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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流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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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无缺,无缺,出事了!”
魏知恒急匆匆跑入屋内,刚要开口,瞥见屋中另有人在,便老老实实行礼:“将军。”
花无缺十分好笑地看他:“你好歹是一军将领,这么风风火火的像什么样子?出了何事,慢慢说。”
“是这样,”魏知恒缓了口气,说,“今儿一早有人来报,说许川一夜未归……”他凑近些,压低了声音,“也许你的猜测是对的,小心为上,不如我派人再找找?”
花无缺却道:“不用找了。”视线转向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魏知恒听得一知半解,顺着看过去,一名身着黑衣的青年正坐在屋内的一隅,悠闲地喝茶。
他立时怒了:“你是谁?怎么在将军殿内?”
“没想到魏参将脑子不灵光,眼睛也盲得很。”青年的声音悠悠传来。
“你说什么!”魏知恒盯了他片刻,忽然受惊一般地跳起来,“你、你是许川!”
“江小鱼。”
“他叫江小鱼。”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
两人皆是一愣,屋子里又同时沉静下来。
魏知恒还尚自迷茫,问花无缺:“这……他为什么会在你房里?”
花无缺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将昨夜的事说明,魏知恒听完后,更是大惊。
“所以你不仅饶了他,还让他在你屋里待了一晚?将军,你疯了?”
“非也,魏参将多虑了。”江小鱼踱步过来,语气不善,“你们这位将军厉害的很,我都未必能伤他。”
花无缺并未在意江小鱼这句明嘲暗讽的话,只说:“知恒,你安排一下,让他做我的近身侍卫。以后你待在军营里,继续用许川的身份。”后面那句是对江小鱼说的。
“不行!”
“不行!”
又是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魏知恒满面愁容,忧心不已:“无缺,我知道你做事有把握,可这事确实太过冒险了。”
花无缺道:“不必再劝。”他这话说的温和而干脆,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
“那他……”魏知恒犹豫着看向江小鱼。
花无缺看着江小鱼愠怒的神色,睁眼说瞎话道:“他很乐意。”
“花无缺,我凭什么要做你的侍卫?”江小鱼急得跳脚。
花无缺拿出纸笔书写着,一边不紧不慢地说:“这是军令。既入军营,就要服从军规。”他将写好的纸交给魏知恒,“理由我已经写好了,你照着念便是。”
魏知恒接过纸粗粗扫了一眼:“好,接下来的交给我。”他打量着江小鱼,倏得笑了,“刚才看到他,真是吓我一跳,去了灰头土脸的打扮,看着比春和楼的伶官还顺眼些,但跟我比…还差的多。”
花无缺听了神色不悦,出言提醒道:“知恒,慎言。”
江小鱼环臂而立,忍不住嗤道:“春和楼,伶官,魏参将还真是风流多情。”
“不是……我去春和楼是为了探听消息!”魏知恒也急得跳脚。
“行了,”花无缺打断他们的话,取下墙上挂着的剑,“知恒,跟我去校场。”
“花无缺,你不怕我杀了你?”身后传来声音。
花无缺停下脚步,微微转头,露出一模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容:“你可以试试看。”
魏知恒紧追上去,走出将军殿不过二十步,他已叹气三次。
花无缺:“你想说什么?”
魏知恒支支吾吾半晌,说:“将军,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留下江小鱼?”
花无缺解释道:“昨晚我与他聊过,觉得他品行并不坏,西越派他来……”
“将军。”过路的一队士兵朝他行礼。
花无缺向他们颔首,继续说:“不如把他留在身边,也好得知他究竟要做什么。”
魏知恒虽比花无缺长了两岁,却实在看不透这位同窗好友的心思,他心里琢磨着加强将军身边的防卫,嘴上说着:“得到什么消息赶紧告诉我,别自己闷着。”
“会的。”花无缺顿了顿,又叮嘱道,“军营里人多眼杂,别暴露了他的身份。”
魏知恒:“我明白。”
就在众人聚集在校场时,江小鱼在后山收到了督军的玄鹰传书。
是催促他尽快完成任务的。
距离祭神大典还有一个多月。江小鱼握着纸条,心绪纷杂。
江小鱼就这样不情不愿地,从刺客变成了花无缺的贴身护卫。士兵们惊讶于他突然的地位转变,花无缺也都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众人便也没有异议。
花无缺第五次挡下江小鱼突然刺过来的匕首,饶有兴致地调笑道:“胆子越来越大了,青天白日竟然也敢对我下手,这么肯定你能全身而退?”
“杀了你最要紧,如果我死了,黄泉路上有你陪着……”江小鱼紧握着匕首,咬牙坚持,“不孤单。”
花无缺与他僵持片刻,用力击在他的手腕,匕首被打落,“可惜这次又要让你失望了。”
江小鱼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捡起匕首瞪着花无缺,目光如刃。
花无缺看着他,淡淡笑道:“我说过你杀不了我,可我还是想知道,你究竟为何杀我?”
江小鱼把匕首藏进靴子里,随口说:“奉命行事。”
花无缺道:“你没说实话。”
“十二岁那年家里遭难,西越的督军救过我,就当报恩了。况且,”江小鱼垂下眼眸,神色变得严肃,“我妹妹在他手上。”
“你妹妹?”
“我妹妹,小九。”
花无缺心中了然:“原来如此。世间做违心之事的人,或为名,或为利,或为情义,偏偏是这情义最难割舍,也最叫人难以苛责。”
江小鱼:“既然如此,你该帮我一回……”语罢,眨眼间左手袖中滑出小刀,向花无缺刺去。
花无缺侧身躲过,被削下一缕发丝。
江小鱼溜溜地转着那柄小刀,勾起唇角:“将军,你露出破绽了。”
“我把你留下,倒是给自己惹了一个大麻烦。”再次被袭,花无缺也不恼。
原先花无缺将他留下,江小鱼以为这位大梁将军是缺心眼或是自大过了头,此举无异于羊入虎口,现在看来,他不会再有得手的机会了。
于是,他说:“后悔也来不及了。不如你帮我杀你一次,让我救了我妹妹,下辈子我也让你杀一回作赔,如何?”
世间遑论有刺客和刺杀对象谈判这种荒唐事,单是江小鱼说的这番话,只要不是痴傻之人,都不会过耳。
可花无缺却道:“来生之事如何得知?你说的事于我无益,恕我不能认同。”
倘若能窥探来生,且这事对他有益,花无缺便能同意他杀了自己?
江小鱼诧异了片刻,几乎把每个字打碎重组一遍,也没能明白花无缺这种匪夷所思的拒绝方式。
花无缺注意到他变幻的神色,也不再与他绕圈,格外认真道:“小时候,爷爷就告诉我,行伍之人一旦上了战场,生命就不再属于自己。我遵循爷爷的嘱托掌管大梁边境,任何威胁大梁安危的事,我都不会去做。”
花无缺的爷爷是大梁的靖渊元帅,曾任三军统领,后调任定州,守卫大梁边境几十年。上天似要惩罚他的杀戮嗜血,这位叱咤风云的元帅,早年丧妻,女儿早早地入宫为妃,儿子战死沙场,儿媳也随后病故,自己也因早年的伤势缠绵病榻,防守边境的重担全落在了未及弱冠的孙子身上。
江小鱼调查过花无缺的家世,想起这位老人,也颇为不忍,“你说的对,至于我是否能杀你,我们各凭本事。”
花无缺刚要答上一句,屋外传来声音:“末将有事禀告将军。”
“进来。”花无缺道,然后朝悠闲地坐着晃着腿的江小鱼睨了一眼,后者立刻会意,背过身站着。
校尉汇报一番,大致是邻县闹匪患,当地的州府官特地来访,希望军队能帮忙剿匪。
“知道了。”
花无缺挥手让士兵退下,江小鱼还在原地站着。
“你跟我一起去。”他道。
江小鱼伪装的本领是一流的,他出门前用不知名的粉涂在脸和脖子上,又变成了那个老实木讷的士兵许川。只是他整个人黑了一层,与原本的风格相差甚大。
剿匪的事本不用花无缺前往,魏知恒带了一队精兵跟着知州大人去了邻县,来回不过六七日。那里的匪患闹了许多年,匪徒个个狡猾无比,知州大人实在苦不堪言,万般权衡之下才到定州向边军求助。
魏知恒作为花无缺的副手,清剿匪患自是不在话下,只是有些亡命的匪徒眼看不敌,竟炸毁了藏身的山洞,连累许多士兵受伤。
原本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差事,可回营后的三四日,医所的几个士兵突然得了怪病,精神恍惚郁郁不振,还有人出现了幻觉,最厉害的有发了疯拿着佩剑砍人的,待他清醒后细问,却什么都记不清了。
军医们日日翻找医书,头疼不已。
除此之外,常有巡夜的士兵草丛中看见幽幽的萤火,伴随着低低的呜咽声,萤火消失处,草木烧焦的痕迹恰好是一个“冤”字。
至此,流言在军中弥漫开来,因为那时参与剿匪的士兵大多得了怪病,便有说是那些死去的山匪回来喊冤索命的。
“放屁!”魏知恒听了军营里的种种流言,立时拍桌而起,“我们是为了百姓安定才去剿匪的,怎么成了我们杀戮太多?这次剿匪这么多将士受伤,怎么,我们吃饱了撑的去捅那山匪窝!”
花无缺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行了,你也冷静些,想想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魏知恒将茶水一饮而尽,杯子重重地敲在桌子上:“我就是气不过。山匪喊冤?我还想喊冤呢!”
江小鱼在旁听了半晌,忍不住讪笑一声:“鱼腹藏书,篝火狐鸣,都是用烂的把戏,不过是为了搅乱人心。”
“不错。”花无缺道,“官府解决匪患的方法主要是教化和收编入军,遇到少数负隅顽抗的才会使用别的手段。寻常百姓可能不懂,可这在军队中的人尽皆知的。所谓流言也不过是掩盖伤兵们得病的真相,转移视线罢了。”
魏知恒:“可医所里的物品、饮食和药材全都检查过,军医也说他们并没有中毒的迹象,莫非是中邪了?”
花无缺正色看他:“你怎么也开始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
“我实在想不通,瞎猜的。”魏知恒缩了缩脖子。
“与其在这儿乱猜,你们不如想一想有什么仇家,或者得罪过什么人。”江小鱼十分好心地端了盘糕点回来。
“仇人……左不过是朝堂上的几个长舌御史和西越……”魏知恒说到一半,突然顿住,转头盯着江小鱼,似要将他看穿一般。
江小鱼察觉到他的视线,头也没抬:“我先声明,这事与我无关。”然后看向花无缺:“我只负责杀你。”
“你……”
魏知恒才要发作,花无缺立刻打断他,神情严肃:“我得到消息,兵部尚书张衍奉旨巡查军务,大约还有两日就能到定州。”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魏知恒头疼得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