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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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子墨从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见到路浅。
他变了很多，但郢子墨仍然一眼就认出他来。反倒是路浅只瞥了他一眼，好似他们俩全然就是陌生人。
路浅脱下了校服和黑框眼镜，穿上了白衬衣和金丝眼镜。身量抽高了不少，带着点婴儿肥的下巴尖倒是还在，但稚气早已消失在他时时含笑的眼睛之中。
与路浅同来的是一个长头发，穿着职业套装的女士，看着温婉而知性。
郢子墨一双狭长凤眼中兜来转去过很多人，两人身上的套装剪裁得体合身，质感也并不是服装市场大甩卖时候一百块三件套的套装所能比拟的。
郢子墨嘴里叼着还燃着的烟，他身高很高，即使路浅已经抽高不少，还是得略一抬眉才能看清他的眼睛。
迎上路浅疏离和有礼的微笑，郢子墨喉间发出似有若无的嘲弄声，用他惯用的、低沉而慵懒的声音问道：“只做文身，纹眉美甲出门左转。”
郢子墨的声音向来是这样带着点含糊的，路浅却也向来听得明白。
他笑道：“我们是来文身的。”
郢子墨听到这个“我们”，忍不住挑眉又看了路浅一眼。
路浅和记忆里的模样相差不算太大，只唇边那抹笑意不一样，甚至有点刺眼。
郢子墨见多了那种成双成对来找他文名字，等分手了又蹲在他店门口哭的小青年。
也见多了路浅这种飞黄腾达之后就把所有糟污过去撇开的人。
郢子墨不兴搞歧视，只要给钱，来者不拒。
他弹了弹身后的价格牌，语调依旧是懒散的：“给图或者设计，价格不一样。”
路浅的眼睛落在郢子墨的食指上，那里缠着一只黑色小蛇。
“文身师给设计吧，这些我也不太懂。”
一直与路浅站在一起的女士第一次说话，她的眼睛很大，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身上还有点若有若无的花香，是一个令人觉得亲近的美丽女人。
郢子墨看着女人，问她：“你想文什么？”
女人说：“我叫何生莲，想纹一朵莲花。”
郢子墨的犬牙碾磨过熄灭后只剩下一点细烟的烟头，带着点如狼般的狠戾。
他扯着唇角：“抱歉，本店不文莲花。”
很少有这么横的店家，但何生莲并不意外，她笑着问道：“那荷花呢？”
郢子墨从柜台边随便抽了一张名片，趿拉着脚步走到何生莲面前，中途还对上了路浅的眼睛。
“你找这个人吧，也是国内顶尖设计师，和我一个价。”
郢子墨这话说得傲得很，但他的确是有这个资本。
何生莲没接，她看了一眼名片，抬头对郢子墨轻笑，依旧是温柔而得体的：“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或许我应该过几天再来问你。”
何生莲比郢子墨矮一个头，她抬头望着郢子墨，可矮的只有身高。
郢子墨忽然有点烦躁。
他还没来得及收手，手里的名片就被修长白皙的手指夹走了。
是路浅。
路浅看着名片上的名字，对何生莲笑道：“这位的确很厉害，我看过他的作品。”
何生莲看着路浅，眼里多了几分兴趣：“如果你这么说的话，我们可以去看看。”
又是“我们”。
路浅转头看向郢子墨，他的瞳色很浅，看着便如琉璃般干净透亮。
“麻烦你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之时，郢子墨叫住了他们。
路浅勾起唇角，回头却听到郢子墨说：“下周再去吧，这周他去北辰交流学习去了。”
两个人相隔十步的距离对视着，这和他们初见时候的距离差不太多。
打破这份刹那回忆的人是何生莲，她指着路浅笑道：“我看过他身上的莲花图，很喜欢，但既然你不文莲花就算了，有些东西强求不来。”
何生莲的声音轻柔缓和，郢子墨却忍不住蹙起眉头。
但郢子墨忽然改了主意。
他眼睛一瞬不瞬地落在路浅身上，旁人看来他们俩像是陌路人，又像是故人。
他说：“你这单我接了，你要文在哪里。”
何生莲并不意外郢子墨的反复无常，也并不恼怒。
她指着后颈第七节颈椎：“从这开始，一朵红色单莲。”
明明他的顾客是何生莲，郢子墨却说：“加个CU，下周设计稿给你，不满意你再找别人。”
两人走之后不久，和郢子墨早就约好的顾客来填色。
大红大紫的颜料却进不了郢子墨的眼睛。
他眼前所见是一副莲花图。
等送走客人之后，郢子墨坐在工作台边设计稿子，他本该画的是一副牡丹图，可下笔绘就却是一朵莲花。
这朵莲花并非是何生莲要求的红莲，而是一朵似水缠漫的墨莲，既清高，又荼蘼。
……
当夜，郢子墨做了一个梦，梦里有路浅。
这个梦并不是因白天的相遇而出现的幻想，而是一段郢子墨以为早已被埋藏在记忆沙漠里的对话。
他第一次见路浅的时候，他脸上神色淡淡，穿着洗得发了白的衣服，眉眼低垂，显得冷漠又孤僻。
那时候路浅头发还很短，背光时有种毛茸茸的质感。
他走进这间工作室，声音如猫儿般轻细而又颤抖：“我想文身。”
郢子墨那时候刚打出点名声，客源不断，那天刚好得了点空闲。
郢子墨嘴边叼着没点燃的烟，犬齿轻轻碾过烟嘴，半长的额发遮住狭长凤眼。
九年之前的郢子墨还没有因为常年抽烟而声音低哑，却也拖着慵懒尾音，笑道：“本店拒接未成年人。”
路浅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胡闹，只是一直看向别处的眼睛这才移向郢子墨。
郢子墨很少见过那么沉的一双眼，似四海朽舟，既沉不下去，也并不期待漂流。
双目交接之际，时间悄然流逝。
路浅转身离开，好似文身于他而言不过可有可无的周末消遣。
未成年人消失了，郢子墨掏出打火机，烟头的那点光猩红似血。
他笑道：“小屁孩。”
他本以为小屁孩是追赶时尚，要么去找个别的文身师，要么就放弃这个念头，却没想到在一年后又见到了路浅。
路浅将身份证递给郢子墨，说：“我已经成年了。”
郢子墨问他：“你今年高几？”
路浅说：“高二。”
郢子墨唇边依旧叼着没点燃的烟，彼时路浅才到他的胸口，他得俯身才能看清路浅的眼睛。
路浅的眼睛近乎是死的，却在郢子墨弯腰凑近时忽然变成了一湾活水，里面闪烁着的东西炽热又显眼，郢子墨一眼便能看到底。
他说：“我不喜欢比我小太多的。顾客也好，情人也好。”
郢子墨很浪荡，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对于他而言差别不大。
但某种方面来说，他又挑剔的很。
路浅拿回身份证，什么话也没说便离开了。
郢子墨以为这段孽缘就该这么结束了。起码那个时候是这么以为的。
他第三次看到路浅的时候，甚至没能第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拒绝过两次的小孩。
路浅对他说：“我十九，刚高考完，因为政审有问题，以后既无法参军也不会考公务员，体检报告在这，身体也很健康。身为一个已经成年并且能为自己未来负责的人，我要文身。”
直到又对上那双死寂角落中还藏着点星火的眼睛，郢子墨才想起眼前这小孩是谁。
记忆里的他闷笑了一声，说了什么却早已记不清了。
郢子墨觉得很奇怪，这些记忆应该早就掩埋在记忆废墟里，可偏生路浅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还记得，即使样貌都开始泛黄模糊，却只有那声音字字清晰。
郢子墨大抵问的也就是“你想文什么”这样的套话，但他记得路浅说的话。
他说：“我要文你后背的那朵莲花。”
郢子墨也想过，若是那一日没有将那朵莲花文在路浅的身上，是不是所有的故事都会终结于某个早已泛黄的午后。
然后，他便从这回忆编织而成的梦中醒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0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