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荒原-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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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
谢居安的身体已经静止了。
他的意识却愈发清晰——他前所未有地感知到了这个世界。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变成了一阵风，在这片荒原上穿梭来去，从地面升上天空，再从天空飞往陆地，再穿透地面，游走于山脉之下的根系脉络，然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他在逐渐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这就是那个神秘意志临死前给予他的选择和权力。
他平静地睁开眼睛。
确切地说，他已经没有眼睛了，甚至没有实体。他像一阵风似的漂浮在空气中，也可以说他就是空气本身。
谢居安死后“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他自己的尸体。
那真的是非常狼狈的尸体，看看血肉模糊的胳膊，再看看血肉模糊的眉眼……不谈体面，甚至都算不上是完整。
他这才发现自己脚下的血迹从几里外的远方一直延伸到尸体这里，如同一道鲜红的油漆标示了他的路线。
他应该更谨慎地处理伤口的。谢居安想。要不是失血过多，他应该还能撑得更久一些……
现在考虑这些好像有些晚了。那他现在考虑些什么比较好？谢居安茫然地在原地打了个转。
他很好地适应了现在的状态，但还没有适应自己已经死了这件事。死人能做些什么？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没有可以对照学习的榜样，他需要一点时间先把这个想清楚。
从死后的视角来看异域原来是这个模样。这种感觉有点像木萧萧的“异维度”，但是又没有异维度那么诡谲单调，只是比活人的世界更加平静，风声还在，雷声还在，只是像合奏的摇篮曲，不疾不徐地催人睡去。
不远处，最高规的身影追逐着那些逃命的玩家远去。
如果那些玩家得到了自己的眼睛，应该就直接通关了……谢居安有些愧疚地打了个转，感到有些抱歉，但并不后悔，毕竟他确实有自己的私心。
最高规远去后，四周愈发安静，谢居安没来由地想起南荒，想起那里有灵魂会守着尸体不愿离去的说法，没想到他竟在无意中遵循了这一传统，尽管他是自由的，没有被束缚在自己的尸体上，随时可以离开。
倒不是说他对自己的尸体有多留恋，只是他目前还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刚刚死去，是死后新生的亡魂，在这些问题面前等同于新生的婴儿。
谢居安围着自己的尸体打了个转，发现自己的“行走”可以带起微风，于是百无聊赖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遗容，去轻轻捋顺自己杂乱的毛发，褶皱的衣物……遗落在荒原上的尸体很难被发现，他的所作所为似乎没什么意义，但万一真的有人找了过来，也不至于看起来太过狼狈。
但尸体遗容经“整理”后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好像变得更糟了。谢居安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来。
他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离山脉其实已经很近了。当时看起来好像很远，但是其实按照他正常的跑步速度，从这里开始，只要五分钟就能到山脚。
只可惜他还是没能走完最后这段路程。
他跟司危就像两辆相向而行的车，想要相遇就必须走完既定的路程，一个人少走一些就只能让另外一个人多走一些，这样看来，这段没走完的路似乎只能让对方来走了。谢居安顿了顿，意识到自己不想这样……
因此当那一抹身影出现在山脚下，朝这里徐徐靠近，谢居安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他不想这样。
生与死的差别原来这么大——生前的谢居安会很开心，但现在的谢居安宁愿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约定，如果可以，他最好永远不要找到这里……但他还有东西要给他，在这个荒芜的世界里，他没有别的方法转交这份礼物，因此司危必须要看见谢居安的尸体。
谢居安飞得矮了一些，绕着司危的脚步转了个圈，风沙打出两个旋儿，像小猫在蹭行人的脚踝，但这没法让司危的脚步慢下来。
他碰碰司危僵硬的指尖，摸摸他血染的额头，擦去他颈上的汗珠，想告诉他其实这没有那么疼，除了胳膊的伤有点难忍，其他地方都没有那么疼；失血的休克一定程度上麻痹了他的痛觉，到最后他其实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所以真的没有那么疼……所以可不可以不那么难过？
他通红的眼像血染的琥珀，谢居安想去替他吹吹，但又怕风沙会叫他更难受，所以他改去扯他的衣角，在他耳边说“走吧，走吧”，但司危看不到也听不见。
尸体上那些狼狈的伤口似乎在这一刻转移到了他身上，留下不可视却永恒的创伤，从此剥夺了他一切追求与欲望。
他发现了谢居安紧紧攥起的手，轻而又轻地将之掰开，于是发现了谢居安留给他的礼物。司危静静地看着，没有任何反应。
风轻轻一吹，礼物从他鲜血淋淋的掌心滚入他手中。
“司危，”谢居安在他耳边说，“走吧。”
这真的是很糟糕的礼物，谢居安想。无法带来快乐，只能带来更多痛苦。
“司危，”谢居安想要捂住他的眼睛，“走吧……”
司危没有拿他的礼物。司危亲吻了他的额头，一句话都没有说，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重新将他的尸体摆放好，将得来的礼物又放回他掌心。
他没有通关。他顺着谢居安留下的那一条血路继续前进。走到第十步的时候，地面开始震动。最高规靠近了。
谢居安有些担忧地跟上司危。
不远处，那些跑出去的玩家又跑了回来，大老远看见司危的身影，颇为惊喜地大声喊道：“玩家，玩家——那就是墙中之眼！”
“先别急着通关，等一下！！”
他们一定是有非常好用的道具才能撑到现在。玩家正以特定的队形跑动着，虽然跑不过巨蛇，但最高规的每一次攻击都被出现在玩家上方的电磁屏障化解了。
谢居安一愣，发现自己可以看见道具的信息……
【{防御类}11路电磁场】
结构：圆弧形电磁场屏障。
使用方式：三个以上五个以下玩家配备该道具后，将会随着玩家的移动速度产生相应强度的电磁屏障。
耐久度：32%
注意：玩家之间的距离不得超过五米。
司危停住脚步。
黑蛇在半空停住，倏然没入土中，调转方向，朝远处的司危袭来！
他进入了最高规的攻击范围，被划为屠杀目标了。
谢居安有些焦急地拽着他往回拉，只需要销毁墙中之眼司危就可以通关了，他不需要面对接下来的这些……但他的努力徒然化为风沙。
黑蛇急速靠近，司危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要躲避的意思。
有玩家莫名道：“我靠……这人疯了吗？”
黑蛇在他身后破土而出，将他与谢居安的尸体分隔。
“是你杀了他？”司危低声问道，“是你吗？”
“异能【血树结花】已生效。”
以谢居安的尸体为中心，鲜艳的血晶寸寸盛开，坚硬的晶体穿透了黑蛇的铠甲；断掉的黑蛇砰然掉地，砸出一片余尘。
玩家们目瞪口呆，他们耳边响起同一道通知：
“检测到任务物品被销毁。任务刷新中……”
“请玩家销毁：来自星空的未亡者。”
“……草！”
到嘴的鸭子飞了，他们没忍住，破口大骂：“妈的！草！白忙活了！”
“兄弟，收一收神通吧，妈的你都不会听人说话吗——喂，干嘛……”
他发现司危通红的眼睛，发现他阴沉得吓人的脸色，有些莫名其妙。
“是你杀了他？”
“……什么？”
血晶再次炸开。
嗜血的晶体贪婪地汲取着玩家的血液，开出层层血花。
与谢居安不同，他们的躯体与意识一起化为齑粉消散了，如四散的蒲公英与异域融为一体。
司危的脚步没有停。他沿着谢居安走出来的那条血路，继续前进。
……
荒原上仍然存活的玩家少之又少，他一路上没再遇到其他人，直到找到血路的尽头。
血路停在此处，司危也跟着一起停住脚步，望着无尽荒原的天与地，陷入新的茫然。
白面团留下的遗体已经血肉模糊，但那些白面具仍然你清晰可辨。
他问这一地的血肉残尸：“是你们杀了他？”
尸体无法回答。只有风声在回应。
“检测中……”
“检测到玩家存活率已达标。”
“……是你杀了他。”司危用陈述的语气，仿佛在与那无感情的机械音对话：“是你。”
荒原没有真的将玩家们赶尽杀绝，但他现在还不想回到现实里。
只要他不回去，按照异域与现实的时间流速差，谢居安就会永远在他怀里，有时会鱼儿似的躲来躲去，但大多数时候都很乖，会在他耳边像猫咪似的轻轻呼吸。
……但他还想要真正地亲吻一次他的脸颊，额头，鼻尖，还有眼角。所以他必须离开了。
“恭喜玩家司危通关。”
荒原的风沙不止不息，相比于几小时前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荒原大地上多了些血泊与尸体，但不需要多久，它们就会随着世界的演化重新化为粗糙的沙石地。濒死的山脉仍在呼吸，也仍在濒死，它会永远保持这种状态，直到某个谁也不知道的结局。
唯有山脚下盛开的血晶或许还能留下一些长久的痕迹。
见司危终于离开异域，谢居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试了试，发现自己似乎哪里都能去，好像他本来就是异域的一部分，因此无所不至——但就是无法离开异域。这是契约的一部分，是他做出这个选择必然要承受的代价。
世界正在逐渐关闭。
他在原地打了个转，意识到接下来的旅途将会常伴孤独。这没什么，他不怕孤独。
但他之前在冰箱里放了新鲜的蔬菜汤做夜宵，用了店里的新配方，很好吃。希望司危能发现，并趁还新鲜的时候吃了它。
作者有话说
第176章 荒原-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