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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护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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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枝艰难起身,接过北珠手里的铜盆,低声道:“我去打水,你快进去伺候二姨太吧。”
北珠犹豫了一下,“你的膝盖还好吗?”
东枝摇头,面无表情道:“不用管我。”
北珠想再问几句,又听这群人死了娘一样哭嚎,担心南也卿一个人在里面,连忙回了屋。
东枝一瘸一拐地走进厨房,烧上水,又一瘸一拐地走出院门。
在她身后,一个浅淡的人影追了上去。
“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是怎么了?”梁才大老远瞅见东枝就叫嚷起来,扔了手里的活计,跑过去搀扶她,“二姨太罚你了?”
梁金听见这话,也从屋里探出头来,举着烟枪,瞪大眼睛道:“怎么回事!”
东枝坐到软垫上,皱眉看了眼梁金手里的烟枪,梁金连忙把手往后一背。
东枝懒得说话,“别问了,给我找点吃的,让我歇一会儿。”
梁才骂了一声:“问什么问啊,除了新来的那位主子,谁敢打你啊!”
梁金也沉下脸:“是二姨太。”
“是又怎么样,”东枝抬眼轻蔑道,“人家是主子,你一个奴才替我出头?”
“她也算主子?”梁金阴沉道。
梁金想要说什么,东枝直接开口道:“你又以什么名义替我出头?舅舅?伯伯?干爹?”
梁金哑了火,憋得脖子通红,原地绕了两圈,摔门出去。
梁金怒气冲冲地赶到南也卿的院子,还没进门,就听见了一片鬼哭狼嚎的凄厉叫喊。
“有蛇啊!”
“啊啊啊救命啊!”
“你别动了蛇在追你啊啊啊!”
梁金憋了一肚子气,当即怒吼一声:“闹什么!”
梁金跨进院门,就看见倚在绿窗前笑得帕子发抖的南也卿。
一个下人连滚带爬躲到南也卿窗户下,南也卿挑了挑眉,带着气音,小声道:“你头上有——蛇——”
“啊啊啊——”那人猛地蹦起,抱头鼠窜。
南也卿的眼睛笑成了一对月牙:“哈哈哈哈……”
梁金一口气没运上来,眼前阵阵发黑,“没有蛇!都,都给我,都给我停下!”
话音刚落,四下乱窜的人终于停了下来。
等他们看清来人是谁,立刻噤若寒蝉。
梁金扶着墙,扯出一个微笑,冲着南也卿做了个揖,“二姨太,这是怎么个情况?府上向来没这么乱过。”
南也卿低头拨弄了一下盘纹旗袍的第一颗扣子,再抬头时,笑意已经不见。
好戏没得看了,南也卿神色恹恹地直起身子,从正门走出来,冲着小屋喊了一声:“西风,把人带上来。”
一个清瘦的少年拖着大麻袋出来,那个麻袋被捆紧了口子,里面似乎有东西在挣扎。
梁金问:“不知这是?”
南也卿做了个“请”的手势:“西风在院外发现一人行踪鬼祟,特地守株待兔,才碰上这人前来投蛇。”
梁金大吃一惊:“投蛇?”
他既震惊又觉得不可思议,当即就要伸手去解袋子。
“梁管家请慢,”南也卿向上的手掌翻了一下,虚指麻袋道,“这麻袋里不仅有人,还有蛇。”
梁金伸出的手迅速收回,还后退了两步,“人和蛇怎么会在一起?”
西风开口道:“这人妄图逃跑,我用麻袋套上他打了一顿。他贴身藏了蛇,在我打他的时候偷偷撕开口子,企图用蛇来攻击我。”
西风不屑地扫了地上扭曲的麻袋一眼:“这点拙劣伎俩,我还没等他拿出蛇,就把他的手连同蛇一起踢回麻袋了。”
梁金看看西风,又看看麻袋,最后视线从南也卿身上移过,落在院里面色如土的众人脸上。
“那你们呢!你们在闹什么!”
下人们瑟瑟发抖:“我们眼睁睁看见有蛇从二姨太房里跑出来,然后……”
梁金抄起一个棍子,狠狠甩在离他最近的丑嬷嬷身上,“然后什么!快说啊!”
嬷嬷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说话的人不敢耽搁,颤抖着指向一个屋子:“那些人跪在二姨太房前,躲闪不及,看见蛇的时候已经被咬了,如今,生死不明。”
南也卿皱了皱眉:“梁管家,你声音小一点,这院里不知还有多少蛇,免得惊扰了它们。”
梁金呼吸不顺,转过头呛道:“请二姨太管好自己的下人,我的事不用二姨太操心。”
南也卿挑眉,“哇哦。”她伸手拍了拍掌,“那你很棒喽。”
“你这么棒,怎么处置这个麻袋呀?”南也卿迈开步子,精致的绣花鞋落在台阶上,又落在麻袋旁边,轻轻碾了上去。
南也卿踩了踩,盯着徘徊在暴怒边缘的梁金,冷漠道:“这可不是我的下人。”
“啊——”
南也卿的鞋底寻到那人的四肢,也不管是哪一个,就用力踩下去。
一声脆响,一道惨叫,那人活活被踩断了骨头。
梁金惊了一下,重新打量面前的女人,过了好一会儿,他眼中的怒气慢慢收敛:“我会禀告少爷,按照杨家家规,谋害主子的奴才,都得沉塘。”
话音刚落,麻袋就疯狂扭动,传出含糊的嘶吼,“梁金、你敢!”
这声音让梁金愈发沉默,他迟疑了一下,“这人能否容我先带下去关起来?”
南也卿移开鞋底,歪了歪头,讽笑道:“请便。”
“梁金,你要带谁下去啊。”
这时,院门传来一个饱含威严的男声。
南也卿抬眼扫了一眼,又漫不经心地转开视线。
却在转开视线的瞬间,瞥见那人背后的一道身影,眼睛顿时瞪圆了。
“褚白!”
杨观生站在门口,穿着夹绒长衫,风寒满面,一看就是刚从外面回来。
他的身后露出一点纯白旗袍的边,人体弧线若隐若现。
梁金看见杨观生,立刻小跑着走上去,点头哈腰道:“少爷,您回来了。”
杨观生瞅了南也卿一眼,笑眯眯道:“阿南还是这般孩子气。”
他指了指麻袋,“我和褚掌柜都听见了。”
南也卿顾不得回话,只一眨不眨地盯着杨观生身后。
那人似乎并不想进来,但南也卿喊出了她的名字,只能露面。褚白迈进院子,对上南也卿的视线,点了点头。
褚白带着一副金丝框的眼镜,烫发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与紧抿的嘴唇,看起来冰冷严厉,不近人情。
杨观生侧身给褚白让了个旁边的位子,语气熟稔道:“褚掌柜,你说这件事要怎么处理?”
南也卿站直身子,有点紧张,也有点欣喜,但褚白的下一句话,立刻浇灭了她的激动。
“杨少的家务事,我不便插手。”褚白平淡道。
杨观生一脸“你这就见外了”的表情,“阿南进门第二天,就出了这种阴毒事,不给南家一个交代,说不过去。”
褚白冷漠不语,拧着眉头看向院内。
梁金打破沉默道:“少爷,这麻袋里的人是……”他顿了一下,向北边看了一眼,眼神意有所指。
杨观生怒目道:“我管他是谁,都给我绑了送官!”
梁金犹豫道:“这件事情还不确定……”
杨观生摆了摆手,懒得再说:“闹成这样,还确定什么!还不快把人给带下去,送进官府,让官府去查!”
褚白补充道:“那叫警局。”
杨观生冲褚白笑笑:“说的是,我总是忘了清朝早就亡了,现在是中/华/民/国,咱们讲文明平等。”说完,杨观生转眼对梁金冷道,“送去警局。”
杨府最大的主子都发话了,梁金也没办法再说什么,只好喊了人,同人带蛇,把麻袋扛走。
南也卿率先回屋,之后杨观生同褚白也进了屋,外面的下人见罪魁祸首已经送进警局,更是不敢多说,赶紧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阿南呢?”杨观生进了屋,先是打量了一会儿屋内的陈设,回过神发现南也卿不知去哪儿了。
褚白看向一边的里屋,杨观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突然觉得脑后发凉,转头对上褚白盯着他的寒凉视线。
“我去看看。”褚白撂下一句就进了屋,杨观生刚要跟上去,就见褚白同时停了脚步,转身冷冷地看着他。
杨观生后知后觉,举手后退,讪笑道:“我不进不进,我是个商人,咱们已经交换了条件,肯定会遵守,不会碰她的。”
褚白垂了垂视线,语气稍缓:“多谢。”
褚白走进里屋,往两边看了看,打开一盏壁灯。屋内顿时亮起来,这时,屏风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细小声音。
褚白走出去,清了清嗓子,“小卿?”
南也卿“啊”了一下,从屏风上方露出半张脸,“褚老师?你怎么进来了。”
南也卿说完也不等褚白回答,低头弯腰,着急弄了几下,然后用力打开屏风。
褚白的视线落下她脚上,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鞋穿错了。”
南也卿尴尬地缩了缩脚,“没有吧,这种拖鞋不分左右脚。”
褚白抬手,把壁灯往下拉了拉,“你看看,这两是同一个色吗?”
南也卿左右交换动了动脚,又侧起来看了看缝边,顿时脸通红:“靛蓝和蓝紫也太像了。”
褚白没说话,撒了手就往外走,南也卿连忙跟上去,小声道:“老师怎么过来了?是来看我的吗?”
“不全是,”褚白停在里屋的门槛边,没再往外走,“你等会儿少说话,听着就好。”
南也卿点头。
三人均匀地坐在圆桌边,北珠上来倒茶,围着桌子走了两圈才倒好。
“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杨观生说。
北珠连忙出去,还细心地带上门。
杨观生喝了口茶,“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南是怎么知道投蛇的人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再来投蛇?”
南也卿去看褚白,对上她平静沉默却又好像看透一切的眼神,突然放松了。
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是梦到了。
前世,她被人投蛇,吓得精神恍惚,深秋时节掉进湖里,冻得病了一个冬天还没好。
就此落下病根。
撑不过两年就死了。
南也卿笑了笑,低声道:“我不知道。”
“西风谨慎,发现院里有狗洞,以防万一,碰巧去堵罢了。”
杨观生撂下茶盏,不冷不热道:“就这样?”
南也卿道:“就这样。”
杨观生怀疑道:“那被咬的下人是怎么回事,你的房里怎么还有蛇?”
南也卿小声道:“那是外面的蛇,沿着墙根爬过来的,他们在我屋外围着,闹出那么大动静,惊扰了休憩的蛇。”
褚白突然问:“吓到了吗?”
南也卿抬头,盯着桌子中央的煤油灯,突然瘪了嘴,轻轻“嗯”了一声。
杨观生被打断了也不恼,自顾自道:“看来是他们自作孽。”杨观生关怀地看着南也卿,“阿南,我明日就让梁金给你院里换一批人。这些人都是家里的采买的老奴,又臭又硬,让你受委屈了,明日就把他们发买出去。”
褚白疑惑道:“梁管家何时管起府里采买的活儿了?这不是王泉的活儿吗?”
杨观生的表情僵了一瞬,“王泉怕是家中有事,来不了。”
褚白没再追问,低头喝茶。
南也卿也不说话,学着褚白的样子喝茶。
杨观生坐了一会儿,没话可说,只好告辞离开。
杨观生一走,褚白就放下茶杯,靠坐在椅子里。
南也卿学褚白的样子放下杯子,却是往褚白的方向靠了靠。
“说吧,”褚白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精致的下巴抬了抬,“坦白从宽。到底发生了什么?”
南也卿愣愣地看着褚白,顿了好一会儿,突然抓起桌上的茶壶,喝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