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沉眠》青黎

4、第三章

　　每周的周末，是分散在各地的浮竹家的孩子回本家的日子。
　　而对于十二夜本身，自从进入十二番队以来，她就再未回过浮竹家，并不是反感那个养育她长大的地方，而是百年来本能的抗拒。
　　所谓的尊卑，所谓的荣耀。
　　于所有贵族都是一样，那是他们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浮竹十二夜，生于北流魂街第七十九区的草鹿，她的亲生母亲，至今还在流魂街上艰难地生活着，而她进入十二番队的奖励就是，被获准一年能够探望母亲一次。
　　走在回浮竹家的道路上的少女停下脚步，转首望了望遥远的流魂街，凝视了许久，终于还是慢慢地跨进了浮竹家古朴的大门。
　　院子里的景色一如既往，常青的树下摆放着浮竹十四郎的棋盘，树荫下的流水声流淌进耳中，日光三寸，照在庭院前的青石砖上，岁月静好。
　　脚下踩着湿润的青苔，十二夜如过去的岁月一般，首先向门前的侍从轻轻地道了一声：“请禀告夫人，十二夜回来了。”
　　侍从应允，十二夜又补了一句：“麻烦了。”
　　满面的青草气息扑面而来，浮竹管家在前面为她领路，一边向她道：“按照念七少爷的吩咐，十二夜小姐的房间一直打扫得很干净，随时等候小姐的回来。”
　　十二夜顿足，打开房门。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变，她惯用的橘香还在空气里弥漫，床铺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清理得一尘不染。
　　“念七呢？”手还停在房门上，立在门前的少女开口。
　　“念七少爷陪同十四郎大人在演武场上训练。”在恭恭敬敬地回答了之后，管家安静听候她的安排。
　　“十二夜小姐。”侍女泠音怯生生地站在走廊的另一端，“夫人请您过去书房。”
　　“我知道了。”十二夜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复又合上了房门。

　　“母亲大人。”十二夜合手行礼后，端端正正地坐在浮竹夫人面前，丝毫不见在十二番队时的懒散。
　　“十二夜越发乖巧了。”浮竹夫人舒展开眉目，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在十二番队生活得可习惯。”
　　捧着茶杯的少女温声答道：“十二夜一切都很好，有劳母亲大人挂心。”
　　“听说，是浦原队长亲自点名让你入的队？”
　　“是。”
　　“你可曾见过四枫院队长？”
　　十二夜想起那一次无故的相遇，还有手腕上系着的那根红色发带，思索了半晌，还是稳稳地答道：“除却入队考核之外，并未见过。”
　　浮竹夫人沉默了一瞬，低头抿了口茶，目光落在眼前乖巧温顺的少女身上。
　　十二夜的背挺得极直，面容沉静，姿势优雅，一切都按照贵族的规矩井然有序。
　　但是，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放下茶杯，已经不再年轻的浮竹夫人缓缓开口：“这一次，四月和九弥也回了本家，有空你们就多聊聊吧。”伸手轻轻拂去十二夜肩上沾着的一片碧叶，柔声道，“明日有个酒宴，好好打扮着来。”
　　敏锐地感觉到少女的肩膀有刹那的紧绷，然而落在她耳里的，始终是多年来不变的语句。
　　“是的，母亲大人。”
　　安顺谦卑的少女伏地告退，退出了她的视线。

　　抬手束好头发，别紧腰间的斩魄刀，十二夜穿过回廊往后院的演武场而去。
　　演武场上出人意料地只有念七一个人。
　　黑发碧眼的少年认真地挥着剑，划破空气的声音在空旷的演武场上显得格外清晰。
　　“念七。”十二夜走近的时候，他顺手收剑，回首看到一身死霸装的少女盈盈走来，笑容舒展，如院中的清莲盛开，亲近明朗。
　　一手揉上十二夜的头发，念七笑道：“还是小十二的头发摸起来最舒服，海燕的头发扎死人了。”
　　十二夜眼睛闪着光，只笑着说：“念七你又帮着十四郎大人欺负海燕大人了？”伸手拉下念七宽厚的手掌，“好好的头发，又被你搅乱了。”
　　反手将斩魄刀插进腰间，念七爽朗的笑声始终带着暖意，道：“啧啧，小十二还是那么可爱。”
　　趁着十二夜还未反映过来，念七跳上休息室的房顶，枕手躺倒，舒服地想她招手：“小十二一起吧？”
　　十二夜瞬步在他身边抱膝坐下：“念七，你是不是和浦原队长很熟？”
　　“一般一般，酒友而已。”念七晃着手指，“怎么？你看上了？”
　　“别闹。”十二夜一拍他脑袋，“我是觉得你们两个，都是一样的德行。”
　　念七扬声大笑，揉了揉她的头发，竟还颇为自得地道：“那是自然，你念七哥哥性格比他好上一百遍。”
　　“念七。”十二夜瞪他。
　　“叫哥哥。”念七笑嘻嘻地逗她。
　　“念七！”
　　“哥哥~”
　　“念七念七！”

　　“呵，十二夜回来了，难怪念七这样精神呢。”屋下清润微带笑意的声音蓦然响起。
　　十二夜停止了与念七的大眼瞪小眼，衣袂翩然地落在地上，向着浮竹十四郎浅浅一笑道：“十四郎大人。”
　　银白色长发的男子亦只是笑着道：“十二夜可算是回来了，念七早就向我提了好几次要把你从十二番队带回来呢。”
　　十二夜低垂下眼帘：“抱歉给十四郎大人添麻烦了。”
　　“你和念七不是外人，不用客气。”浮竹十四郎挽袖淡笑，又向念七道，“京乐队长邀我们去饮酒，你今天去不去？”
　　念七笑着搂住十二夜的肩膀，又招来少女一个白眼：“十二夜去我就去。”
　　浮竹十四郎的目光重新投在十二夜身上，十二夜几番犹豫之后才道：“母亲大人说明日还有个酒宴……”
　　“无妨。”浮竹十四郎笑道，“今日早些散了就好。”
　　在念七的半拉半拽之下，十二夜最终还是含笑点头答应了。
　　到了酒馆，她才发现，穿着死霸装的自己和一群浴衣的大家有多么格格不入。
　　“念七。”她偷偷拉了拉念七的袖子，“要不，我还是不去了？”
　　念七打量了下她：“没事，小十二穿死霸装也一样好看。”
　　也不管她什么表情，念七径直拉开了门把她推了进去，一招手：“哟，大家都到了吗？”
　　十二夜站在门前，环视房间后顿时有些呆怔。
　　各队队长、副队长还有其他几个在静灵庭赫赫有名的人物都在酒席上。
　　还有，市丸银。
　　十二夜瞬间手足无措起来：“各位队长、副队长日安。”
　　“别紧张。”浮竹十四郎从旁把她带到自己身边，笑斥道，“念七你别欺负十二夜了。”
　　“浮竹十二夜？”平子真子的脸瞬间在她眼前放大，“哟，蓝染，这就是那个想进我们队的小姑娘。”
　　眼前又多了张温和的笑脸，带着歉意道：“浮竹小姐请不要介意。”略带着无奈的语气，“队长……请不要做出这么无礼的表情。”
　　“嘁，又不是在工作。”平子真子退了回去，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
　　“啊咧啊咧，真是好久不见呢。”银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深不可测，然而十二夜的目光瞬间明亮起来，流光潋滟。
　　“是，市丸三席。”十二夜的心情豁然开朗。
　　“银，你的旧识？”方才为十二夜解围的蓝染问着市丸银。
　　“在真央的同学。”市丸银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很有名的优等生呢。”
　　“优等生？”蓝染目光里带着赞许和鼓励，温声道，“浮竹小姐真是非常厉害。”
　　十二夜抬首一笑：“谢谢蓝染副队长。”容上还带着几分赧然，她的眼睛却是十分的明亮干净。
　　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蓝染只见过两双这样的眼睛，十二夜，以及后来的雏森桃。
　　干净、纯粹还有雀跃。
　　念七正在远处与京乐春水猜拳，空隙间回首之时，恰看到十二夜的神情。
　　他乖巧温顺的小十二，仿佛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从眉梢到眼角，满是浅浅的笑意，清秀纤瘦的身影分明未变，却在一刹那之后光彩清盛。
　　十二夜的对面，是抱袖浅斟的市丸银，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十二夜搭着话。
　　“念七，分心的话，可是会输的哟。”京乐春水的手拍在念七的肩膀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语气意味深长而老气横秋。
　　浮竹念七放声大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眉梢一扬，意气风发地道：“京乐队长，你何曾见我输过？”
　　丢下酒杯，念七往十二夜那里走去，拉住她的手起来。
　　十二夜起初不愿，但因是念七，他低头在她耳侧说了一句：“我带你去见个人。”
　　少年碧色的眼睛如深醇的湖水，好像她多年前第一次见过的样子一般。
　　那个时候，她浑身湿漉漉坐在地上，被四月一桶凉水浇下，冷得发抖。
　　四月说，草鹿来的贱民，也敢与吾等同室而居！
　　是念七一巴掌闪在四月脸上，拉十二夜起来，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想再动十二夜一下，除非从我身体上踏过去。”
　　念七是这一次十二个孩子里最出色的。
　　却是她最初的依靠。
　　十二夜出神了一瞬，还是慢慢地随他往京乐与浮竹十四郎这个角落而来。
　　“小十二，这就是京乐队长。”念七拉她站在京乐春水面前，念七一低头，“以后小十二还请京乐队长多多照顾了。”
　　京乐春水一笑，执起十二夜的手道：“美人生来就是被人照顾的。”
　　念七打掉他的手，一点也不客气地道：“别打我家小十二的主意。”
　　京乐春水一摸下巴，笑道：“小十二要不要转来八番队，八番队可是很欢迎像小十二这样的女孩子的。”
　　“不不不，还是来五番队吧，十二夜小姐本来就是想来五番队的对吧？”后面挤上来的平子真子笑道。
　　十二夜很有冲动答应这样的玩笑，然而在念七斜睨着她的目光下，还是抿唇微笑着摇了摇头：“谢谢您的好意，平子队长。”
　　门“唰”地一声被拉开，懒洋洋的熟悉声音蓦然响起：“哎呀呀，我来晚了呢。不过我好像听到有人想挖我们十二番队的墙角呢~”
　　“白痴。”同样熟悉的骂声。
　　十二夜容上笑意盎然，细睫一动，面向着门口道：“队长，副队长。”少女磊落的笑容里带着细碎的温暖，熟稔地接过日世里扔给她的外衣，别扭的副队长倔着脸道：“别病了好偷懒不干活。”
　　念七安下心来，一拳往日世里头上而去：“哟，日世里。”
　　日世里抬手抓住他的手，白了念七一眼，破口道：“浮竹念七，你少给我学那秃子。”翻身就是一脚，平子真子闪到念七身边，扣住日世里脚腕，露出白牙森森一笑：“你说谁是秃子？”
　　“就是你这个秃子！”日世里踩在他手心里，另一脚飞起踢在平子真子脸上，叉腰站起，俯视着面目扭曲的五番队队长，“喂秃子，你今天还没和我问好呢。”
　　一手捂着鼻子，平子真子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地道：“日、世、里。”
　　一把扇子“啪”地打开在眼前，浦原喜助很是自觉风流倜傥地从两人中间走了过去，顺手拍了拍十二夜的头，笑道：“大家要好好相处呢。”
　　“浦、原、喜、助！”两个声音同时怒吼。
　　日世里与平子真子对视了一秒：“不要学我说话！”
　　浦原无辜地向着十二夜一摊手，目光闪烁出一种名为狡猾的意味。
　　伸手扫了扫耳边的碎发，黑色宽大的衣袖滑下，手腕上的红色发带愈发衬得肤色光润如玉，十二夜站在念七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明眸善睐，如笑春山。
　　这一年，岁月流驶，现世安好，然而依旧有一些东西在暗处张牙舞爪，慢慢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