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梦》十月未寒

5、五

　　“前世今生寻问情，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原来这便是缘，只在那一转身、一眼间，便寻着前世所求，无端端便愿许下今生所有，无路可退地不悔，倾尽所有地无怨。这情原是恁般困难，困难得我弃了几千年清修，独守着十五年寻觅，却又恁般简单，简单得只需几面之缘，几句之谈。幸运的是，我终还是等到了，等到了那能懂我、知我、怜我的人，从此不必再独看晓风残月，从此不必再独对日坠星稀，快乐时，有人看我欢歌舞花间，悲伤时，有人为我拭去腮边泪。晚照，晚照，那名字只在唇齿间，无人时任我含笑一叹三咏地念着，像诵着婉转的诗词，由我在心底酿成一个甜蜜的秘密；晚照，晚照，只愿在对着你时，轻轻唤着你的名，便仿似饮尽世间纯酿，醉在那万千繁花之中。当时只知情浓，却不知能浓如许，当时唯盼情缠，却不晓缠绵若斯。
　　几回花前偷见，几回月下秘逢，只盼着这花明月暗飞轻雾之时，叫郎恣意相怜。当情至浓时，轻抚上你微凉的发，顺着你的眉、你的眼，细细描蘑深深印刻，这便是我毕生所爱、情之所钟的人，晚照，你可明了我的心，晚照，吾爱。
　　欢爱恨日短，难离愿情长，爹娘的书信一封封地催着我回去，一拖再拖之下，终是要别离。临行前，晚照只对着我，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不渝，许诺只在开春后，便将到得京城，前来拜望提亲。在来年春闱中，必将以金榜题名，来作对我的聘礼。海誓山盟，当时只觉最最俗气，如今却只盼着他能多许于我，未及别离，便已只盼着重逢之时了。
　　待回到家中，爹娘久未见我，自是激动不已，迭声问我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惯不惯，有没有想家，令我感动之余，亦有些羞愧。自己只沉浸于儿女之情中，却忘了爹娘的牵挂，可是应了那句“女大不中留的”俗语了。
　　待过得几日，我背着爹，私下将与晚照之情，吞吞吐吐地告知了娘亲，娘虽有些恼我的草率，但到底是疼着我的，耐不住我每日软语求着，况听我说得晚照的才学，又在与外公的信中多次听外公提起过晚照，也是不住口地赞着，终是松口应了我，答应待找着时机，慢慢地与爹爹商量，求爹爹在来年晚照提亲时能准许，喜得我抱着娘亲连连撒娇，娘亲没奈何，只拿手戳着我，故意含笑叹道：“养了你十五年，却原是个小没良心的，这般快，便有了情郎忘了娘了。”我自不依，闹着娘亲，只做那小女儿娇态。
　　回家时方是十月初，我只痴痴的每天扳着指头数日子，盼着春日的到来，盼着与晚照的约定。谁料祸从天降，那当今圣上的胞弟洛王爷一日竟反了，虽不多时便平了叛军，但不想却牵连到了二哥乃至谢家。这洛王早前刻意结交二哥，有段日子来往得甚是密切，但爹爹早看出这洛王不是个安分的，因谢家一贯谨慎低调行事的家训，爹爹曾告诫过二哥少与洛王往来，故二哥已渐渐淡了与洛王的关系，亦谢绝了多次洛王的相邀。不想这次洛王败后，竟有人翻出了这段旧闻，直指谢家与洛王攀交，此次谋反定亦有参与。圣上听闻后，雷霆大怒，下旨将爹爹并大哥二哥一起下了狱，着严审此案。爹爹听闻旨意后，只叹了一句：“树大招风”，便束手就擒，随着前来押解的差人去了。爹爹未竟之言，我已懂得，谢家百年基业，盘根错节，树大招风，当今圣上是个有雄心，却又疑心甚重的，早不耐这豪门世家的处处牵制掣肘，故欲借着这案，一并铲去些个世家，因此不管这同谋谋反是真是假，怕此次谢家已是败亡定了。
　　此后，谢府内人心惶惶，连下人也一并散去了许多，娘亲并两个嫂嫂更是日日以泪洗面，四处托人打点着，希望得些消息。不多久，却传来消息，二哥入狱后，又气又急，既恨自己连累了谢家，又担忧全家性命，竟在狱中一病不起，最终撒手而逝了。得知此消息后，娘亲自是痛哭出声，但二嫂嫂却好像一下子傻了，只呆在那里，不哭、不动，也不吃不喝。随着那白幔挂起，衬着这深秋的凄凉，整个谢府霎时笼在了一片萧瑟之中，再不复昔日朱门石狮、车水马龙、宾客往来、高朋满座的盛况，只剩下我们几个女眷独守着空落落的府院。
　　二哥头七晚上，娘亲终撑不住日日伤心，被我劝回，由大嫂嫂陪着回了房。二嫂嫂这几天就在房中这么一动不动的，故只剩下了我独自守着灵。迷迷糊糊到了半夜，却听见花园中似是有重物沉塘的声响，我蓦地一激灵，奔出去一看，只看见塘上漂浮着的，是当年二哥送与二嫂嫂的红巾，亦是二嫂嫂最珍爱的。我不敢置信地大声呼救着，寥寥的几个下人们被我惊醒，远远地提了灯笼赶过来，我却等不及，顾不得这天寒，急急跳下水去，只用手去撩二嫂嫂的衣服。冰冷的湖水渐渐沁进我的衣内，冷得我一阵一阵地寒颤，我却似五内俱焚，着急怎么也拉不到二嫂嫂，而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等到我醒来，却见娘亲和大嫂嫂都在床前守着，我虚弱地问着：“二嫂嫂怎么样了？”却见她们霎时红了眼眶，二嫂嫂终是去陪了二哥了。我只觉心中一阵绞痛，却觉喉头一阵痒意，不住地咳出了声。随后的日子，我只觉日渐一日地虚弱，面色潮红、高烧不退，人渐渐也虚弱了下去，渐渐地，只能卧于床上，伴着心口的疼痛不住地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