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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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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嘉人生第一次感觉自己很孤独是在比利出生的那个晚上。用尽全身力量将身体里的一块肉挤出来,全身没有一点力气,没有力气去想、没有力气去爱、也没有力气重温自己是如何走到那个境界,只有那一团刚刚挤出来的肉给了她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好像那块肉已经将她的回忆打包变成比利,她就带着回忆一起生活就好,所以她拥有回忆,而拥有回忆的人是最孤独的人。
舒嘉再次感觉自己其实被需要,是在和丹尼斯认识、庆祝两个人相遇100天的晚上。那时候的自己,现在舒嘉自己回想起来觉得不可思议,她怀着比利后因为某些原因半年不曾开口,只会在肚子不舒服的时候舍得去拍拍他,给他放钢琴曲。半年后丹尼斯接管她,和她说话都只摇头点头,他一开始可能以为她性格内向,后来渐渐渐渐发现她连挺着肚子了、肚子不舒服都不说话这件事。他那时候给她胡萝卜汁,自己开了啤酒,两个人坐在梧桐树下良久都不说话。后来他一开口,她才知道自己有多过分:“你对不起这个孩子,你不爱他,不给他讲故事,不告诉他你有多期待他……”
比利出生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痛得怕自己会死去,他在旁边紧紧握着她的手告诉她:“这个世界需要你,比利也需要你……”瞬间就将她的卑微苦楚吞噬。
三个男人都看着她,等着她的解释。樊旭的眼神她太熟悉了,嫉妒和痛苦搅和成的火热,能让她现在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而丹尼斯……丹尼斯是永远体谅她的,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温和包容,握着她手的手越来越紧却也泄露他此刻的情绪——他,是不是她心里那个他?一定是的,因为比利活生生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的翻版!一样浓的眉,小小年纪就有的线条倨傲的唇线,大的是深黑浓沉的眸,小的长大后估计不会逊色。
比利已经到她身边来抱着她的大腿抬头用黑黑的眼珠问她,这一刻舒嘉从他眼中看到的竟然是兴奋……
樊旭站在距离三个人有一米的地方,看着似乎已经血肉相连的三个人,突然觉得自己好悲凉,站在自己面前、靠得如此近的三个人像真正的一家人,自动自发已将他隔绝在外,她站在那个男人身边,白嫩娇小得几乎已经陷在那个人怀里,对他的探寻眼神闪烁,他终于有感觉,她是不是真的在他不在的时候将他从她心里剜走了?
樊旭压抑下嫉妒和心痛,害怕自己会失控吓坏她,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开口问她:“他是谁?”手下给的关于舒嘉在英国这几年的报告里并没有这个人。看来……
舒嘉勇敢地接受他的询问,告诉自己要很有勇气,就在不久前,自己已经将两个人的关系确定是朋友,那她应该和朋友分享。
“他是丹尼斯,哈佛医学院教授。”
两个男人同时伸出手,下一秒,紧紧握在一起。
“你好,我是丹尼斯。”附赠一个灿烂的笑脸。樊旭轻扯嘴角。
始终被忽视的小男孩在舒嘉的腿上咬了一口,舒嘉吃痛,终于知道要和这个小祖宗解释,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和他相似的那个人,敏感如比利,又怎会不知道?而舒嘉现在真真感觉兵临城下,给她孤独痛苦,带给她希望的人似乎在这一刻都要她给出答案。樊旭看着窝在舒嘉脚边的小小男孩,心底涌起的奇异柔软竟然将那些不快冲淡了。是啊,那是她为他生下的孩子,和他流淌着相同血液的小小人儿,是她与他在这世上的牵连。知道有这个孩子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乞求老天让舒嘉“召见”他去与孩子相认,他想抱抱他,亲亲他的脸,听他叫爸爸,那是一种血缘在流动着的亲切感,却是等了好久都没有得到被“召见”的机会。
不由自主地走到小男孩的身边——也是舒嘉的身边。在她脚边蹲下来,轻轻靠近那个将脸埋在舒嘉腿边的小男孩,手不由自主的颤抖,那是他心底的渴望——握上小男孩的肩将他小小的身子转过来,与他面对面。
多年后当比利长成一个男子汉时依然记得这一幕,他与父亲初次见面时父亲眼眶里泛着泪,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也许是往后漫长人生中的最后一次。他只想说,他被撼动了。
然而现在——
“我是樊旭,你好吗?”他试着让自己的声音轻缓起来,克制自己的颤抖以免吓坏他。
然而小男孩却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对这张贺自己极为相似的、放大的自己的脸进行探索,或许从刚才舒嘉的态度中读懂了这个男人是谁,以及,她就是那个常让嘉嘉在梦中哭醒过来的人。心里好想讨厌他,可是他是那两个字,他的心里对这个男人竟然会有无限的亲切感,除了对嘉嘉,勉强加个丹尼斯,因为他是帮助妈妈的人,眼前这个人是第一个。
他想了想,最后开口的话让快要保住他的樊旭吓了一跳:“你不可以欺负嘉嘉……”
樊旭看着他认真的眉眼,抬起头看舒嘉,她捂着嘴,已经蹲下身子将就快到他怀里的小男孩抱回去。
“你……别担心,我不会和你抢他……”他仍然固执的张开双手,希望她能给她机会,让他抱抱他。
舒嘉不敢随便答应,一方面是自己的私心,不希望比利和他有过深的接触,另一方面是比利的性格不喜近人,轻声询问了他的意见,竟意料之外的点头,只得依依不舍的放手让他到樊旭的怀里去,心底暗痛。
小男孩终于在怀里,樊旭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将他抱疼了,他轻轻呼痛了他才松开些许,捧起与自己近九成相似的小男孩,眼对眼,开口却是对的舒嘉:“他……真的是我的,就是我的……”舒嘉别过脸去。
小小男孩的眼神却只在他面上寻梭。
无法阻挡心内的暗甜,开口去征求小男孩的同意。
“可以、可以叫我爸爸吗?”有些不敢奢求,毕竟这个孩子长带这么大,自己从未在他身边待过一天,一这样来说,两个人除了血缘,却是没有了其他联系,但他,还是奢望……
“……”
“叫我一声爸爸,好吗?”目光诚恳,面上不知不觉少了往日的肃杀。
小男孩低下头良久都不说话,就在樊旭决定不为难他、期待来日方长的机会时,小男孩却开口了:“……旭。”
樊旭皱眉,抬头去看舒嘉,想起从比利刚才出现开始,似乎没有叫过她妈妈,叫的是嘉嘉……虽然摸不着头脑,但心里还是开心的,起码他是有机会被孩子放在与舒嘉相同的位置上,不是吗?于是很些许释怀,大声应道:“嗯!”
丹尼斯轻轻走过去揽过舒嘉的肩,终是想要一个答案,低头去问她:“……是不是他?”
樊旭这时候抬起头正好看到两个人的动作,放开比利站起来,等着她在这个自己陌生的男人给一个说法。
舒嘉静默了好久,最后几不可闻地答应。
樊旭心内大喜,丹尼斯走到他身前停下,说道:“我是舒嘉在英国的心理医生……”
“丹尼斯!”舒嘉大声打断他,上前去拉他的手臂:“你——不要管这件事,我、我自己会处理好,好吗?”给他一个放心的微笑。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樊旭上前抓住她左手,“为什么要看心理医生?”这些,他拿到的报告里没有提一个字!
“因为……”
“不要说!”舒嘉大声打断他,“不要说好吗?”舒嘉抬起头和他诚恳的打着商量,“我、我现在已经好了,我很好……”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心痛得连问出这简单得几个字都困难。她不愿和她分担,以前他不懂也不能,现在他可以了,为什么不能给他机会?
“因为普通朋友只是普通朋友。”舒嘉看着握着她左手的那只手,然后慢慢抬起头一字一句告诉他。
握着她左手的手缓缓松开,不能接受她的决心——她是真的不许他靠近她分毫?怎么能够?!
丹尼斯笑了,笑容灿烂,轮廓一下子张开,西方人特有的俊朗韵味,“这个,你应该问知道的人,比如,造成结果的人。”
樊旭太阳穴隐隐作痛,连连后退几步。他被欺骗了,他该死的被欺骗了!
他大步走过去她抱紧然后松开:“等我……等我。”转身跑出去。他不知道舒嘉在客厅里浑身虚脱的快站不稳。
我等这句话等了好久,但已过了我给你的期限,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才来?
丹尼斯望着打开的房门,若有所思。
比利悄悄走过去,垫起脚尖,紧紧抱住她,脸匐在舒嘉腰的地方,像是在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