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杀》龙五爷

99、兄弟（一）

　　那晚原本该闹得轰轰烈烈、满城风雨的“杀人直播”，因为李清麟短短几句话，以一种近乎仓促的姿态“被迫”结束了——

　　20:43，市议政厅死了第一个人，同时，李清麟事先录制好的录像播出;

　　20:47，段林友在全网面前亲口道出当年买妻案的全部经过；

　　21:25，其余在场官员陆续承认曾参与买妻案，充当保护伞；

　　21:41，位于二十三公里外城南另一高级住宅小区里，被悄无声息地劫持了一个多小时之久的官员家属们，成功获救。至此，“Y市杀人直播”案告一段落。

　　然而，“直播”虽然结束了，因其而发酵的社会舆论却才刚刚开始。通过段林友那长达半个多小时的“认罪”，全联邦公民这才得以知晓曾闹得沸沸扬扬的“买妻案”的全部真相。

　　早在十九年前，段林友曾做过W市F县警局局长。时年社会动荡，F县经济在本就糟糕的大环境下更是烂得一枝独秀，因此本县适龄女青年能进城的都进城了，剩下的也成了百家争抢的“香饽饽”；然而狼多肉少之下，县里的彩礼随之水涨船高、逐渐开始疯狂内卷——

　　“最高的时候，要掏出五十万才能娶到一个老婆。各村里全是些穷到需要政府救济才能勉强维持生计的光棍，哪儿来的闲钱付彩礼？于是恶性循环之下，逐渐有些头脑灵活的人盯上了人口买*卖这个‘一本万利’的生意。”

　　当晚在“直播”中，段林友叹息道：“我承认，周晓梅就是其中一位被从外省拐来的妇女，嫁到F村之后给姜树民生了八个儿子，期间也曾试图逃跑，但都被村里人给截了回来，然后就被当成牲口一样用铁链子锁在猪圈里。当年我也曾接到过周晓梅的报案，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当做一回事。”

　　“快二十年过去了，我本以为这件事早该被扫进历史的故纸堆里，再无重见天日之时；然而我无论也没能想到，随着网络直播时代来临，姜树民竟恬不知耻地将这件事作为一种炫耀资本主动在网上自曝，引来广大网民围观，从而赚取眼球和流量！”

　　“再后来，因为此事引发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除人贩子和收留被拐卖妇女的姜树民被刑拘之外，当地官场也发生地震，抓了一批、关了一批、下马了一批……时过境迁，我得以逃过一劫，却没想到天道终有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最后，他再次长叹一声，低声道：“人在做，天在看！罪恶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被掩埋，我的渎职、失职之罪，终究还是要交由人民、交由历史来审判。”

　　……

　　白崇简对着新闻翻了又翻，觉得十分索然无味。反倒是施墨湘对着手机屏幕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吃几个人的狰狞模样：“他妈的，这个混蛋！”

　　“的确是个混蛋。”一个优雅中带着些许贱意的男中音悠然响起。施墨湘猛地抬头，却正对上某张邪魅狂狷的脸：“……沈重泽？你怎么进来的！”

　　“哦呀哦呀~”沈重泽贱皮贱脸地贴上前去，膈应得施墨湘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施警官莫非不欢迎人家？人家好伤心的说……嗷！”

　　下一秒，他一边哀嚎一边抱起左腿开始原地单脚跳。施墨湘收回右脚，眼神冷厉地瞪着他：“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谁放你进来的，说！”

　　“是我。”白崇简在一旁接下话头，面无表情道：“他是李清麟的律师，并且已经通过了探视申请。”

　　“……”闻言，施墨湘又狠狠地瞪了沈重泽一眼，旋即将视线重新移回手机屏幕。沈重泽好奇地凑上前去，看她五指翻飞：“你在做什么？让我康康！”

　　施墨湘白了他一眼：“你不是来探视的吗？干你的正事去！别来烦我！”

　　“我的正事就是找美女警花你聊聊工作嘛……哎，你别走啊！”

　　“滚！别跟着我！”

　　“哎呀，美女是不是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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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着两个活宝“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似的离开了办公室，白崇简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抱起电脑和桌上散落的纸质文件，向羁押室走去。果不其然，施墨湘已抢先一步到了那里，此时正情绪激动地问着什么，而沈重泽则站在她旁边，嬉皮笑脸地到处打岔，气得施墨湘抬手就要揍他——

　　“夭寿啦！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

　　没过几分钟，沈重泽就像兔子一样蹿了出来，身后追着气急败坏的施墨湘。直到两人身影远了，他还能听见某个贱兮兮的声音：

　　“来追我呀？追到我，我就让你嘿嘿嘿~”

　　真是个幼稚且邪气的家伙。白崇简毫无恶意地想着，径自走了进去。

　　羁押室和外面之间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下面有一处小小的缺口，似乎是供外面和里面传递文件和饮食之用，玻璃里面竖着铁栏；再看设施，条件并不是很好。李清麟倚坐在靠着床的墙边，两条长腿很随意地岔开坐着，见他走过来也只是侧过头，微微笑道：“忙了一夜？”

　　白崇简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德行：头发蓬乱，黑眼圈浓重得遮都遮不住，衣服上满是睡沙发睡出来的层层褶皱，比里面的那个杀人犯还要狼狈——做警察做到这份儿上，也是没谁了。

　　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的手腕上。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李清麟如今虽松松垮垮地戴着手铐，却没锁脚镣，“待遇”却是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转念一想，他了然道：“是因为昨天你救了那些人，上头特许的？”

　　李清麟眯起双眼，好像没听懂他所指为何。白崇简正觉得有些尴尬，他却不答反问：“段林友他们还说了什么？”

　　白崇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什么意思？他们还需要说些什么？”昨天该交代的不是都已经交代了吗？

　　见他一脸茫然，李清麟瞬间就明白了。后者轻轻冷笑了声，将后背重新靠回墙上：“什么时候回去？”

　　“已经报上去了，估计最快明天或者后天吧，不过也说不准这里还有些需要你协助调查的事项，再耽搁几天也未可知。”白崇简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然后才问道：“季老师呢？你……投案自首了，她怎么办？”

　　李清麟沉默不语。

　　“她现在在哪儿？”白崇简忽然有些慌了——昨天忙了一夜，他竟然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的事：“她还好吗？”

　　“她很安全。”

　　李清麟只说了四个字，便闭上嘴三缄其口。白崇简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虽然心有疑惑，但出于对眼前这个男人本能的信任，最后还是舒了口气：“那就好。”

　　半晌难堪的沉默。

　　“小半年过去了。你之前那些……事情，除了齐木的尸体失踪成谜之外，基本都已定案。”

　　白崇简又道：“如果索多玛没有下一步行动，你的案子很快就会结束侦查，然后经由检察院移交法院审理。”

　　结束侦查就意味着离开庭不远了。开庭就意味着判决，判决就意味着死亡。李清麟，人人都恋生怕死，你又岂能例外？

　　“半年……呵。”

　　谁知李清麟竟轻轻笑了起来。白崇简原本还有些伤感，被他这破坏气氛的一笑，气得险些破功：“这很好笑吗？”

　　“不好笑吗？”

　　“你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白崇简彻底无语了：“而且这件事十分蹊跷——明明直到半个月前他们还一点头绪都没有，怎么忽然就拿到了你那些案子的关键证据……”

　　他脸上暴躁的表情忽然定格，然后逐渐的，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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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乱该结束了。”

　　A市，联邦中央议会，元老院特别会议。

　　一位头发全白的老者坐在首位。他看上去八十来岁的年纪，面目看似慈祥，一双眯缝似的小眼睛里却透着矍铄的精光，令人望而生畏。此时，他平淡地说道：“今天我请大家过来，就是为了商讨终结‘索多玛’犯罪集团一事。”

　　“索多玛，又称S.D.M,最早出现于2523年，至今在我国潜藏、秘密扩*张已有十年。今年连环杀手李清麟归案后，索多玛更是从幕后走向台前，在全联邦民众面前表演了一出又一出闹剧，引发社会动荡，也极其严重地破坏了联邦政府的公信力！”

　　“因此，解决索多玛造成的混乱已然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元老们，在这种时刻我们必须勠力同心、统一*思*想，毫不动摇地坚决打击一切犯罪势力！不管它背后站着谁、代表了谁，我们——都绝不退让！”

　　老人——裘子山，联邦元老院长老兼最高实际掌权者，上述那番看似毫无逻辑可言的话并非没有所指。近年来联邦和大洋国关系日趋恶化，而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头”的索多玛，自然而然就成了元老院眼中的“（此处和谐）”，应被坚决予以彻底清除，斩草除根。

　　他慷慨激昂地演说了一番，其他元老始终保持着安静：按照联邦的权力体系，总统只是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拥有绝对实权的元老院、尤其是首席元老——长老，也就是裘子山，才是真正的“王”。

　　总统华庭在下面听着众元老相继发言。不出所料，七个人里六个人都支持用雷霆手段、以暴制暴地扫除境内索多玛组织及其成员，同时亦有人顺势提出，要将和索多玛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李清麟，尽快正法。

　　“按照联邦相关法律规定，侦查尚未终结，此时谈及审判定罪量刑，未免太早了些。”

　　华庭不慌不忙地开口：“并且，昨晚Y市的大案就是在李清麟的协助下才得以兵不血刃地顺利解决，顺道也恢复了部分政府公信力。即便此人曾身负命案，如今毕竟也立下了不世之功，不能因罪行而尽数将功劳抹杀。”

　　会议结束后，华庭回到了总统府，沿着花园通幽小径开始散步。不多时秘书长却走上前来，神色凝重道：“总统先生，安全部有消息传来，请您过目。”

　　华庭接过秘书长递来的文件，先是粗略地扫了一眼，旋即神情陡然变得认真起来。他又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末了，自言自语道：“为什么……”

　　正当这时，手机却响了起来。秘书长刚有些疑惑，想要问些什么，却被华庭制止。后者轻轻冲他挥了下手：“小刘，你先忙吧，我有事出去一会儿。”

　　“好的总统先生，我这就去联系警卫处……”秘书刚要去找保镖，却又被华庭再次制止：

　　“给我一个小时的自由时间吧，尊敬的秘书长先生。”华庭平和地开着玩笑：“我不会弃总统府而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