姐，就咱俩睡一块！”
　　云华笑笑，还是半踌躇的模样，春分见了拉一把女儿，说：“好的，甭想了，你见这天色暗的，你一个大姑娘的，咋走？就住家里！反正你哥哥嫂子今日落雨怕是回不来，就咱娘三好好处处，也是难得一回！来，帮娘！”
　　春分拉了女儿一块下面疙瘩，一锅子的水才开，小指头大的白面倒丢下去，咕咚咕咚的漂浮，春分大舀子推两下，对小女儿笑道：“梧子，再添一把火，赶紧熟了，咱热乎乎的美吃一顿！”
　　此时外间走进一个人，对了母女三个笑道：“我说人哪去了，原来全窝在了这！”
　　春分见了来人笑了招呼：“他叔怎么有空来了？”
　　云华和云梧齐叫了声：“二叔！”
　　跨进屋子的正是季家老二季连泰，云长小时候初读书时伴着读书的便是他的独养儿子云松。季老二是个走街赶集子做小买卖卖布的，自从前家境就比早寡的大嫂子家好些，于是也帮衬着，这日里过来时得了块腊肉，寻思着一人吃不完，便拿了一些给老大家来。
　　见着久不见的大侄女云华，季老二笑道：“大华子啊，真是远不见了，上回回来是年头了吧！”
　　云华生父早亡的，自小就与亲叔颇亲近，也笑了答道：“是了，二叔倒是越瞧着精神了！”
　　季老二笑了转头对春分道：“丫头大了会说话了！大嫂子看我可精神？”
　　春分假嗔道：“大老爷们的当着两个大侄女问你大嫂子？不害臊的！”
　　一众人哄笑了，季老二揭了锅盖瞄瞄，说：“是油面疙瘩？真是香的很！好久没吃了！”
　　云梧正接了叔叔的腊肉去，做了个鬼脸道：“可比叔给的腊肉香，叔这回来可是拣了大便宜！”
　　季老二假意伸手抓道：“那你还我！”
　　云梧一记慌笑着跑，撞在母亲怀里，春分笑道：“好了好了，好盛锅了，再久了可胡了，这点上撒葱沫子，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