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防御》我还是太莲轻了

11、埃忒尔的赞歌

　　伊斯曼身着军服，独自坐在空间站的舰桥内。幽蓝的地灯映出深灰色剪影，如荒漠中祈祷潮汐的旅人。直到一个贝斯般的声音打扰。
　　“老兄，这里的风景太荒凉。”
　　说话的是个俊朗的年轻男人，下巴冒出了青色胡茬。他说的宇宙通用语，大概率受过良好教育。背脊挺拔，风度翩翩的身姿，一点也不像个流落至埃忒尔空间站的难民。

　　伊斯曼傲慢地坐在原处，淡漠地看着男人：“注意你的措辞，阁下。你应该称呼我为伊斯曼少校。”
　　男人毫不介意他自命不凡的态度，躬身行礼：“伊斯曼少校。”
　　伊斯曼并没有从这份顺从中收获宽慰。相反，这个已经形同虚设的头衔，毫不留情地将他心里的窟窿捅得更大，大到与透明环形巨幕外的黑色宇宙融为一体。

　　“喝一杯吗，少校。我的家乡特产，莱伊925龙舌兰。”男人在对面坐下，一边倒酒，一边说，“托您的福，我和我的飞船没有成为太空垃圾。不可思议，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无人区的空间站，居然有人驻守。了不起！”
　　这个自称“地球人”的男人，是昨天到的。他的飞船航路演算错误，跌入了不明虫洞，才倒霉地抵达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哼，了不起？伊斯曼微扬着下颌。他一点也不想回应那句似是而非的“夸赞”。光影扫过他的面庞。那是张冷艳的脸，非比寻常的高贵。
　　没有眼白的金色虹膜一晃而过。

　　男人将酒推过来，冲伊斯曼眨了眨眼：“希望这对外星人来说，不会是魔鬼漱口水。”
　　随后又微笑着碰杯：“L’chaim。”
　　伊斯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可他看起来很快活地在享受美酒。这个愚蠢的地球人，他根本对在埃忒尔空间站意味着什么毫无概念。

　　“阁下最好趁早修理好飞船回家，如果不想和我两个人在这儿孤独终老。”
　　男人笑得优雅而狡黠：“我几时说过我介意？少校，有个会说话的生物陪您，也不是坏事。”
　　“这里是无人区，因为靠近引力源，时间很慢。你在这里呆上一天，也许你地球的朋友已经度过了一年、十年。”
　　“那我如果外出一圈再回来，岂不是能有幸见到您依然青春？似乎很有意思。无意冒犯，您为什么会到这？”
　　伊斯曼沉默不语，冷白的肤色就像结了层霜。
　　“少校？”
　　“无可奉告。”
　　“您和看起来一样冰冷，这让我更加好奇。当然，我只是个陌生人……”

　　伊斯曼品了一口龙舌兰，香醇浓烈的刺激从喉咙延申到胃。他开口道：“我来自武仙座超星系团·阿贝尔39。”
　　“那我们的萍水相逢，可真是亿载难逢。”
　　“我如果告诉你我为什么滞留在此，你会发现那是与‘了不起’无关的原因。”
　　男人笑着回应：“洗耳恭听，少校。”
　　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倾诉，反而轻松。
　　伊斯曼开始对这名空间站的唯一访客，讲述自己的过去。

　　他告诉他，那年自己奉命去X星进行空域谈判，可刚降落就传来X星统领遇害的消息。当他尝试与故国联系，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紧接着，X星强制逮捕了他，认定他是行刺统领的凶手。他那才发现，他不是去谈判的人，而是用来谈判的棋子。
　　或者该说是……弃子。
　　他的手下设法救出了他，一场恶战后，舰队还是遭遇了滑铁卢，勉强离开X星的管辖范围。他知道自己也不能回阿贝尔39，可还是被找到。为了表示对X星的和平诚意，自己又被流放到这个偏僻的空间站。一旦离开，体内的监测器就会爆炸，死无全尸。

　　“外面的时间会很快。他们会忘记曾有个‘威胁’到空域管制权的人，忘记一个是‘叛徒’的人，忘记释放我。时间已经将我化为不被记起，无足轻重的尘埃，可我依然带着镣铐囚禁于此。就像被引力囚禁的任何物质。”
　　伊斯曼语调冷冽。打自成年以来，他效命于阿贝尔39，兢兢业业，尽忠尽责！可是他的祖国辜负了他，只因怀疑伊斯曼家族企图谋权，而他更是沦为家族示忠的牺牲品。在他入狱、逃亡、再次被捕、流放的所有时刻，他没有愤怒，没有悲哀。
　　他只感到失望透顶。

　　“阁下满意了吗？”
　　“我很抱歉。您的孤独换取的不是和平，而是权力的战利品。”男人兀自敬了伊斯曼一杯，却没了方才戏谑的笑容，“我想我得尽快离开这里。对了，少校，我叫亚瑟。”

　　亚瑟在两天后启程，只留下了那瓶龙舌兰。
　　他一定是想趁沧海桑田的变迁前，回到熟悉的故乡吧。没人不想。
　　伊斯曼的金瞳倒映着飞船在浩渺的宇宙中消失。
　　又归于安静了。这里终究还是只剩他一个人，心无旁骛地与荒芜为伴。

　　三天后，伊斯曼迎来了埃忒尔空间站第二位客人。
　　真是稀奇了。
　　伊斯曼协助那艘摇摇欲坠的飞船迫降后，赶往驾驶舱查看。飞船已是他未见过的机型，并且拥有特别通行的电子纹章，授权于本宇宙律师联盟。
　　驾驶员年过六旬，皮肤丧失了弹性，虫洞旅行把那把老骨头折磨得够呛。
　　伊斯曼将半昏迷老人的一只胳膊绕过肩膀，架起来。这人可真够魁梧的。
　　一番折腾，驾驶员似乎清醒了几分，突然刹住了步子，将一枚铂金勋章塞到了伊斯曼手中。伊斯曼不明所以，低头打量。
　　那是……阿贝尔39的和平英雄勋章。

　　“您自由了。” 驾驶员沙哑的嗓音流入耳内。
　　——熟悉的、低频声线。
　　“你是……”伊斯曼猛地转头看去，错愕万分。
　　那副衰老的容颜，依然带着绅士而雅痞的微笑。
　　伊斯曼挺直合身的制服，勾勒出年轻英气的体魄。而他身旁的老人，尽管骨架更加高大，脖颈已刻上深深的皱纹。对自己而言的三天，他经历了多少年？

　　“……为什么？”伊斯曼喃喃问道。
　　他以为这个宇宙放弃了他。时间、空间，都不再眷顾他这个流放之徒。
　　“您曾经救下了我的飞船，让我延长了生命；而我只是守护您的名誉罢了。专业对口。“驾驶员抬手指了指飞船上醒目的律师通行证。
　　“我的龙舌兰还在吗？”亚瑟沉甸甸地压在伊斯曼的肩膀，偏头撞进他的金色瞳仁，“喝一杯吧。我外出了一圈回来，您果然……还是如记忆中那么美丽。
　　“好久不见，伊斯曼上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