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海》浣月汐

69、第69章 追忆

　　文鑫明摆头道：“他只能这样做。我在想力生可能是要把老钱供出去，他知道我们绑了老钱。只是这个消息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小汪说：“是小丁讲给力生的。”

　　文鑫明了然地点头：“你赶紧去，把他们送回去再快些转来。”

　　他过去叫了赤木，两人一起下到地下室。他们看到力生刚刚受完刑，正疼得出不了气。

　　文鑫明站在甲谷的右边，左边站着文庼。

　　力生睁眼看见文鑫明，见他微微对自己点头，喘息了一下，说：“我和地下党的人刚联系上，就被秦之群的人逮住了，他们奉王天卫之命把那个地下党杀了。因为我是重庆方面的人，所以他们没有杀我。”

　　“那个和你联系的地下党叫什么名字？”甲谷问。

　　“她叫周端。”

　　甲谷又问：“那么是谁下令把她杀了？”

　　“是王天卫下达的命令。”力生顿了顿，又道，“不过，杀小费的人是钱云荣。”

　　这句话一出，屋子里几个各怀心事的人反应各不相同。

　　吴鸿杰低头牢牢盯着那张此刻有些苍白的脸孔，似是完全没有料到力生会来这招，居然说是钱云荣杀的小费。

　　文鑫明心中窃喜，瞟了一眼正面无表情盯着力生的吴鸿杰。

　　一旁的文庼默然不语。

　　借着地下室影影绰绰的灯光，力生勉力望向吴鸿杰的方向，说：“钱云荣是那天下午奉重庆方面的命令制裁吴鸿杰未遂后，晚上下手杀掉小费的。”

　　甲谷继续追问：“钱云荣现在在哪里？”

　　力生回答：“我和文先生把他扣下了。”

　　文鑫明侧头对甲谷说：“就在我麦阳路的洋房里。”

　　***
　　赤木并没有看到小费的尸体，他也没有要去看的意思。

　　当力生说是钱云荣杀了小费后，赤木似乎看到小费的身影和生前的模样陡然出现在眼前，不免有些神伤，但大约也是不愿意在这几人面前流露自己的情绪，便转身离开，上楼去到小会议室休息。

　　吴鸿杰跟进来，问：“赤木先生相信是钱云荣杀的小费？”

　　赤木反问他：“你有证据证明是上官力生杀的小费？或者有证据证明不是钱云荣杀的？”见吴鸿杰摇头，又说，“现在小费死了，吴先生的确是失去了一个有力的合作伙伴。”

　　这话说到了吴鸿杰的痛处。因为不管他承不承认，小费活着的确是可以帮他很多的。

　　“你要抓紧时间做的事情，是重新物色个可以相信而且能力出色的伙伴，不然以后对你不利。你看文先生，在这么短时间内，把该招揽的都招揽了，包括上官力生。”

　　吴鸿杰心下很是不服文鑫明，但嘴上没说，只默默地坐在那里。

　　看他不说话，赤木也跟着沉默下来，大约突然想起他给小费出谋划策，把吴鸿杰拉下水的前前后后。

　　但他绝对不会想到小费竟然被吴鸿杰阉割，继而不久后被枪杀。

　　而小费的死，对他来说的确也是个不小的损失。

　　“小费，小费，我和他还真是有缘分。”赤木喃喃说着，见吴鸿杰看着自己不说话，起身走到窗子跟前，“我的一个德国朋友是小费做特工的启蒙老师，也是因为这个朋友认识的他。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1936年的春天。那时的小费刚有了特工的初步本领，英语也不错，会讲一些日语，还会说几句德语，是个很有语言天赋的人。因为有了这些技能，他可以和很多外国朋友交流。”

　　赤木沉吟片刻，继续道：“我观察了他一段时间，发现他很善于伪装自己以应付各色人等。后来他跟了我，我依据上海这个间谍活跃的城市以及当前的形势，教他如何进行暗杀，如何看建筑图纸、安装炸弹，以及如何对人实施攻心战。还教他通过从报纸上获取日苏、国共以及中日关系的信息来分析局势。但让我感到失望的，是他的阅读能力很差，可能和他读书太少有关系？也可能是他年龄太小。所以对局势的分析是他最弱的一环。”

　　转瞬，赤木的脸孔上现出淡淡的笑意：“他最拿手的是用色相勾引、迷惑目标，这个用在女人身上极为有效。而让我惊喜的是他会向目标示弱，当然也不是真的弱，是他以退为进的策略。”
　　说到这里，赤木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吴鸿杰：“在比他年长的人跟前，小费会以讨对方开心的方式来麻痹对方，让对方失去警觉、戒备，从而得到他所需要的情报和线索，他还善于从蛛丝马迹中发现重点并找出有用的线索。”

　　吴鸿杰在心底暗骂赤木：小费活着时你可没有这么高的评价，现在说这些分明是要给我姓吴的难堪。

　　赤木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回想之中：“当初小费打进许先生的组织，非常成功。可文庼少佐急于求成，把这个事情处理得很糟糕。小费有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刻，我告诉他做特工可能前一分钟还是绅士，下一分钟就可能是凶手或尸体，杀人或者被人杀，小费当时就说‘我是拎着脑袋出来干的。’”

　　蓦地，赤木似乎想起了什么，转眼问吴鸿杰：“小费今年多大？22岁？”听吴鸿杰答说22岁，旋即摆头，“小费非常聪明，也很有魅力，但他喜欢炫耀自己，这就成了他最致命的弱点。做特工不能太吸引人，普通人最好，没特点的人最适合做特工。而小费太耀眼。”

　　门外，小汪正贴着门板偷听吴鸿杰和赤木说话，突然听到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赶紧提脚离开。

　　***
　　被宪兵从圆盘上放下来，力生感觉四肢无力，一时站立不住，任由旁边的文鑫明搀着，走出了宪兵队大楼。

　　外面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从黝黑的天空不断洒落的雨滴很快打湿了地面，转眼之间，水泥地上就变得水漉漉的。

　　力生半靠着文鑫明走到车子跟前。他伸手打开车门，手把扶住车门，抬头向天，让雨淋湿脸孔，终于把一直憋压在身体里的闷气吐了出来，然后钻进车子。

　　他将头和身体靠在椅背上，喘着粗气，低声说痛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