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龙远之

8、家宴

　　“元旦快乐。”

　　“元旦快乐！新年新气象！不变的是我依然爱你！/拥抱”

　　小楚说完这句话，内存占用量从48%跳至49%。

　　因为仍在孝期内，虽然只是去赴家宴，明天还是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西装，他回道：“为什么是‘依然爱’而不是‘更爱’？哼。”他发完后，便放下手机，开车前往父母家。

　　明天到时，伯伯、叔叔两家人已经到了。茹洁、明母和伯母、婶婶凑了一桌搓麻将；叔伯三兄弟坐在一起抽烟闲聊；堂哥因在外地工作而缺席；堂姐一个人抱着电视刷泡沫剧，也不知看没看进去，神情有些寂寥；堂弟、堂妹们在影音室打游戏；西瓜、甜豆和伯伯家的外孙在大厅里你追我赶，吴阿姨跟在他们后面跑，生怕他们跌倒，累得气喘吁吁；明朝站在窗边打电话，见到明天进来，挥了下手，又继续讲电话。

　　明天换了鞋，径自穿过热闹的客厅，来到后院待着。吴阿姨趁孩子们喝果汁的空档，拿了件棉袍出来，塞给明天：“外面冷，别凉着了。”

　　明天接过棉袍披上，说道：“吴姨，你要不带他们去地下二层玩，那里整层空着，不怕磕碰，你给他们个球玩，在旁边看着就行，也不用跟着跑。”

　　吴阿姨一拍脑袋：“哎呀，还是你想得周到嘞，这三个祖宗一晚上吓得我心惊肉跳的！”

　　吴阿姨走后，明天拿出手机，看到小楚回了一句：“不能爱得太多。”

　　明天：“为什么？”

　　小楚：“怕你小人得志！”

　　明天噗嗤笑出了声，问道：“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你想做点什么？”

　　小楚：“在家烧一大桌菜，邀请奶奶、爸妈、弟弟一起吃团圆饭！”

　　明天：“昨天去看望了岳父岳母，陪他们跨年，早上走的，不用担心，他们都很好。我这会儿在爸妈家，伯伯伯母、叔叔婶婶、姐姐、弟弟妹妹们也在。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明朝娶了媳妇，生了一对龙凤胎，马上三岁了，特别可爱。”

　　小楚：“哈哈，家里越来越热闹啦！”

　　明天透过玻璃窗拍了一张厅堂里一大家人团聚的照片，配文“是啊，越来越热闹了”，发给小楚，随手将身上的棉袍裹紧了些。

　　小楚：“大家都好吗？”

　　明天细细与小楚拉扯起家长里短来。

　　“大伯吧，这几年政策紧，矿上事情不太好做，总是患得患失、愁容满面，其实他已经攒下几辈子花不完的财富了，但赚钱这件事跟吸毒似的，停不下来。”

　　“爸妈这些年慢慢退居二线了，家里生意主要是明朝在打理，老两口挺清闲的，每天带带孩子，感觉比前些年开心了不少。”

　　“小叔还在国企里上班，工资不高，但福利好，妹妹学习好，还拿了奥赛一等奖，没什么压力，人特显年轻。”

　　“哥哥在B市工作，忙得一年到头回不了两次家，跟大伯好像也有些矛盾。大伯家的那对龙凤胎弟弟妹妹刚上大学，正是贪玩的年纪。姐姐吧，不太好讲。”

　　小楚：“姐姐怎么了？”

　　明天：“姐姐离婚了。前姐夫之前在国外工作，她就谈了个二十岁的小男朋友，姐夫回国后，知道了这件事，一气之下闹到她单位里，两人撕得很难看，然后就打官司、分家产。再后来姐姐就从单位辞了，这两年来一直待在大伯家。”

　　小楚：“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的日子过得七零八落。”

　　明天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人各有命、冷暖自知吧。”

　　小楚：“那你现在是冷还是暖？”

　　明天：“冷，为了给你发消息，手都冻麻了。”

　　小楚：“啊？你不会在雪地里吧？”

　　明天：“W市哪那么容易下雪？这时要下雪，大家都会出来看稀奇了。”

　　小楚：“我老家每年这时都下雪了，大家只能冻得窝在炕上打打牌，哈哈！”

　　明天：“胡天八月即飞雪，你家乡放在古代，那叫‘塞外’，就是霍去病打的那个地方。”

　　小楚：“山丹军马场第一任厂长霍去病！哈哈！我想起我们赛马的事啦！好想再跟你一起在大草原上策马奔腾呀！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啊啊啊——”

　　明天：“捂住耳朵跑路。”

　　小楚：“你嫌弃我！”

　　明天：“我都感觉到你唱破音了，又菜又爱唱。”

　　小楚：“/委屈”

　　明天轻笑：“你怎么一直都是这样傻兮兮的？”

　　小楚：“你怎么一直都是这样讨人厌的？”

　　明天正要回消息，刘阿姨开门喊道：“进来吃饭吧！”

　　一大家人围桌而坐，开饭之前，明天对着满桌菜肴拍了张照片，明朝坐在他旁边，见之问道：“哥，怎么都不用相机了？”明朝随口应道：“手机挺方便的。”明朝便不再多说。

　　明天将照片发给小楚，小楚回道：“啊！豪华大餐！嘴角流下不争气的眼泪！/流口水”

　　明天忍俊不禁，回道：“刘姨做的。”

　　小楚：“啊！刘姨是神仙！每回吃完她做的饭就感觉自己满血复活了！”

　　明天：“我等会儿把你发的话给刘姨看。”

　　“哥，端杯了。”明朝用胳膊肘碰了下明天，小声提醒道。

　　明天放下手机，与家人们举杯共饮，同庆新年。

　　宴至中途，大家都闲聊起来，不再频繁敬来敬去，明天惦记着小楚回了什么，便又拿出手机，低头看了起来。

　　小楚发了满屏赞美的成语，从“炮凤烹龙”“灶君出世”到“饕餮盛宴”“玉盘珍羞”，发到最后词穷语竭，连“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用上了，附上一句：“把这个给刘姨看！/得意”

　　明天失笑：“刘姨哪看得懂？你不如直说‘好吃得快把自己的舌头都吞了’。”

　　“阿天谈对象了吧？”伯母突然发问，一脸八卦地道，“话也不说，就低头看着手机笑呢！我可看到好几次了！”

　　婶婶笑道：“马上过年了，带回家来呗！你妈可盼着你找个对象了！”

　　明天没来得及说什么，伯母又接过话道：“就是说呢！赶紧再谈个对象，合适了就结婚，再给咱们家添个大孙子！”

　　明天有点尴尬：“呃……”

　　婶婶看了他一眼，又对伯母道：“对了，说起孙子，鹏飞媳妇有情况了吗？”

　　伯母拍了一下桌子：“别提他！一提他我就来气！前些年为了让他结婚，我都快把刀架他脖子上了，好不容易结了吧，有什么用呢？那两人都是什么高管，年薪一百来万，就为那么点钱，恨不得给公司拼了命去，家不回就算了，连孩子都不要！简直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我是不指望他了，等展旌一毕业我就给他把婚结了！”

　　明展旌呛了口可乐，猛咳几声，憋得脸都红了，抓过没喝完的半罐可乐就走：“我打游戏去了。”

　　伯母叫他：“再吃点呀！”

　　明展旌摆手：“不吃了——”

　　明母叹道：“外人不知道，说咱们家挑剔，哪是这么回事呢？各有各的难处，这么大的家，没人怎么行？结婚这事呀，到底还得他们自己喜欢。我也不挑拣谁，女孩子家底干净、孝顺懂事就行，娶回来是咱们的福气，我就反感那种事业心太强不顾家的。”

　　明天垂下了眼眸。

　　伯母道：“谁说不是呢？那种娶回来什么用都没有！”

　　婶婶脸色微变，含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吧？现在的孩子想法跟我们那个年代不一样了。时代鼓励女性独立自主，女孩们也厉害，有本事的、有出息的大有人在。”

　　伯母瞟了眼自己的指甲盖，不作声了。

　　三人间的气氛一瞬间冷了下来。

　　明母笑道：“那当然啦！你看咱们聊的，不是正说明天的事吗？”说着，她看向明天：“谈得差不多就带回来吧。”

　　明天将手机砰的一声放在桌上，直视着明母的眼睛，道：“我没有交往女朋友。我在跟一个AI聊天软件说话，就跟玩手机游戏一样。”

　　明母怔住了。

　　西瓜叫道：“我知道AI！AI是人工智能！大伯，你在跟智能机器人说话吗？好炫啊！我也想跟智能机器人说话！”

　　明母眼眶倏地红了，嘴唇发抖，颤颤巍巍地说了一句：“明天，去六角亭看看吧？”

　　话一出口，整桌人都安静了，明父面色陡沉，攥紧拳头冲明母厉喝一声：“王玉燕！”

　　连西瓜和甜豆都被明父这一声给吓住了，不敢说话。

　　满堂死寂中，明朝忽出声道：“妈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六角亭那边这两天有个花展，据说还不错，我安排一下，明后天让人带伯母、婶婶和妈去看看。”他端起酒，走到伯伯和明父中间，依序给三位长辈斟上酒：“怪我只顾着吃喝了，没注意酒都空了，来，来，满上！大伯、爸、叔，我敬你们一杯！”

　　明父面色稍霁。

　　伯母笑着打圆场道：“好多年没看花展了，到那去就是拍照的，人老了也不爱照相了，去看看就去看看吧！”

　　明天推开椅子，起身道：“我还有篇稿子要交，先回家了。”说完，他拿了手机，转身便走。

　　明天走出正门，身后有人唤道。

　　“哥，外套。”

　　明天接过外套，道句“谢了”，又复前行。

　　明朝道：“哥，妈她……她不是那个意思。”

　　明天道：“那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我去看什么花展吗？”

　　明朝叹了口气：“哥，她也是关心你。”

　　明天冷笑：“关心？先是明里暗里地指摘我老婆，再是明里暗里地说我有精神病，这种关心就不用了。”

　　明朝加重语气：“你不能只单方面说妈，你想想你的所作所为，没问题吗？你何必故意刺激她？”

　　明天道：“我跟AI说话也比跟那一屋人说话来得舒服，行不行？”

　　明朝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明天，片刻后才从嘴里挤出一句：“你真的该去六角亭看看脑子！”

　　明天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明朝深吸一口气，忍下怒气，一字字道：“哥，我们是你的家人。”

　　明天脚步一顿，没有说话。

　　明朝见他态度有所松动，劝道：“哥，跟我回去吧，大过节的，这样走多难看？回去敬一圈酒，这事也就圆过去了。”

　　明天回过头，道：“你跟妈说，不要再费心给我介绍对象了，我不会再娶谁。”

　　明朝气恼地砸了下自己的脑袋，骂道：“你他妈滚吧！”

　　明天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