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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花园爱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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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许找到钥匙那天,是一个久违的阴天。这里已经很久没下过雨。
乔星衍睁眼的一瞬间,没有被穿透窗帘的强光晃眼,以为是睡到了下午。
可当他看到乌云密布的窗外时,就注定是坏心情的开始。
不过还是有好事发生的。
乔星衍下楼后,便看到老许惬意品着咖啡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他问,随后又惊喜道,“找到了?”
老许慢悠悠地给他设题,“你先猜猜在哪找到的。”
“反正不是藏在你头发里。”乔星衍看着锃亮的光头,也缓缓道。
老许拉下脸,白眼要翻不翻地一口闷完瓷杯里的咖啡。
“林姐,走啊,”他揽上乔星衍的肩,“去喝酒。”
林海闻言从杂志上收回视线,抬眼看他,“你确定?”
“当然。”
“好吧。”她痛快起身,拿上外套就向外走。
门打开的一瞬间,腥咸的海风呼啸着涌来,像在哭嚎着什么,又像是愤怒至极难掩的凶意。
波浪汹涌,前仆后继,卷起短暂的白沫,又重重被打回统一的灰蓝。
众人顶着风行进到酒吧,乔星衍发现之前的诗人还在那个角落趴着,酒瓶跟第一次见面一样的状态。
“他是没回去吗?”他问老许。
林海顺着看了过去,“这人居然还在这。”
“你也见过?”
“不仅见过,他每年都这个时候来。”林海说。
老许:“而且一直都写不出来。”
乔星衍想要无视他走向储物室,却在路过的时候听到几声呢喃。
“请不要走在我后面,也不要奔跑在我身前,我既不会指引也不会跟随,请伴在我的身边,成为我的挚友……我的挚友。”①
诗人说着说着渐渐清醒,迷茫地看了一圈,提起酒瓶倒了倒,刚想招呼老板,就听一声重响,未开封的酒瓶立在桌上。
他抬起明亮的双眼,顺着酒瓶上的手看向来人。
“你好。”乔星衍说。
诗人也礼貌道:“你好,年轻人。”
乔星衍搬过椅子,反坐在他面前,好奇道:“你刚才在念什么?”
“一句名言,”诗人笑笑,摊了摊手,“不过我改了一点。”
“阿贝尔·加缪,伟大的作家。”他灌入一口酒,懒懒道。
乔星衍点点头,注意到一字未动的纸张,“你还是写不出来吗?或许你可以出去走走。”
诗人摇了摇头,“没有用的,孤独的人只会活在想象力中,哪一天想象力用光了,他也失去了自我。”
乔星衍听不太懂,只觉得和他说的话没什么连续性的关系。
“所以,你要回归现实了?”他只好顺着他思考。
诗人又摇了摇头,“不,我无法落地,胆小会吞噬我的勇气,我更写不出来了。”
文人说话都是这么隐晦的吗?乔星衍第一次不太能接上话,于是假装懂了似的点点头,转身闪进储物室。
与前厅的复古感不同,储物室是原木搭建出的简约的房间。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打扫过了,但不至于灰尘呛人。
有几排柜子横放,上面堆满了杂物。
乔星衍边摆手扇散细小的灰尘颗粒,边翻找当年的漂流瓶。
十分钟后,他在最后一排柜子的末尾找到一个纸箱,被一张海报覆盖,就是那个活动的海报!
他小心翼翼挪开那张纸,避免灰尘抖落,又轻轻置于地面。
纸箱里玻璃瓶紧紧依偎在一起,软木塞上印刻着编码。
他是第一个参加活动的人,所以编码是1.
找了半天,终于在一堆瓶子里掏出目标。白色的渍覆满瓶身,里面的字迹朦胧不清。
乔星衍拔掉软木塞,倒出那张满是岁月痕迹的信纸,长久的卷曲让它不是很好展开,他只好一点一点扒着向下看。
有一个人回复了他,那人的字迹很潦草,连笔字很多,却像一把锋利的剑,沉稳又张扬,不是肆意妄为的笔迹。
[你好,可以称呼我B,好巧,我也是来旅游的]
郁金香:[你好B先生,不过我不光是来旅游,我本来是想思考一些东西,可是却一直在自我逃避TAT]
B:[不妨说一说?]
郁金香:[就是……我不知道是维持现状还是继续追求自己的梦想,要是追求梦想的话,会艰难很多。]
B:[如果是我,我会选择梦想,或许那是另一个人生。会比现在精彩也说不定,不过我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可以坚持下去。]
郁金香:[要是太辛苦太心酸,坚持不下去怎么办?对不起,我是不是太消极了…]
B:[并不,消极才是常态,我相信你可以。]
郁金香:[谢谢你。对了,你也是在为梦想奋斗吗?还是说,你已经实现你的梦想了?]
这段留言后,B几天都没有回复他,于是在他不抱有希望地来查看留言时,惊喜地看到了熟悉的字体。
B:[我没有梦想,但我有后悔的事,可能那就是我的梦想。]
郁金香:[好高深,你应该学习很好。]
B:[你怎么知道?]
郁金香:[因为我有个同学,他也是这样,说话高深莫测的,哦不对,我不是在说你……]
B:[没事,明天我就要走了,你呢,会待到什么时候。]
郁金香:[你这么快就走了,那你明天走之前再过来,我给你一个小礼物。]
B:[谢谢你的礼物,希望我们有一天能见面。]
后面就没了回话。
乔星衍一手拿着纸,一手从衣兜里掏出那个贝壳。
是他当时送给柏行川的礼物,转来转去,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他早就应该猜到的。关于柏行川就是当年那个鼓励他的B先生。
记忆里自动把这段回忆埋藏至深,像是盖了层厚厚的膜,要贝壳的棱角才能彻底大开。
说起来也算有趣,怎么会因为陌生人的一段话而坚定自己的信念,原来一切都有隐情。
所以,柏行川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呢?
和我有关吗。乔星衍想。
其实他略知一二,真相似乎有出头的预兆,却被白雾笼罩的大海淹没,吞噬,若隐若现。
他没有在里面思考太久。
等乔星衍出来后,见林海一脸古怪的笑正对着他。
有点看戏的感觉。
“怎么了?”乔星衍皱眉问,他被她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林海晃了晃酒杯,老许也低头捂嘴咳了一声。
气氛有些异常奇妙。
“刚才来了位年轻的客人。”一旁的诗人出声打破僵局。
乔星衍不懂就这点事为什么会露出这副表情,“所以呢?”
诗人指了指门口处的挂钩,“他留了些什么。”
乔星衍走过去,看到一张小字条钉在上面。
靠近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开始下意识地加速跳动,像是被魔力驱使一般。
字条上的留白差点淹没了黑墨,却又凸显了它的存在。
[B.]
等一下!
也就是说,柏行川在这儿?!
他迅速转身看向林海等人,急声问道:“在哪?”
林海笑笑:“谁啊?这么着急。”
她的笑容无处藏匿,清楚地告知着乔星衍,她什么都知道。
“老许。”林海突然叫住憋笑得厉害的老许。
老许强忍着应了一声。
林海说:“不是新修的花园吗,怎么就让刚才那位客人就进去了,还说不对外开放……”
她话音未落,便见一道身影快步向后院走去。
穿过狭长的廊道,通往后院的木门逐渐放大在视线中,最后失去了原有的轮廓,只剩铜黄色的雕花把手。
幻觉般的,那一根根藤蔓像是从他身体里涌出,飞快上涨,将他的手与门把紧紧缠绕。
耳边似乎还有植物间的摩擦声,逐渐高过店里温柔的爵士音乐。
乔星衍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门上,忽大忽小地闪烁着,下一秒就要冲破某个枷锁,奔向自己从未去到的未知世界。
他最终还是纠结着握下。
出去的一瞬间,乔星衍感受到了细密的雨。
大门缓缓敞开,几天未见的身影愈发清晰完整,却只是背影。
“你怎么来了?”
柏行川看着前方的盛开的花,说:“我也休息了。”
“刚到?”
“差不多。”
乔星衍站在他身后,沉默几分钟,才带着一丝怒气开口。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指向明确,柏行川也心知肚明。
面前的背影缓缓转过身,沉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乔星衍不打算计较他不回答这件事,一股脑地把心中的疑问塞给他,“为什么不主动找我?为什么又出现了?你到底为什么当演员?为什么当初!”
他突然止住声音,喉间涌上一股酸涩,“为什么当初,当初要拒绝我?”
不光如此,还说了难听的话。
体内的藤蔓顿时疯了一般张牙舞爪地漂浮在空中,对着柏行川的方向,下一秒就要幻变出锋利的剑,浸染红色的水珠。
“乔星衍,你真的不懂吗?”柏行川边走近他边说,“我后悔曾经说的话,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接近你。”
乔星衍咽了咽口水,看向柏行川的眼睛,“然后呢,你觉得很高兴,又看见我出丑了。”
“想再重复一次补课的回忆?享受老师的存在感,你永远都保持神秘,什么都藏在心里,”他说,“你总是这样。”
让我猜不透的怪人。
雨珠藏进发丝,乔星衍莫名地鼻子也跟着酸涩,眼睛里浇出一股热流。
柏行川凝视着他,“不是,我不是你的老师。”
乔星衍抹了一下眼睛,“那你是什么?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柏行川沉默许久,在雨水即将倾盆时,给出了答复。
“不是跟随者,也不是教导者,我想请你成为我的……”柏行川重重呼出一口气,“我的爱人。”
乔星衍睫毛微颤,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那眼里仿佛燃烧着一团烈火,融化了冰冷的温度,濡润了厚重的雾。墨黑逐渐清明,滴上纯净的白。
乔星衍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
世界似乎没有了尽头,海浪与礁石,弯月与流星,整个夏天的温度,都藏在那直抒胸臆的眼神里。
没有雷声的午后,迎来了乔星衍唯一喜欢的一场雨。
雨幕,花园。
洇湿、冰冷的石台,和一个炙热、无法停歇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①.自改于阿贝尔·加缪的诗《秋是第二个春》:
不要走在我后面,因为我可能不会引路;不要走在我前面,因为我可能不会跟随;请走在我的身边,做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