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海》浣月汐

65、第65章 忍耐

　　文太太啐了一口秦之群：“讲错话了，自己罚酒。”

　　“哎呀，今天你是要把老秦灌醉才算事呀？”袁卿美笑着举手打了下文太太的胳膊，“我替他吃两杯。”

　　不料文太太杏眼一瞪：“让他自己吃。吃醉了有什么？你们又不要小孩。你替他做事做得少了？现在还替他做？还要做这些！”
　　这几句抢白，把袁卿美噎得无话可说，只在那里对着她干笑。

　　“讲到你妹妹，我还没见过。”秦之群和文太太说话还是很尊重的。

　　“见不着了呀。”文太太夹菜到盘子里，抬眼看秦之群，“去年她去日本了，什么时候回来不清楚。”

　　力生不语，拿起酒杯吃酒，吃完一杯，自己拿起酒瓶再倒上。

　　沈丽萍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饭台子，往厨房去。到了厨房门口回头望，见大家没注意自己，便进了旁边的小屋，关好门，眼泪便不受控制地往外淌，她赶紧掏出手绢捂住嘴，让自己的哭泣不发出声来。

　　“力生好酒量。”秦之群说，“今天我们把这瓶酒吃掉。”

　　力生婉拒：“我只有三杯酒的酒量，文太太是知道的。”

　　“你不要为难力生。”文太太嗔道，“丽萍刚刚从香港回来，久别胜新婚，懂了伐？”说罢，给了力生一个眼神，力生忙说沈丽萍今天胃不好，便起身离开饭台子。

　　文太太也跟着起身，一边叫了阿姐上楼拿胃药，一边脚步跟在力生后面走到那小屋门口，对力生说了一句什么，力生看向她，却见她笑笑，转身回到饭台子坐下，指着秦之群说：“杨先生也好，张先生也罢，不管做什么都是生意，既是做生意自然是要有诚意的呀，都是给的‘黄鱼’、美国钞票或者大洋，硬通货。”

　　力生见他们说得开心没注意自己，抬手轻轻敲门，门悄然开了。力生进门后，把门关好，抱住妻子，在她耳边提醒不要让秦之群夫妇看出异样来。

　　沈丽萍点头，叮嘱力生一会去宪兵队，文鑫明在那里等他。力生知道这是文鑫明打给文太太的电话里说的，他松开妻子，见她拿起台子上的小拎包，掏出镜子、粉饼补妆。补好妆收拾好东西，沈丽萍拿出张纸，上面写着几串象是车牌号的数字，她递给力生：“下午一直跟着我们的车，查查是谁。”

　　两人回到饭台子，没见到秦之群。文太太的视线转向客厅，力生透过饭厅的门看见秦之群在客厅背对他们说电话，便不声不响坐下。

　　***
　　从文家吃完晚饭出来，力生和沈丽萍坐上老胡开的车子，出了文家花园。

　　车里，力生掏出怀表，说要在九点半至十点半赶到宪兵队。老胡粗重地呼出口气，告诉两人一个令他们目瞪口呆的消息：吴鸿杰通过掌握的线索，找到了在无锡的卢玉英，要挟上官继续交代，吴鸿杰扬言还要扒老许一家的墓。

　　力生说绝不能让吴鸿杰扒墓，老胡脸色铁青，闷声不语。

　　一直到进了公寓，老胡的脸色都没缓和下来，他问了高炎霖的身体后，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然后说：“组织上同意你们加入赤木和文鑫明的情报摊子，而且要马上开展工作。”

　　力生说已经在给“赤木公馆”物色办公地址了。

　　高炎霖看力生，问他加入赤木和文鑫明的队伍做什么，力生说负责经费管理和划拨。高炎霖低头看自己坐着的毯子，低声却倔强地说：“我入党誓言里有句‘永不叛党’，铮铮誓言，我不能违背。现在去做汉奸，是出卖民族、出卖国家、出卖党的事情；我爹娘知道，要和我断绝关系的。”

　　“我们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很不愉快的，做这个事情，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要不惜毁誉，要承受亲朋好友的误解和公众对你的唾弃。一句话，清白被玷污，名誉将扫地。可是党组织知道你的付出，并且相信你。”老胡说，“老杨冒着生命危险来到上海恢复和建立我们的情报据点，延安也迫切需要上海的情报来制定战略。中央很重视据点的建设，希望我们尽快开展工作。”

　　高炎霖抬眼看老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要多保重，不能牺牲，要给我作证是假汉奸。”

　　老胡点头，电话响了，是老杨打来的，他要力生现在出发去宪兵队。挂了电话，老胡对力生点点头，力生抖擞精神，说他该去宪兵队会会大佐、少佐和吴鸿杰了。

　　***
　　车子在日租界北边的永安里停下，力生对小丁说：“今晚的事情你要忘掉，见过的人、听过的话，统统忘掉。”

　　说完，力生深深看了眼后排座的妻子和大妹妹，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街道两边是日式风格的建筑，此时街面上空无一人。两旁的路灯照亮路面，在暗夜里显得更加空旷。

　　面朝北，力生一步一步向前走，坚定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听来异常清晰。

　　小丁和清月的两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力生越走越远，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清月才开始允许自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而沈丽萍则一直不忍直视，她从力生转身时就垂下了头，心里默默祈祷着，待她再抬头看前方时，街道已是空荡荡再无人迹。

　　沈丽萍咬了咬唇，要小丁掉头开回去。车子刚启动，就听见车窗被人敲响，小丁转头看时，发现外面站着一个戴帽子的便衣，正举手又敲了下窗子。

　　小丁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车窗，却听那便衣又敲了一次，他不得已把窗子摇下来。便衣要小丁出示证件，小丁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便衣，并扭头打量那人。

　　正在这时，后面两边车窗子同时被敲响，沈丽萍叮嘱清月不要开窗，沉吟片刻又说：“不开，怕是过不去。”于是伸出手把窗子摇下。

　　几乎是随着玻璃下降的同一时刻，一只手枪伸进车里，顶住了沈丽萍的太阳穴，随即一个声音让她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