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杀》龙五爷

91、背叛（四）

　　午后，街角的咖啡厅。

　　季笙秋双手捧着咖啡杯，坐在靠近窗户的座位上发呆。她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大概一个多小时后，另一个人终于姗姗来迟地坐到了她的对面。

　　——说是“姗姗来迟”，其实着实是冤枉了他。毕竟……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季笙秋按熄了手机屏幕，叹道：“果然是你，一如既往的守时。”

　　这么“抱怨”的时候，她看向他的眼神却是含着笑的。对面，李清麟的脸色似乎比之前更苍白了些，平素总是面具一样挂在脸上的微笑也消失不见了：“你发什么疯？”

　　就在半小时前，他刚刚“解决”完霍桑那边的事，便收到了她的短信。短信内容很简单——

　　“下午两点，西四环Luffet咖啡厅见。否则，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我以为你会装作没看见，或者压根就不在乎呢。”季笙秋心虚地打了个哈哈：“不写夸张一点，你又怎么会来见我？”

　　“……”

　　李清麟似是十分头疼地以手扶额。这个女人，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她知不知道，自己就为了这一句话连易容都来不及就命也不顾地打车过来了——

　　是啊，他确实在乎她，在乎得要命。可这有什么用？关心、在乎一个人，能改变现实吗？能救人吗？

　　“如果只是为了寻我开心，那么，恕不奉陪。”冷冷地撂下一句，李清麟看都不再看她一眼，起身就要离开。却不料季笙秋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下一秒就像只树袋熊一般抱住了他！

　　这一抱不要紧，四周安静用餐的顾客纷纷向这边看了过来，李清麟只得把头顶的鸭舌帽压得更低了些，眉头皱的死紧：“季笙秋！你……”

　　“我们换个地方，这里人多。”她附在他耳边，轻轻道：“我会害羞的。”

　　半小时后，两人来到了江边。此时虽已濒临初冬，可亚热带雨林气候的Y市并不像内陆地区那般干冷，尤其是这片靠着大片水域的地区，空气中更是常年弥漫着氤氲柔和的水雾，温暖而潮湿，衬着苍穹之下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简直堪称一座纯天然的小型植物园。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我的博士先生？”季笙秋拉着他的手，半强迫式的将他按着坐下，自己也随之坐在他身边，丝毫不守“男女大防”地把头靠在他愈发瘦削、甚至已经变得嶙峋的肩头上，笑嘻嘻道。

　　李清麟任她摆弄，倒也没有挣扎不从的意思，淡淡道：“大概是澜沧江的某条支流？”

　　“Bingo！”季笙秋冲他竖起大拇指：“果然是学霸，文科知识居然也知道得这么多？对，这里就是澜沧江最重要的支流之一，黑河——你看，前面的水是不是很绿？”

　　李清麟眯起眼睛稍稍看了眼，旋即点头。其实，他在没戴眼镜的时候只能看清眼前不到五米的距离，因此也根本分辨不清河水究竟是什么颜色。季笙秋的声音此时又在耳畔响起：“对呀，这里的河水墨绿墨绿的，像被人泼了墨，人们就给它起名‘黑河’。顺便一提，我妈当时就是在这里旅游的时候，被我爹求婚的哦？”

　　“……嗯。”

　　李清麟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他不是白痴，情商甚至比一般人还要高些，当然知道她为什么要提起这件往事。可事到如今，他还能如何回应她？

　　“呐。”季笙秋似有意似无意地用手指绕着他开始变得有些长了的头发：“李清麟，我喜欢你，嫁给我吧。”

　　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疯？

　　李清麟长眉微蹙，想发火，可良好的教养让他无从开口。他在破口而出一句“你有病吗？”和装作没听见之间踌躇许久，最终只是礼貌地微笑道：“反了吧？”

　　“哦呀！”

　　听到这三个字，季笙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瞪大了双眼，吭吭唧唧地撒娇道：“反了的意思，就是我虽然不能娶你，但能嫁给你，对不对？”

　　“……”李清麟头疼地以手扶额：“季小姐，我说过了，我对你没有那种想法。”

　　撒谎并不是非常困难的事，只要它是最优选择——所以他此时此刻，心如止水。

　　“随你吧！”季笙秋也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反应，继续用头蹭他的肩膀：“你可以不喜欢我，也可以拒绝我，但我喜欢你这件事你不能管！”

　　李清麟苦笑了下，耐着性子反问：“还有别的事么？”

　　季笙秋立刻坐直身子，不满道：“怎么啦，你又要把我甩开自己单干？不是说好同意和我合作的吗？”

　　这话他确实说过，可是她是不是忘了前面还有句话？

　　和女人是讲不通道理的，也千万不要讲道理——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李清麟才深刻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其实是个大男子主义者。于是，认清自己本质的某人很快就有了应对之策：“好好，都是我的错。你想怎样，就怎么样吧。”

　　“……”这一次，换成季笙秋无言以对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委屈，可再委屈却也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敢情迄今为止自己这掏心掏肺的对他好、向他表白，全都是自作多情？

　　见她一副泫然欲涕的模样，李清麟叹了口气，沉默着起身就要离开。季笙秋眼睁睁看着他起身离去，向来牙尖嘴利如她竟想不出合适的说辞挽留，就这么傻呆呆地目送他——

　　直到一声枪响。紧接着，她就感到腹部一阵钝痛。

　　Y市第一市立医院挂号处迎来了一位奇怪的患者和患者家属。

　　患者是名女性，是被她的男性家属抱过来的，看上去像是她的丈夫。到挂号处的时候，她的神志还是清醒的，可腹部伤口的鲜血已经把她自己的衣服浸透了。男人的衣服也被她的血染了一身，甚至脸上也溅的到处都是，连五官都已经分辨不清，可他的声音却还算冷静：

　　“她中枪了，需要立刻手术，请务必快些。”

　　柜台的护士是在一脸懵*逼中帮他完成挂号、签署告知书、送进手术室等一系列流程的。二十几年了，这还是头一次见着有人中枪，即便是最有经验的医生都束手无策——

　　“大动脉血管爆裂、腹部多处脏器极有可能受损！这都过多久了你才把人送过来，让我们怎么救，啊？！”

　　暴脾气的主治医师一边摸着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命令着护士把病人推进手术室，一边厉声呵斥着眼前一脸一身血污的男人：“为什么不叫救护车？！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当医院医生都是神仙是吧？！”

　　“我叫了，限行。”男人神色木然地答道。

　　医生愣了一愣，这才想起来最近因为“玫瑰女王”扬言要炸居民楼，整个Y市临时制定机动车限号行驶、四处设卡检查的政策，结果这两天就连保障基本民生的救护车都没法顺利通行——这件事已经被网民骂上了热搜，可惜市议/政厅的老/爷们无人理会：

　　毕竟，比起所谓民生，还是头顶的乌纱更重要、更香。

　　“……就算没有救护车，不会叫辆网约车或者出租车啊？”

　　“我叫了，”男人攥紧了拳头：“没人愿意载我们。”

　　医生又一愣，这才终于想起来——自多年前某地法院判决见义勇为将路上摔倒老人送进医院的年轻人向老人全额赔偿之后，“见死不救”已经成了整个社会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不再和男人多费口舌，他转身就要关门，却没想到这看上去柔弱可欺的男人一把攥住了门把手：“我也是医生，让我进去帮忙。”

　　妈的，这人是疯了吗？！

　　医生刚想送他一个滚字，却在对上他那双奇异的灰眼睛之时，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好的，请进。”他迷茫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在护士们张口结舌的注视下，真的把人请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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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崇简接到电话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晚饭时间了。几乎是一见到李清麟，他内心那股子无明业火就腾地蹿起三丈高，冲上前去一把揪起对方的衣领子：“她怎么会出事！你明明就在她身边——你就是这么照看她的？！啊？”

　　李清麟任他拽着死命摇晃，却只是直视他的双眼，由始至终一言不发。白崇简瞄了眼病床上不省人事的女人，更加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掉头就是一拳砸了下去！

　　“砰！”

　　孰料，向来伸手敏捷的李清麟，这次居然躲都不躲，结果被这一拳重重砸在脸上，磕在鼻梁正中，然后立时就流了鼻血。白崇简这边也并不好过——李清麟的鼻骨又高又陡，坚硬的骨头磕得他手疼得几乎麻木。眼见着对方捂着鼻子倚墙坐了下去，他居然有些愧疚了，旋即又狠下心来恨声道：“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让你陪葬！”

　　李清麟揩了把鼻血，鼻梁传来的阵阵剧烈的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白崇简不再理他，转过头来又确认了遍季笙秋的情况：还好，呼吸平稳，看心电图也都还算正常，应该是已经渡过了危险期。

　　“她出来找我，你为何不拦着？”

　　白崇简动作一滞。过了几秒，他才微微侧过头，冷冷道：“你在甩锅？”

　　“不，我的意思是，”李清麟的声音有些沉闷，像是鼻子已经不通气了似的：“以你的性格，绝不会放任她来找我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

　　白崇简忽然词穷。他该怎么说，自己是被季笙秋一个眼神给弄晕的？鬼才信吧！为了缓解这种尴尬，他索性心虚地大声反驳，顺便将话题岔了过去：“到底是谁想杀她？你看到了么？”

　　“没有。”李清麟又抹了一把鼻血，声音也愈发沙哑：“此事我会解决，放心。”

　　又是这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装模作样！白崇简心中火气愈发旺盛，便意随心动地又一次把他拎了起来：“李清麟！你自己惹的麻烦你自己解决，为什么要把她牵扯进来，把我们都牵扯进来？你为什么还不去死！只要你死了，这一切、这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你这个——灾星！”

　　“我会的，但不是现在。”李清麟难受地喘了几口气，脸色惨白如纸。白崇简见他精神愈发不济，眼睛里红血丝多得骇人，心里也隐约有些恻隐：“……她现在怎么样了？我听医生说不是他做的手术，他也不会做这种手术？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做的。”

　　白崇简哑口无言。他想起了李清麟曾当过外科大夫这件事，但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能如此冷静地给自己的女人开刀——像对待牲畜一样对她开膛破肚、在伤口处穿针引线……

　　“可她受的是枪伤，不是一般的外伤！”白崇简厉喝道：“专业医生都不敢开刀，你怎么，你怎么敢——”

　　“我在东南亚待过几年，枪伤见得多了……心里有数。”李清麟闭了闭眼，咳了几声，才勉强道：“放心，她只是失血，脏器并未受损。”

　　“失血？那她现在……医院的血库，对，血库！”白崇简急匆匆地就往外跑，却被李清麟一句话定在原地：

　　“我已经给她输过血了。”

　　虽然，为了避免出现溶血不能输太多，但也总算争取到了足够的验血和配型时间……

　　“什么？”白崇简皱紧了眉头，开始语无伦次：“你这不是胡闹吗？这么短的时间她既要动手术还要验血输血，你这，你这血型能配得上么？配不上就输血，难道不是要害死她？！”

　　“……”

　　李清麟重重地叹了口气。白崇简正觉得奇怪时，他却开了尊口：“我睡一会儿，你照顾好她，多谢了。”

　　说完这句话，李清麟便疲惫不堪地阖上双眼，随即，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