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深海之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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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界与人间界脱离之后，仙人道士的数量就没怎么变过。成员一固定，日子又安稳下来，八卦自然就成了最流行的消遣方式，传得往往比乌烟的脚程还快。应该说，没有什么细节逃得过群众的眼睛，没有什么恋情能真正做到隐蔽低调。所以，当王奕突然不请自来地出现在封神台上，又和玉鼎真人手拉手回到玉鼎住处的时候，封神台众人的感觉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等震惊稍微平息，感叹玉鼎保密工作之严密的钦佩之情也褪去后，潮水般的八卦问题就涌了上来。那两人到底是怎么跑到一起去的？王奕作为魂魄来了封神台，那太公望呢？然后就有忍不住的跑去查探，回来报告说听见王奕称玉鼎为师父。于是第三个问题就是：教主大人对此会作何反应？
当天刚好是杨戬例行探望师父的周日。他到达之前一小时，各种摄像录音设备就在玉鼎住处四周设好了，到处都是等着看戏的节日气氛。大家纷纷打电话通知封神台外的友人们来看现场，抢那每日100人（妖）的探访数限制。猜测杨戬各种可能反应的赌注也都下完了。反正通天教主的老年痴呆还没好，再娱乐点也没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杨戬踏上封神台门口时还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也能算是奇迹一桩。挤进来的昆仑众人都聚集在普贤真人的住处，就连毫不关心的哪吒也被太乙和天祥硬拉来了。一片嘈杂的背景吵闹声中，天化看着转播屏幕上杨戬正常过头的表情，首先发现了这一点：“哎哎？不会吧……难道没人通知杨戬一声？”
回答他的是一片茫然的目光。“——下午玉鼎不是该打电话跟杨戬确认来不来的么，他自己没说？”道德真君回道。
“这么说，刚才王奕好像问了一句。玉鼎说觉得在电话里说不好，要等当面再告诉杨戬。”普贤一脸微笑地解释。
太乙突然想起来，“可是王奕进封神台，会有个报告什么的吧？”
“封神台的报告应该是直接转到张奎那里去的，他这周末轮休。”
天化转头和哪吒、韦护互相对视了一眼。仙界里和杨戬的私人关系能算亲近的也就他们三个了。好吧，的确，谁也没无聊到特地打电话到教主办公室去。可是看着屏幕上坐在封神魔列车999里的杨戬，天化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歉意。哎，算了，事已至此，就继续看下去吧。反正杨戬也不会怪他的。
眼看好戏即将开幕，屋里逐渐安静下来。太乙小声嘟囔了一句：“他们俩要是打起来，玉鼎制止得了吗？”
普贤带着让人坐立不安的温和笑容道：“没关系，六魂幡已经收在昆仑博物馆里了。”
屏幕上，杨戬准点敲响了玉鼎的门：“师父，我来了。”
门开了，玉鼎和往常一样迎出来：“杨戬，你来啦。”
“嗯。师父今天怎——”杨戬向屋里迈进一步，目光对上了沙发上瞥着他咬指甲的黑色身影，整个人僵在门口。
整个封神台跟着陷入一阵凝重的沉默，只有上百名观众一起出冷汗的声音。
“杨戬，这是王奕，今天到的封神台。”玉鼎好像丝毫不受现场的压抑气氛影响，还是那么冷静地介绍道。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杨戬站在原地盯着王奕，口气半是困惑半是敌意。
王奕没理他，只是无辜地看向玉鼎。玉鼎咳嗽了一声。“——杨戬，以后王奕会和我住在一起。”
杨戬睁大眼睛看着师父。
“我收他做了徒弟，排行在你之前。”
王奕冲杨戬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请多关照，‘杨戬小师弟’。”
连旁观人等听着他那占尽上风的强调语气都有暴走的冲动，更别提当事人了。杨戬的三叉戟直接戳进了王奕所坐之处的沙发里，而王奕已经用他擅长的空间转移闪到了玉鼎背后。玉鼎喝了一声：“杨戬！”
“——我说过，一切结束后再和你清算杀父弑师之仇。”杨戬冷冷地说，自从当上教主之后他就没再展现过这种气势了。“师父，你让开。”
“杨戬，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何况你也知道，那都是为了封神计划。他现在是你师兄，你别胡闹。”
“是啊，‘杨戬小师弟’。”看到玉鼎护着自己，王奕心情大好，“有求于人还这种态度可不行啊。”
杨戬危险地眯鹧劬Α！啊??以趺从星笥谀懔耍俊?
“你不想知道太公望的下落？”王奕笑得让人想抽他，连回头看他的玉鼎也觉得过分似的皱起了眉。“——你不想知道他怎么不来找你？”
×××
一般而言，每段八卦都有各种不同甚至互相矛盾的版本流传，但在某些情况下，仙人们的意见也会达成惊人的统一，比如这半个月来教主大人心情奇差的原因。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不仅是因为他必须得和杀父仇人和解（弑师就算了，毕竟被封神的玉鼎都没说什么），也不仅是因为平时最宠爱自己的师父突然被人抢走。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王奕拿太公望来刺激他。于是仙界的赌局主题又变成了太公望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回仙界，以及杨戬会不会去找他。
有关杨戬心情的传言玉鼎听了不少，却一直没太往心里去。毕竟是一向乖巧懂事的徒弟，教主的一切事务都正常进行着，来看自己时也没再和王奕起正面冲突。直到太乙跑来找他要求单独谈谈，玉鼎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玉鼎啊！拜托你想想办法把太公望找回来，让杨戬心情好点吧！”王奕一清场，太乙就扯着玉鼎的袖子这么说。
玉鼎的确有这个想法，毕竟这牵扯到自己徒弟的终身幸福。他也不是没问过王奕，但王奕最多让步到不再主动向杨戬挑衅，只要杨戬不叫他师兄，他就不肯说出太公望的下落。再说，杨戬也未必就愿意以这种方式找到太公望。可这跟太乙又有什么关系？“怎么了？”
“再这么下去，我家哪吒会受不了的！”
玉鼎哑然。哪吒每周都会向杨戬挑战，这也不是什么新闻了。杨戬之前一直都小心着，赢的同时总是尽量不伤哪吒太重。但他最近心情奇差，下手就狠，哪吒每次返修的时间都越来越长。还好他们都在山河社稷图里打，不至于伤及无辜。在这种情况下还坚持不懈地去找杨戬打架，也就只有哪吒一个了吧。“……我尽量吧。”
玉鼎一向言而有信，说尽量就会尽力而为，太乙多少放下心来。“哎，杨戬不愧是你一手带大的，也太像了吧。”
“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喜欢的都是同一个人。”
玉鼎无语。
“而且都是被动那方。”
“……”
“哎，杨戬干嘛不自己去找太公望啊，他又不是伏羲，应该很好找才对。要是哪吒这样我一定会下去找他，不找到他绝不回来……”太乙一边念叨着一边往外走，全然不觉会这样想这样做的可能只有他自己。
×××
如果想找，杨戬的确可以找到太公望。他可以部分变身，用元始天尊的通天眼，武吉的鼻子，哪怕黑点虎的视力都行。事实上，王奕进驻封神台的消息传开后，见过太公望的人恐怕已经不少。毕竟，想念他的人太多了。通行证都是杨戬亲手发的——最先来的武吉和小四直说要去见太公望，还好心地问他有没有什么话要带。他明确表示不想谈这个问题，之后来申请的人就再没提起过，而是找了各种各样下人间的借口，虽然一样都写明在欲言又止的探询表情上了。
从天化那里听到太乙“师徒太像”的说法，杨戬倒没生气，只是微微苦笑。不能算是同一个人吧。如果是，太公望也早该出现了。但自己和师父像也是真的。如果王奕不主动出现，师父也一样不可能去找他。两人也都是被对方一撒娇耍赖就没辙了的类型。不说从和太公望第一次见面起自己的满脸黑线就没停过，看师父现在这样，哪次不是拗不过王奕什么都答应下来？——也因此，和王奕斗嘴时向师父求助根本没用。他才不会跟王奕比可怜。
“杨戬小师弟，今天还是不打算叫我师兄么？”王奕在桌子对面稍微倾过身来，懒懒地问。又是周日，玉鼎去普贤那里串门还没回来。
杨戬拂了下耳边的长发，淡淡一笑。“如果我叫你师兄，你岂不是得称太公望师叔为师叔？”
“那倒无所谓，我可没某人那么想见他。要不要我把妆洗了，让你看看那张脸解馋啊？”
“我怕你脸上没妆会吓着师父。这么说来，要不要我变身成妲己，让你见见母亲大人？”
诸如此类。既无聊又没品，杨戬也知道，可心里的郁闷总要有地方发泄，正好王奕也愿意跟他吵。至于郁闷到底来自何处，他自己也没想清楚。要说太公望不出现，那其实太正常了，师叔才不会自己找上门来为他分担公务。要说王奕，仇恨就算有也早在大战的时候化解了。有互相交换的过去作为背景，和他之间甚至还有种隐约的理解。至于师父，虽然从此缺少了放松撒娇的场所，但看师父算得上幸福开心，他也就满足了。最近杨戬一直在避免和玉鼎单独相处，因为知道一独处师父肯定就会开始谈起太公望，这又是自己不想和任何人谈的。平时看着那些小心的眼神已经够烦了，张奎燃灯不时旁敲侧击，天化没事又会关心两句，就连哪吒也在某次开打之际说：“那家伙最好别回来。”
他本来应该是对八卦最漠不关心的才对吧，现在却冒出自己的意见来了。杨戬一阵无奈，又对原因有些好奇：“怎么？”
“那样你就能一直这么认真地跟我打了。”
“……我一直很认真啊。”要不早该被他封神了。
哪吒瞥了他一眼，似乎懒得反驳：“以后也要这样。”
杨戬抬手止住哪吒持着火尖枪就要开刺的架势，认真地问了句：“哪吒，你到底为什么要和我打架？”
“为了变强。”理所当然的语气。
变强又是为了什么？杨戬心想，但没有问出来。“那如果有一天我败给你了，你还会再找我打架吗？”
哪吒原地当机十秒，然后说：“我还没打败你。”
“我是说如果……喂！”轰轰轰轰轰。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山河社稷图也会坏的。
×××
杨戬只身坐在荒凉的山头上，三叉戟插在一边，哮天犬卧在身侧。他遥望着下方深蓝天空上苍茫的云群，长发随风飘动着，沉思的表情里带着几分迷茫。
镜头拉远，抒情音乐响起——
字幕：【独自守望：云间那些难以泯灭的记忆】
深沉的画外音：【《仙界焦点》每月特别节目，想您所想，问您所问。本期话题：教主大人的恋情将何去何从？接下来为您播出。】
“……”
杨戬控制着自己慢慢转头，看向身边冲自己温柔微笑的普贤。“……师叔，您叫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嗯……也不全是啦。你也知道，今天是王奕来这里满一个月。玉鼎怕你寂寞，让我陪你一晚上。当然，其实是看着你，不要去给他们当电灯泡。”普贤笑容毫无变化地直陈事实，“另外也要让你好好坐着，把这个节目完整看完。”
就是说他们都知道会有这个节目了……杨戬心里已经为赵公明这个电视台老板想出了一万种死法。的确，有普贤师叔在，自己再怎么样也没法当场暴走。可是为什么连师父也参与了？王奕的负面影响没大到这种程度吧……“为什么？”
普贤弯起眼睛微微一笑。杨戬突然希望永远也不知道真正的答案。不愧是太公望师叔的挚友，让自己黑线的程度都一样。啊啊，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想起太公望……
节目准点开始了。赤云、碧云两姐妹刚主持完晚间新闻，换了套衣服又出现在镜头前。“大家晚上好！这里是《仙界焦点》每月特别节目。我是赤云。”
“我是碧云。大家都知道我们本次的主题了吧，那就是——教主大人的恋情将何去何从？”
“是的！一方是我们仙界的第一美男子，天才道士，人人敬仰的杨戬教主——”
“而另一方则是让人捉摸不透，至今行踪不明的太公望先生——”
“哎呀，碧云，不是说他在人间么？好像有很多人都见过他了哦。”
“可是我们的摄制组历尽千辛万苦也没能锁定他的踪迹。真是的，那个人有哪点好，杨戬先生怎么就偏偏——”
“碧云，我知道你还很在意杨戬先生，可那也没办法啊。不管人间还是仙界，能让教主大人这么死心塌地的，也就只有太公望先生了吧。那么，就让我们回顾一下两人以往的种种过去吧——”
屏幕下方滚动字幕：【因历史影像资料缺失，部分画面由喜媚小姐友情扮演，特此鸣谢。】
电视前的天化看向道德。“师父……我们要不要去我爸和太师那里接着看？”
“啊？为什么？”
“我觉得从普贤师叔的方向传来一阵寒气……”
过去？过去大家有目共睹。
元始天尊命自己辅佐太公望，进行封神计划。身为天才道士的自己怀着“如果你能力不够就由我来代替你”的自负找到太公望师叔，提出三个挑战，他不但逐个成功应对，过程中还利用了自己。惭愧中化身妲己跑掉，从此对他五体投地。
【（模拟历史影像的颤动线条）
四不像：呀，美男子！超级美男子！他比较像男主角呢！
太公望：闭嘴！】
四圣来挑战时，自己拦住了王魔，然后又被闻仲轻松打倒。太公望用风保护了大家，一直强撑到吐血。自己受到刺激，又化身妲己跑回了仙界。赛象时再次假扮妲己出现，之后就一直留在太公望身边，成为了不可或缺的重要战力，和哪吒、天化、雷震子他们一起一路打下去。魔家四将、吕岳、赵公明……
【武吉：杨戬先生真的很强！不但武艺好，还懂制药！不过到了紧要关头，大主意还是师父出的！
普贤（温柔微笑）：小望从那时起就在尽量避免人员伤亡，想去金鳌岛和通天教主统一战线呢～他就是这样，虽然有时候这种想法未免会过于天真……】
——和金鳌岛开战。师叔派自己一个人出去当盾牌，后来又把解除金鳌岛防护罩的全部希望都押在了自己身上。就算公主和太乙师叔都开始动摇，直到最后一秒，他还是那么完全地相信着。
【王奕（和玉鼎并排坐着）：还不是我放杨戬去的。（瞥到玉鼎的眼神）啊，他说他是因为喜欢大家才战斗的。
蝉玉画外音：大家？他没说——
太乙（突然插入，对着镜头摆POSE）：——啊啊，然后我们就组队进金鳌岛了，太公望说唯一的目标就是救出杨戬，除此之外没有其它！
蝉玉画外音：这么说，这场恋情并不只是杨戬在单相思咯？
太乙：那当然不是了！换作是我，我也会冲进去救我们家哪吒的，不管有多危险！哪吒——（不知道是追逐还是逃跑，冲出了镜头）
四不像：那时主人还在元始天尊面前说出了“我不想让杨戬单独一人”这样的话，表情很认真呢！主人认真的时候可是很少见的。
玉鼎（淡然陈述）：然后我和太公望、四不像、蝉玉一起进了金鳌岛，破了化血阵。我去把杨戬带出了他（示意王奕）的红水阵。
王奕：哼！
蝉玉画外音：很想问你们俩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惜本期主题是杨戬。——你在魂魄飞走前对太公望说：“杨戬就拜托你了。”是这样吧？
玉鼎：没错。（回忆而带有父爱的微笑）我就把杨戬托付给他了。
蝉玉（手持话筒出现在镜头里）：当时我也在场。虽然很想说“太公望把杨戬抱回了昆仑山”，可惜当时是四不像驮的。后来杨戬又自己跑回了金鳌。
画外音：哪吒，给我们讲讲当时的情况吧。
哪吒（瞥）：……
画外音：……
韦护：啊，当时就是想，杨戬头上怎么会长角呢……接着就打起来了，也没时间再想下去。是个很厉害的好家伙呐，虽然批评我降魔杵的长相……
画外音：当时你们三个打得很有默契呢。
韦护：然后我还以为他死了，忍不住也努力了一回。结果一回头，他就不见了。
王奕：我带他去见通天教主了。】
“后来杨戬先生勇敢地面对自己，对大家现出真实面目了呢。呐，碧云？”
“太公望那时说什么不会放他单独一人，现在又算怎么回事嘛？”
“是啊，这也是我们大家所关心的问题。那么，后来二个人一起经历过哪些事情，又是怎么走到现在这种让大家担心的局面的呢？请在广告后继续收看《仙界焦点》——”
【（预告闪回篇）
杨戬（半妖态）：父亲，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以后也会一样，站在昆仑那一边，但我确实是……
普贤：对不起，小望……
闻仲（黄飞虎在他身后对镜头打出V的手势）：太公望和我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杨戬（喜媚扮演）：师叔说，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天化：啊，师叔那时对我说对不起，其实他没必要那么自责啦……
太公望（骡子状）：杨戬，一切就都交给你了！
（太公望的镜头定格，转为黑白。广告插入）】
“——够了。”
杨戬一下站起身来，看到普贤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又坐下了。“……师叔，不用再看下去了。”
“哦？”
“我已经知道你和师父想告诉我什么了。”
普贤微笑。“是吗。——后半段还有很精彩的内容哦，维纳斯对你的挑战宣言什么的。”
“……”杨戬一阵无力，“……不用了。多谢师叔，我回去了。”
“我会把后半段录下来，你想看的时候再看不迟。”普贤轻拍下他的肩，“去吧。”
×××
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没过脑子就说了一句。
“师叔，我很合算吧。”
“啊？”
“不管你喜欢谁……我都可以变啊。”
领口的扣环被他一把抓住，整个人都拉了过去。那双经常呆滞散漫的眼睛带着怒气盯住自己。不用他再说什么也知道错了，心虚地垂下了目光。
“人形吧。”沉默半晌，他没放手，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啊？”
“半妖态时就是一把骨头，手感不好。非要变个什么就像现在这样变人形吧。”说着又一使劲，自己就被拉进了怀里。
“师叔……”
“在这种时候再叫我师叔，你就和太乙那家伙一样白痴。”
杨戬只身坐在荒凉的山头上，遥望着下方深蓝的夜空，放松地闭上眼睛。有多久没这样什么也不想地出来吹风了呢。抬头可以看见满天的群星，而云层都在下方，染着深浅不一的蓝色。
在人间界的时候，仰头才能看见天空和云，开始时还有些不习惯。后来某天看见了所谓的大海。云朵映在湛蓝的海水里，和在仙界俯瞰天空时的感觉几乎一样。但是，云朵下方就是人间界，大海底下却不知道存在着什么。那时杨戬看着海面上折射出的大片云朵，觉得那和太公望很像——真实却又无法捕捉，说是幻影却又确实存在。其实只要抬头就能看见本体，可对太公望，他就是总也找不到那种正确的角度。
虽然看不懂，还是一心一意地追寻着。虽然无法全部理解，还是明白他会怎么做。就算是现在，遇到公务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时候，除了向燃灯张奎征求意见之外，还是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如果是太公望师叔，他会怎么办？”
师父和普贤师叔想传达的意思很简单：相信他。两人之间有那么深厚的牵绊，一时杳无音讯也不要紧。
他们是一片好意地想让自己安心，重点却完全搞错了。相信这回事，不用他们说，杨戬也知道。本来就一直将近执着地互相相信着。因为相信，太公望去找太上老君时才会丢张纸条就不管不顾地潇洒走人，因为相信，他封神和后来消失的时候杨戬才会一直那么平静。太公望至今没有出现，杨戬也没有去找他，不都是因为相信彼此，相信有对方在的仙界和人间不会出问题。
可也正是因为太过相信，才会觉得对方不需要自己。
夜更深了。云层的颜色还在不断变暗，缝隙间有人间的零星灯火若隐若现。杨戬放出了哮天犬，好久没让它出来兜风了。
——节目现在该放完了吧。希望大家的反应都还正常，不要再来烦我……杨戬想着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该看到最后监督一下内容么。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并没挖出和哪吒、韦护打落魂阵，最后自己昏迷时的那段心情。
现在和那时也没什么不同。虽然谁都知道自己是个妖怪，平时仍然一直是人类的形态。一个人什么都有、什么都办得到，除了师父外一样不会对谁敞开心扉，也依然没有敞开心扉的必要。虽然多了哪吒、天化这几个朋友，说到底还是完全不同的为人，深层的地方都触及不到。可是捂了一辈子的伤口，又岂是让大家知道了身份就能轻易地治愈抹消。
“太公望师叔……”低低的一声轻叹。如果是你，不用我说什么也一定可以了解。自己真正需要的，普天之下不过他一人罢了。
“哮天犬也不会说话……我连只可以谈心的宠物都没有啊，师叔。”杨戬低声道，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情，觉得麻烦地把脸埋进哮天犬的长毛里。之前的郁闷积怨，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占有欲吧。以前也好，现在也好，那个人从来都不专属于他。
夜风变冷了，明天还要一如既往地早起上班。杨戬深吸口气直起身来，拍了拍哮天犬的头。刚要说“回家吧”，亚空间的移动窗口突然出现在面前。里面王奕毫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哟。”没等他反应就往旁边一闪，蝉玉拿着话筒跳了出来。后面扛摄像机的是杨任，因为是魂魄，还继续留在王奕的空间里。
“杨戬，大家都很关心你和太公望的恋情，对此你有什么话要说吗？这是《仙界焦点》的直播哦，直播！”
杨戬无言地盯着蝉玉看了五秒。要不是看在老交情的面子上……既然今晚是无可避免的“想起太公望”之夜，那我就直说了吧：你的辫子和他的头巾太像了，剪掉怎么样。
——虽然想这么说，自己毕竟身为教主，不能对观众太不负责任。杨戬转开目光望向镜头，慢慢展开一个华丽的笑容。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关心。但这毕竟属于私人事务，还希望大家能考虑到我的感受。从明天起，如果你对这个话题还有什么想说的——就请一个人到我的办公室来吧。我一定会非常、认真地、听的喔。”
×××
既然教主大人已近发飙，在那之后对此事的八卦至少在表面上就少了很多。两个月后，人间传来了周武王分封诸国、太公望统领齐地的消息。仙界三位最高级领导经商讨后认为，既然武王并不介意，只要太公望不使用任何神法仙术，此举并不侵犯仙人界不得干涉人间之条例。
然后就那么平静无波地又过了三年，太公望又消失了，听说是在齐国众大臣面前玩了回羽化登仙。反正人间界有了交待，仙界也就一如既往地没有去寻找他。传言是，他要回来了。这种说法源头不明，但却越传越真，就连众人都多少有意不告诉的杨戬也听说了。
再然后的某天，杨戬梦见太公望叫他的名字，恍惚间醒来，发现真的有人在窗外叫他。他起身下床，走到窗边，看见太公望靠在一旁啃桃子。
杨戬闭上眼睛，再睁开。确定不是幻影，他就叫了一声：“太公望师叔。”
“杨戬。”
“……你回来啦。”
“嗯。”
“哦。”
沉默。太公望一半脸藏在桃子后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地盯着杨戬。杨戬眨了眨眼，转开望向远方朝阳的最初几缕光线。
“……时间不早，我收拾收拾去上班了。”
太公望没有阻拦他的意思。杨戬转身要走，太公望在他背后突然说：“话还没说完呢。”
杨戬回头看他一眼，目光又转开了。“……师叔还有什么想说的？”
“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杨戬迟疑了一下。“……欢迎回来。”
太公望摇着头发出不满的啧啧声。“不是这样的喔，杨戬。你应该跑过来抱住我大喊想死我了，或者哭诉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都不跟我联系太绝情了，要不就哀怨一点眼含泪光地问你是不是已经不爱我了，或者干脆直接跟我打一架越打越轻最后让我抱住亲……这种反应也太无聊了吧。”
“……师叔希望那样？”
“不知道哦，不过你这样让人根本感觉不到爱意嘛，太公望也太可怜了说，何况他跑了那么久你也该报……”突然把自己变成第三人称的太公望僵在原地，和杨戬大眼瞪小眼。
“——唔啊小四不像不好了被揭穿了☆！”太公望瞬间变回喜媚，抓着如意羽衣拔腿一溜烟跑掉，大喊声逐渐远去，“回去报告普贤说这种出现方法行不通啊☆！杨戬根本一点反应也没有嘛☆！！”
“……”
杨戬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暴走，而是感到深深的无力。应该说是幸好没有什么反应才对吧……喜媚为什么闲到来管这闲事啊，金鳌那帮家伙很太平吗？肯定是四不像拜托她的，四不像显然是普贤师叔指使的，这就意味着师父十有八九也参与了。他们这次又想让自己明白什么？爱意的表达方法吗？！封神台里看来也闲得够呛，应该给他们找点事做了吧！话说现在其实应该考虑的不是这种问题吧？？
出现方法的话……是说，师叔真的要回来了吗？
×××
黄飞虎刚走进天化和道德的住所，就看见天化伏在桌前狂笑不止，戴着的耳机和手里的笔都笑得落到了地上。
“儿子！干什么呢？”
“老爸。”天化直起身来擦了擦笑出的眼泪，示意自己面前的录音机和一叠纸：“我在帮普贤师叔整理之前全仙界采访的资料。”
“啊啊，出现方式那个么。”黄飞虎在他身边坐下，“那你笑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天化递过来填好了的一小叠。
【恋人出现方式仙界大调查
问题1：如果你像太公望那样消失数年，再度出现在你的恋人面前时，你会用什么方式出现？
问题2：你的恋人会作何反应？
问题3：如果消失的是你的恋人，你会希望他（她，它）用什么方式出现？
问题4：你认为太公望应当以什么方式出现在杨戬面前？】
【调查对象姓名：哪吒
1：轰他。
2：躲起来。
3：去死吧！
4：在杨戬办公时出现，不负责任地说些风凉话，令杨戬暴走来找我打架。】
【调查对象姓名：武吉
1：背着荆条下跪请求原谅！
2：不知道，我还没有对象，不过应该会原谅我的吧！
3：同上，我肯定会原谅她的！
4：师父应该会跑到桃园里把桃子都吃光，被管理员押到杨戬先生那里受审！】
【调查对象姓名：申公豹
1：直接出现。
2：继续睡觉。
3：醒过来。
4：和我在人间放开了好好打一架，决出胜负，然后因为在人间使用仙术被押回杨戬那里接受惩罚。】
【调查对象姓名：云中子
1：给他下药，守着他等他醒过来……（陷入遐想）
2：泪流满面地说多谢师父救命……（陷入遐想）
3：哭着来找我，说为了将功补过，愿意为我试药，什么药都行……（陷入遐想）
4：吃了我制的【敏感词】药在床上等杨戬回家……（陷入遐想）】
【调查对象姓名：闻仲（黄飞虎立即感兴趣地睁大了眼睛）
1：我不会一声不响地消失那么久。
2：都说了这问题不成立。
3：他不会一声不响地消失那么久。
4：什么方式都行，只要别扰乱杨戬心情，妨碍仙界秩序。】
“唉……”黄飞虎捏着那张纸喟叹，“闻仲无论何时都这么正经啊……”
天化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老爸，我不会让太师大人看到你的回答的。”
想到看到的可能后果，黄飞虎一阵冷汗：“哈哈，好儿子。——说起来，普贤他们做这些调查到底干嘛用？”
“帮太公望师叔和杨戬重归于好啊。”天化挠了挠头，“虽说其实也没闹什么矛盾吧……我也不是很清楚，都是普贤师叔组织的，说是要帮太公望师叔想出一个最能让杨戬动情的出现方式。不过我看这过程，其实……”他耸了耸肩，“——就是大众娱乐吧？”
×××
杨戬已经受不了了。自那之后，“太公望”又出现了不下十次，在办公室、在餐厅、在桃园、在路上……前几次他还小心地先叫声师叔，后来每次上来就说喜媚你别闹了。喜媚一开始还变回原形大叫着“又被揭穿了☆”跑开，后来干脆保持着太公望的形态学着太公望的语气跟他瞎扯，说的话问的问题却一听就知道是有人教她的。杨戬一直为她的变身能力敬她三分，再加上知道幕后那两位师长用心良苦（以及多不好惹），不管心里再怎么发飙，表面上始终好脾气地忍着。但容忍力再强也会有个限度，这天周末去看玉鼎时他终于忍不住出声抗议：“师父，喜媚那样……也该适可而止了吧。”
玉鼎和王奕对望了一眼，似乎无声地交流了什么。杨戬忍耐着选择无视，继续说：“如果你和普贤师叔的意思是让我要勇敢表达内心感情的话，我已经明白了。”
“嗯……”玉鼎沉吟了一下，“好吧，我知道了。喜媚那边也许的确有些过火了，我会去和普贤谈谈。抱歉。”
再怎么样也到不了师父向自己道歉的程度。没等王奕投来白眼，杨戬连忙摆手：“哪里的话，师父言重了。”
玉鼎和王奕又对视了一眼。王奕转脸继续咬指甲，玉鼎有些无奈地挑了下嘴角。杨戬默默深呼吸：在意起来可就没完了，谁较真谁就输了。“——那么，师父，我告辞了。”
既然师父说知道了，这件事就该算是解决了。所以当杨戬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所谓的“太公望”就躺在旁边还搂着自己的时候，他觉得完全没必要再忍了，当即又惊又怒地一脚把对方踹了下去，三叉戟轰然一声擦着那颗头插进地板。“喜媚！你玩过头了！”
“……久别重逢的欢迎方式还真激烈啊，杨戬。”
“别装了。”杨戬收起三叉戟，大步走到门口拉开房门，“——这是最后一次，你再来别怪我对四不像不客气。”
“喂喂，你什么时候也变这么卑鄙了？可别说是跟我学的。”太公望从地上坐起来，带着笑意抬头看他。
“我说了我没心情再跟你玩下去！谁允许你进我房间了？”
“你睡觉还是不关窗户啊。我以前就提醒过你了吧？”太公望站起来轻叹口气，“——杨戬。喜媚的做事尺度也没大到这个程度吧？再说，除了我以外，如果有人爬到你的床上，你觉得你真的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
“相反睡得更香了喔。还凑过来抱住我拱蹭。”
“……”
太公望认真地看了杨戬半晌，耸肩摊手，表情又变成我就这样你拿我怎么办吧的痞相，“——我回来了。”
……你以为我会说欢迎回来吗。
杨戬放开了拉着房门的手，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张骡子般的欠脸，心里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其中最清晰的是，现在要怎么反应？打他抱他变身还是逃走？这是做梦吧拜托这是做梦吧，可是一切感觉起来都真实得过分。最后还是问了一片混乱中介意的旁枝末节：
“喜媚……是你指使的？”
“不是啊，你师父和普贤那俩。”太公望撇嘴一笑，“不过我也完全——不介意就是了。”
“这么说，”杨戬觉得发声有些困难，“师叔你是真的……想听我说那种话了？”
“这个嘛。”太公望收起笑容，看着他的睡帽想了想，“大概和你差不多。”
杨戬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说你也不会主动要求，但多少还是想听吧？”
“……听什么？”
“我为什么回来。”
杨戬咽下就要脱口而出的为什么，转脸想看窗外，才发现窗户没开。大概是太公望进来时顺手关上了。外面已经大亮。“……不好意思师叔，我得去上班了。”
太公望无所谓地掏掏耳朵，“哦，燃灯和张奎答应给你放一天假了。”
杨戬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们都知道了？”
“应该说全仙界都知道了。”太公望像是突然想起来，“对了，我答应了普贤会和你一起上本周的《仙界焦点》。否则现在这屋里早该满是录音录像机了。”
“……”
“但我信不过普贤那家伙，还是趁早换个地方吧，要不想干什么都干不了。”太公望坐到床沿上，摆了两下手，“快把睡衣换了。”
先忽略去哪儿和你到底想干什么的问题不谈，你连头巾都没摘就钻到我床上了吗。杨戬看着衣冠整齐的太公望，非常想再踹他一脚。师父，不是我怯于表达感情什么的，实在是面对着这个人根本不可能有那种气氛。“……师叔，你这样看着我怎么换啊。”
“放心，现在应该还没有什么偷拍设备。”太公望和杨戬对视了三秒，重新嬉皮笑脸起来，“干嘛？我又不是没见过。”
“你要是非看不可，我就变身成维纳斯。”
三两下换好衣服，杨戬理了理头发，走到太公望面前。“去哪里？”
“嗯……”太公望作沉思状，“桃园……他们都能随便进吧。”
“师叔，话先说在前头，那里面的桃子你可以吃，问武吉要就行。但为了他人着想，请你不要全部吃光，每次的数目要上报燃灯。”杨戬认真地说，“还有，既然你回来了，公务就请分担一半吧。”
“嗯，去哪里好呢。”太公望一副根本没听见的样子，“没人会来找又隔音的……”
“为什么要……”杨戬问到一半自动消音，“……”
“嗯嗯。”太公望站起身，“把哮天犬叫出来走吧。”
“……去哪儿？”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深海之云（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