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本佳人》莫四娘

1、第一章 娘

　　我安静的看着那个姐姐，她就跪在我家门口，身上的红衣沾了白雪，茫茫天地间显得分外扎眼。

　　我走到她跟前，她长长的睫毛上凝了一层薄霜，我笑着问道：“姐姐，你冷么？”

　　她摇了摇头，脸上的红晕煞是好看，冻得发白的薄唇勾起一道弧线：“小姐不用理我，小姐快进去不要着凉！”

　　我不懂那个姐姐为什么跪在我家门前，娘说我们住的地方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可我明明见过许多鸟儿在我家附近拉屎，我跑去和娘说，娘说我笨笨的，鸟不拉屎的意思就是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娘这样说我就明白了，我记事以来确实没见过什么人，我的家里只有娘、一只白鸽还有我。当然，偶尔也能见到一些动物（娘这么叫它们），可我说的话它们都听不懂，我问娘为什么会这样，娘说笑着说我傻，娘说这叫物种的不同。

　　后来我发现娘说的话并不全对，如果我的家真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红衣姐姐怎么会找上门？

　　娘说我是□□人，娘又说她是中国人，我别扭的问娘：“□□人和中国人有什么不同？”娘纠结了很久，终于给我答案：“就当是两个国家吧！”纠结这个词是娘告诉我的，她说“纠结”这个词在她的国家里很潮。

　　我问娘“潮”是什么，娘在我头上敲了个爆栗，“小丫头，哪儿来的那么多问题！真应该把你的小脑袋敲开，数数看有多少个问号！”娘说这话时笑吟吟的，脸蛋上的两个酒窝凹进去，真好玩。

　　“别再跪了，我不会回去！”娘踢开门，屋里的暖气“呼”地跑了出来，吹到脸上暖暖的。

　　“夫人……”红衣姐姐眉间轻皱，不甘的说道：“还请夫人深思，小姐身娇肉贵，凤凰山乃苦寒之地……”

　　“你竟敢拿小姐来威胁我？”娘的眉毛扬得老高，一双凤眼忽地睁大，我从未见过娘这样的表情，心里忽然害怕，娘以前老说要打我，却从不动手，那天娘只说了这一句，我却觉得娘要打人。

　　“夫人！红衣求您了，您就是气他，这五年也气够了！您回去吧！”红衣姐姐眼里含着泪苦苦哀求。

　　娘转过身，叫我进门，我乖乖的走进房门，进门之前还不忘给红衣姐姐一个微笑，“姐姐，拜拜。”娘说做小孩要有礼貌！

　　“红衣，你告诉他，我不会回去，这就是代价！”娘说完这句便关上房门，娘嘴上倔强，泪珠却一串一串的滑过脸颊。

　　我从怀里掏出小手绢递给娘，娘不接，我急急的踮起脚尖，险些摔在地上，娘吓得连忙蹲下，抱着我问：“宝贝，妈妈不是故意的，有没有弄伤你？”

　　我摇摇头，娘抱着我哭得更凶了，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有受伤，娘却哭得那么凶。

　　四年后，我又见到了红衣姐姐，这回她学聪明了，夏天来的。

　　我们住在凤凰山上，因为海拔比较高，所以山顶积雪终年不化，每年只有夏天的时候，气温才会稍微高一些。不要夸我聪明，这些都是娘教给我的，至于什么叫海拔，什么叫山顶积雪，什么叫气温我统统不知道。我只知道背下来这些东西，娘才会笑，我喜欢看娘笑，于是想着花招逗娘开心。

　　这次红衣姐姐依旧跪在我家门口，只是脸上多了几条细细的皱纹，娘的脸上是没有的，娘每七天都会放在脸上一大堆药膏，娘说这叫保养。

　　“你又来做什么？”娘清早打开门，见到红衣姐姐满脸的不悦。

　　“夫人，爷病重，但求见夫人一面。”红衣姐姐最后两个字说的非常重，听起来似乎是件极为简单的事情。

　　“不见！”娘决绝的说道：“我曾说过，老死不相往来！”

　　“夫人，”红衣姐姐这次又比上次聪明了，她拉住娘的衣角，眼泪不断往下流，“您不知道爷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爷每日都念着你的名字，每夜都抱着你送他的木偶，爷说要留着西华阁等你回来，爷说你只是生气，气过了就回来了。夫人走了这么久，爷每日都让厨子做您爱吃的饭菜，说是没准哪一天您就想通了，一回来就能吃到您爱吃的饭菜该有多好！就这样，那些饭菜热了又热，直到实在热不了，爷才让人把那些饭菜倒掉。夫人没留下什么，只留下几幅字画，爷每日都要看上许久，然后小心翼翼的收起那些字画，生怕不小心弄破了。爷就是这样度日，仅仅九年人却老的不成样子，夫人，您就是铁打的心肠也该动一动了啊！”

　　“你既然来了，他自然知道我躲在哪里，为何自己不来？”娘眼圈红红的，嘴角微微抽动。

　　“爷他……”红衣姐姐的眼神晃了晃，我知道她要说谎了，这也是娘告诉我的，娘说，这叫犯罪心理学。

　　“哼！”娘冷哼一声又道：“红衣，你终究是要骗我的！”

　　“夫人，红衣没有骗您，我说的都是真的！”红衣姐姐言辞恳切，从犯罪心理学得出结论，通常这种情况下，陈述人所陈述之事属半真实状态。“爷日日惦念您和小姐，日日都坚信您会带着小姐回去的啊！”

　　“红衣……”娘叫着她的名字，眼里却略显疲惫，片刻后才说道：“你早点这样明刀明枪的多好，也不用浪费这四年的时间。他还说什么了？”娘轻扶了一下墙壁，对我微微一笑。

　　“夫人……这不是爷的意思，是红衣……”红衣姐姐放开双手，嘴里念念的说着什么，还没等我弄明白，娘忽然说话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在外面等着！”娘叹了口气，把门关上，拉着我坐在书桌旁。

　　“依依，还记得娘教你的九九乘法表么？”娘笑着，只是那笑容不如平常那么漂亮。

　　“记得！一乘一得一，一乘二得二……”我像平时一样认认真真的背着乘法口诀。

　　“依依真棒，依依还记得娘每日要你重复的话么？”娘依旧笑着。

　　“记得！娘说：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我握着小拳头恶狠狠的说道，每次娘看见我这副样子都会笑得很开心，那天我比平时认真了百倍，娘不笑反而落了泪。

　　娘紧紧地抱着我说：“宝贝，你是妈妈唯一的宝贝。”

　　那天，娘让我和红衣姐姐下山，娘说我到了念书的年龄，一日都不可偷懒，所以让红衣姐姐背了好多书。临下山前，娘又对我说了一遍：“依依，你是娘唯一的宝贝，唯一的！”

　　自打我出生从未下过山，对山下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我只安慰了娘一句：“娘，天黑之前我就回来，你不要担心！”采蘑菇也是天黑之前到家呀！

　　娘面对我无法兑现的承诺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潇洒的挥了挥手。那天阳光格外刺眼，我抬起手挡住阳光，却不小心挡住了娘的脸，可她的身影还是那么的漂亮，我一生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