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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黄雀在后 ...

  •   三日后,N市看守所。

      季笙秋还是第一次见到柳寻其人。这位传闻中一手制造了震惊全国“8.2特大爆炸案”的犯罪嫌疑人很出乎意料的、是个面容清俊、神态平和的中年人,居然也是个教科书式的“非典型”连环杀手形象。

      ——如同李清麟一样的,颇具“反差”之感。

      你当时明明有机会逃离现场,为什么要留在原地束手就擒?为什么要留夏之江一命?岳绝和那两个半大孩子又去哪儿了?

      季笙秋肚子里明明有一堆问题等他解谜,可出口的却是这么一句:“说吧,想和警方做什么交易?”

      闻言,柳寻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语气和他的人一样温和:“你就是季笙秋,对吧?听说你是犯罪心理咨询师?”

      季笙秋一愣。她实在没预料到,眼前这位赫赫有名的凶手竟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转念一想,她忽然羞涩地拢了拢头发:“原来你也看过我的节目?真是缘分。所以……”

      “知道么,季小姐?”柳寻平静却强硬地打断她道:“像你这样的人,一般的杀手可能不会感兴趣;可对于我们这种人而言,你就像是道摆在五星级饭店餐桌上的开胃大餐,实在令人垂涎三尺、欲罢不能。”

      这样说着,他缓缓地阖了眼,仰起脖子做了个深呼吸的姿态:“我仿佛已经看到你被分尸之后的美妙景象了……你的血,味道一定非常鲜美。”复又睁开双眼,开玩笑似的说了句:“我想,李清麟也一定像我一样‘喜欢’你呐。”

      季笙秋摸了摸鼻子,脸上没有半点被吓到的恐惧:“我看过你的口供。你交待的非常细致,这案子已经可以结案了——你没有任何机会活着走出这里了,柳先生。”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嫣然一笑:“所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我宠你嘛!”

      柳寻被她逗得哈哈笑了几声,才道:“有意思,果然很有意思!”神情陡然严肃起来:“不过季小姐,你不会真以为我在吓你吧?你以为,我是精神病态型杀手,李清麟就是个正常人了?难道你真的以为,他只是因为被继父性/侵虐/待才会成为连环杀手的?”

      季笙秋终于笑不出来了。她握紧拳头,身子微微前倾:“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她说过“他是精神病态”这句话?谁告诉他的?

      谁在监视她,谁出卖了她——谁是内鬼?!

      “如今是我在问你,还轮不到你来窥探我的想法。”定了定神,她冷笑道:“至于李清麟的事,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好,现在说回正题。你变相主动投案,到底意欲何为?”

      “看来季小姐也是个爽快人。”柳寻很放松地向后一靠,微笑着:“很简单,我要你们彻查夏之江这些年来所犯下的一切罪行,枪毙了他。否则,我非但不会再向警方提供本案任何证据线索,而且还会当庭翻供。”

      柳寻的威胁并非没有依据。到目前为止,除了他本人的供述和一些间接证据之外,尚无足以定案的直接证据可供使用,这种情况下如果想要定案就必须有犯罪嫌疑人的认罪供述;若柳寻真的翻案,事情可就麻烦了!

      对于这件事,事后她如是对白崇简发牢骚:

      “姓柳的这他妈是把我当成叮当猫了?我要是有那个把夏之江及其背后势力连根拔起的实力,我还用苦逼兮兮地大老远跑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当名侦探柯南?!”

      “你说得对。”白崇简面无表情地冲她一点头,旋即转脸看向病床上的李清麟:“他怎么还不醒?”

      “……”被彻底无视的季笙秋捂了捂额头,郁闷反问:“怎嘛,就这么几天你居然也爱上他了?”

      闻言,白崇简似是颇为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这恶意的提问:“没有。”

      这钢铁直男忒的老实,逗着忒没意思!

      她这边风平浪静,外界却早已洪水滔天——先是越来越多关于夏之江的“黑料”相继爆出、引爆民间舆论;继而与其勾结的、以王阳为首的N市大小官员十数人遭到刑事立案审查,从而引发了整个N市官场大震动……

      就仿佛是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推动着一般,事态正如多米诺骨牌般逐步坍塌、失去控制。

      至于“8.2爆炸案”始作俑者柳寻最后如何处置,也不是她这种层级的小人物所能插手的了。对于如今的她而言,“破案”之后最大的收获无非是——

      回到A市后的第一天,许局长就将她客客气气地请到办公室里,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对她此行大加赞赏。季笙秋冷不丁被如此一顿狂风骤雨式的表扬,听得那叫一个云里雾里、头晕脑胀,刚想开口,却被许松接下来的一句吓得一口茶水差点儿喷桌子上:

      “……经市里决定,正式接纳你为公务编制人员,以示嘉奖!”

      “噗——咳咳咳咳咳!”

      季笙秋抚了抚呛得难受的胸口,咳嗽了好半天才缓过来些许:“等等,我什么时候申请过转入编制内了?”

      “臭丫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多少人求而不得!”许松骂骂咧咧地拍了一下她的脑壳:“你难道不明白有编制和没编制的区别?”

      季笙秋当然明白。傻子都明白的事情,她能不懂?

      “可我不喜欢被所谓规则、纪律拘束的感觉。”她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我爱自由。”

      “……幼稚!胡闹!”对于她这堪称诡异的借口,许松根本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他简单粗暴地骂了她一通,然后把她撵出了办公室;然而向来谨慎的季某人不做则已、一做做绝——直接越过许松局长向市里组/织部写了一封“陈情书”,婉拒成为所谓的正式“公职人员”。

      “入编”风波平息第二天,白崇简就很突兀地邀请她出去吃饭,然后在吃饭的过程中、很突兀地说了句:

      “季老师,和我交往。”

      经历了昨天许松的“惊吓”,季笙秋这回所幸没有一口老血喷出来。她向后一靠椅子背,两眼望天,喃喃道:“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老子想回火星……”

      “我没在开玩笑。”白崇简丝毫没有半点被婉拒的意识,继续说了下去:“我比你年纪大,为人稳重,有京城户口和房子、车子,存款充裕,足够照顾你和孩子。”

      “等……等等!”季笙秋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吓得嘴都瓢了:“孩子?哪儿来的孩子?!”

      “你和我结婚之后,自然会有孩子。”白崇简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仿佛根本没有发觉自己的发言哪里不妥:“季老师,你年纪也不小了,正处于生育的最佳年龄尾期,因此我认为我们两个现在结为夫妻非常合适。”

      “……”

      你他妈神经病吧?!

      季笙秋现在非常想把这句话直接扔他脸上,再一记左勾拳一记右鞭腿削得他满地找牙!然而有些事终究也只能想一想,出于现实考虑,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冷笑了声:“呵呵,是吗?这真是我听过的最不好笑的笑话了。”

      说罢,拎起包转身就走。白崇简在她身后不解地追问:“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季笙秋头也不回地森然道:“我对你没意思——虽然你确实很优秀,很适合结婚,可我对你半点‘性趣’都没有。你刚才的那些话,我已经视为对我作为女性的一种物化和歧视了!白科长,还请你另请高明吧,告辞!”

      ……

      俗话说得好,撒气一时爽,和好火葬场。待回到市医院看望李清麟时,季笙秋的气性也过了、因而忽然莫名地心虚起来:尤其,当她眼见白崇简就坐在李清麟病床前不停地敲着键盘时,她的愧疚之情就愈发浓重了。

      她进到病房里的时候,李清麟已经醒了。这些天他三天里能有两天半都处在昏迷之中,好在随着时间推移,身子倒是恢复了不少,意识清醒的时候也逐渐多了许多。听见她的脚步声,白崇简连头都没回,反而是李清麟主动跟她打了声招呼:“季小姐。”

      “哦,你醒啦。”季笙秋马马虎虎地应了句,把买来的果篮放在他床头前面,两只眼心虚地盯着白崇简的背影。正当她犹豫着该以怎样的姿势向白崇简道歉时,后者忽然激动地一拍桌子:“成了!”

      什么成了?

      季笙秋正一头雾水,白崇简就顶着一脸憨厚的傻样转头看向床上的病人:“又翻了一倍,你很厉害。”

      我去,这什么情况?季笙秋诧异地也看向李清麟,后者苍白的脸虽然因为伤病而瘦得几乎脱了相,却仍很有礼貌地牵了牵嘴角,微笑了下表示回应。转头一看白崇简的电脑屏幕,她不禁笑出了声:“我去,老白你炒股呢?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电脑炒股啊?”

      说也奇怪,“老白”二字一出口,之前尴尬的感觉便即烟消云散了!白崇简扭头重新看回电脑,头也不回地:“我又赚了一万。”

      “?”

      “如果你想业余时间赚外快,找他。”白崇简终于回头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你们聊,我走。”

      直到病房门被重重关上,季笙秋仍旧一脸迷茫。她问李清麟:“我说错什么话了吗?什么赚外快、一万两万的,你俩刚才干嘛呢?”

      “如你所见,”李清麟的声音仍很虚弱,但明显比前几天连贯了许多:“他在炒股,我在休息。”

      他答得如此认真,以至于她想找个机会开玩笑都不行,只得叹了口气:“歪,你可真没幽默感。话说他炒股挣了一万,为什么要夸你牛逼?你教他炒股?……等等,你居然懂炒股?!”

      李清麟点了点头。

      “我靠,牛逼啊!”要不是怕怼到伤口,她简直想一拳锤他胸口上了:“学历高,武力值爆表、过目不忘,还会炒股……美人儿,你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咳咳……!”李清麟被她这糟糕透顶的恭维方式呛得险些一口血喷出来,然后原地去世。季笙秋熟视无睹地追问:“你之前十几年里四处漂泊、居无定所,还能一边做无业游民一边杀人,是不是靠着这手理财的好本事呀?”

      李清麟稍稍止住咳嗽,很勉强地“嗯”了声。季笙秋眼睛都亮了,嘟起樱桃小嘴:“教教我呗大佬!人家~也想~赚更多的小钱钱~嘛QAQ!”

      她今天是受什么刺激了,居然对着他这个连环杀手恶意卖萌……?

      李清麟虚弱地苦笑了声:“我现在需要休息。”他好心地提醒她:“以后有机会的。”

      “切,小气。”季笙秋郁闷地横了他一眼,顺道把一瓣橘子喂到他嘴边:“不教我,那你干嘛教老白炒股啊?”

      “如你所见,我在讨好白科长。”李清麟莞尔道:“毕竟,他的态度直接决定了我以后的日子好不好过。”

      “……”季笙秋被他这真挚到无可挑剔的回答噎住了。半晌,她才终于捋顺了胸口憋着的气儿:“好吧,那先不聊这个了。关于柳寻的案子——”

      李清麟重新阖上双眼,抬起一只手抚上额头,现出难受而脆弱的模样来:“我很累。”

      他这简单的三个字,竟成功地把她接下来的一切疑问全都堵回了嘴里。你明明有机会亲手除掉夏之江,为什么不做,而是把他留给柳寻去杀?为什么要间接帮助和促成岳绝、蒋峰、胡蝶逍遥法外?即便抓到了夏之江,可他背后的恶势力并未被连根拔起,以你嫉恶如仇的性子,居然能容忍这种稀里糊涂的结局?我不信!

      可话到嘴边,最后却只余一声叹息:“李清麟,我发现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她苦恼地挠着后脑勺,似是自言自语道:“我要怎么做,才能打开你的心结?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坦诚相见?”

      可惜没有回应——因为病人又一次悄无声息地陷入了昏迷之中。自这次“不欢而散”后不久,她便因工作需要回到警署,操起了老本行:为看守所和监狱里的犯人们做心理评估与咨询,如同过去五年间所做的那种无聊工作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按照规定,“8.2爆炸案”告破之后,季笙秋也就没了继续与白崇简共事的机会——这意味着,她终于得以摆脱和他朝夕相处下的尴尬;但另一方面,她也没了继续接触某个杀人犯的机会,生活在重归平静的同时,竟未免变得枯燥、乏味了起来。

      这段日子里还发生了许多意料不到的事,比如,夏之江归案后没几天就交代了他这些年所犯下的恶行,然后非常突然地暴毙于医院里;再比如,柳寻在夏之江死后不到三天,也在看守所里自尽,死因据称系用圆珠笔芯生生戳烂了自己的喉咙……本来他们的死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可上头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愣是把这两件事全给压了下去,对外只称大案已经告破,用以安抚民心,以儆效尤。

      再次见到李清麟时,已是十天之后。很意外的是,他此时却不在医院里,而是被重新带回了看守所:A市警方之所以这么做,大概是为了防止某些不必要的意外和危险发生;而且李清麟的伤势看似严重,其实也确如他本人所判断的那样,因为是贯穿伤而并不致命、甚至没有造成什么后遗症,所以具备出院的基本条件。饶是如此,看守所还是很“人道”地准备了一个“单间病房”供他休养,条件待遇却是比从前好了不知多少。

      季笙秋进门的时候,李清麟正在“病房”里扶着墙站在窗前,透过重重铁栏望向外面的景色。听见她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很自然地打了声招呼:“早上好,季小姐。”

      季笙秋打量了他一番,惊喜地发现他的气色看上去健康了很多,手脚上也没再锁任何械具——负责看守他的管教骆建明告诉她,这是因为协助破案立下大功,同时考虑到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上头决定给予他一定程度的“优待”,以示奖励。于是她也冲他笑了一下:“嗨,早上好。”

      这样说着,季笙秋一边拢了拢头发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李清麟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她对面,也坐了下来,水墨似的灰眸带着些许笑意打量了她一番:“你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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