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杀》龙五爷

3、往事

　　“2514年，F市发生一起初中老师刘某在违规校外补课期间坠楼事件，当时公安机关定性为失足坠亡。李清麟归案后，主动交代刘某系被其谋杀。”季笙秋拨拉着档案材料的边儿，神色凝重地自言自语：“李清麟是2499年出生，也就是说，作案时年仅15岁。”

　　15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干很多事，也干不了很多事。这个年纪的孩子杀人——而且还是个成年男人，蚍蜉撼大树，怎么想都觉得荒唐可笑。

　　季笙秋放下卷宗，修长手指揉着额头。她生得容貌清秀柔和，额头却是个方方正正、宽宽阔阔的形状，不像一般女人那样垂直式的饱满圆润，而是男性化的平坦、后倾，这样的特征让她即使披着长发也显得脸部轮廓棱角分明。不过，抛开这些不说，整体上看她还算是“美女”级别的——一位御姐风美女。

　　“这事儿当年闹得挺大，死者家属案发后一直上*访，坚称不是意外而是他杀，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案子也就一直压着，大概是因为证据不足无法认定牵扯到刑事犯罪吧。”负责接待她的市局工作人员解释道：“这不，他这边主动交代一身轻松，上边儿头都快疼炸了——考虑到社会舆论，公布不行不公布也不行，最后还是捅漏出去了，唉。”

　　“既然舆论压力那么大，当地警署也重启调查了吧？”

　　“嗯，听说已经这么做了。好在当年家属闹得厉害，死者火化前留存了大量的照片和勘验资料，说不定真能让真相大白呢。”

　　“按照刑事诉讼法，想破命案，只有嫌疑人的口供可不够。这都快二十年前的旧账了，真要翻起来，够当地公安喝一壶的。”季笙秋笑笑，又问：“所有案卷都在这儿了吧？笔录全吗？”

　　“季老师你放心，都是全的。”工作人员对这个外聘的“公职人员”态度谈不上多热情，但还算尊敬：“领导吩咐了，只要不是机密文件，都会尽数提供给你。”

　　“多谢了哈。”季笙秋无所谓地一抬肩膀，礼貌性表示感谢，旋即又开始埋头看卷宗。当翻到“询问/讯问笔录”那一部分时，她的手停住了，原本懒散的模样也收敛了起来——

　　六月十日上午11点，A市公安局询问室。讯问人：李响，记录人：刘鹏。被讯问人：李清粼。“粼”字下有一条浅浅的划线。季笙秋皱了皱眉，骂了句什么，接着看了下去——

　　……（前略）问：你是如何归案的？
　　答：群众扭送。
　　问：再提示你一遍，如实回答，是否具有自首情节？
　　答：没有。
　　问：扭送者与你什么关系？
　　答：不认识。
　　问：扭送者如何制服你的？
　　答：这个问题与我的案子没有任何关系。你们警方不会食言而肥吧？
　　问：请注意你的态度！现在交代你的犯罪事实，不允许欺骗、隐瞒、夸大或者避重就轻，听清楚了吗？
　　答：哦。
　　问：你要交代什么事情？发生时间，地点，所涉人员身份？
　　答：我杀了人。
　　问：再重复一遍问题，案件发生时间、地点、人员身份，逐个交代清楚。
　　答：好吧。我从2513年起至今，陆续杀死11个人，他们的名字有些已经记不清了，我说时间地点，相信你们能从内部系统里调出来。
　　……

　　“这家伙看起来真像个骗子。”季笙秋好笑地用手指敲了敲他最后签字捺印的地方——他的字很漂亮，遒劲有力，颇有美感。

　　其实，如果不是后来从他住处搜出来了记录其杀害网红萧公子全过程的录像，警方最开始也是把他当成替同伙骗赏金的骗子、或者神经失常的中二病疯子。季笙秋注意到一个细节——警方搜出来的“录像”是案发当天刻录在他电脑硬盘上的，不知为什么隔了几天便被删除，随即又被从垃圾站里彻底清除；很可惜，警方技术部门高手如云，很快就把被“彻底删除”的最重要证据给恢复了出来，这才宣示“7.22新闻发布会虐杀案”彻底告破，也由此成就了他变态杀手“孤独行刑者”的鼎鼎大名。

　　季笙秋之前想申请调取那份录像，却被告知属于机密，不能向她公开。其实她对“观赏”这种恐怖血腥的东西也向来敬谢不敏，但若想真正看清一个杀人者的内心，观察他杀人的过程，无疑是一条不错的捷径。现在捷径被堵死了，季笙秋才被迫翻看这些无聊的、可能被机械或人为扭曲过的书面材料，旁敲侧击。

　　“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业内毫无知名度的半吊子，去给一个最后肯定会判死刑的连环杀手做心理咨询和评估？别说我感化不了他，就算感化成功，最后该宰还是得宰，白白浪费时间精力。”当知道自己接了怎样一个任务之后，季笙秋没法接受现实地抗议道：“这……恕我愚钝，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意义！”

　　许松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很有耐心地指了指她手里的文件：“着什么急，看完再说。”

　　季笙秋于是只得耐着性子看下去。直到翻至最后一页，她才终于小小的惊呼了一声：“我去……！”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信纸，上面用打字机刻着一行小字：“尊敬的A市各位领导：你们好呀！自我介绍一下——算了，我的名字你们迟早会知道的，如果你们有幸能抓到我的话，嘻嘻。”

　　打印字体下方是略显潦草的手写体：“我知道，你们逮捕了李清麟——不，应该说，是你们捡了个现成的便宜，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自首的。那个拿了他赏金的拾荒者真讨厌，谁叫他到处声张呢？我想，李清麟一定警告过他，拿了钱就立刻远走高飞，活该！不听话的傻X，彻底融化他那身烂肉花了我几天时间呢，你们是查不到什么线索的。还有，替我转告清麟，就说我爱死他了——我真想上他，现在，立刻，一刻也不能等！”

　　最后一段：“他那十一个案子，以你们的办事效率至少查个一年才行，所以我现在不急。考虑到你们那愚蠢繁琐的请示程序，我给你们半年时间，叫联邦议会通过特赦令释放他，否则我会杀掉更多的小东西。哦，当然了，如果你们识趣一点，现在就放了他，也许我便一个人都不会多杀；如果你们一定要等半年之后，那我就每隔一段时间杀几个人助助兴，给你们一点动力。怎么样？我这个人挺通情达理的吧？玫瑰女王，敬上。”

　　季笙秋看完这封莫名其妙的信之后，先是嗤之以鼻，随即无端感觉脊背发凉。她向许松投去询问的目光，后者略一点头：“这人说的是真的，因为我们半个月前在市郊的河渠里找到了陈庆，哦，就是那个拾荒者的白骨。经化验，是用强酸溶解过的，死亡时间至少在半个月前。”

　　“信是什么时候寄来的？”

　　“半个多月前。警署收到信后立刻便去寻找陈庆了。”

　　“河渠不是第一现场，对吧？”

　　“当然不是，第一现场应该在市区里头，因为那条河渠是专用于市内排放废水的地方。目前还在查……”

　　“尸体周边留下什么印记没有？”

　　“那倒没有，”许松若有所思：“凶手非常谨慎。”

　　“所以，上级希望我能说服李清麟配合诱捕这个所谓的‘玫瑰女王’，是么？”季笙秋马上又问：“我能知道这个‘上级’究竟是哪个级别的吗，市里、省里还是联邦中*央政*府？”

　　“不错。”许松赞许地点了点头，对她的洞察力表示满意：“此事干系重大，市里已经向省里汇报了，省里正在研讨，大概率会向联邦汇报。”

　　废话。季笙秋心底冷笑一声，表面上毕恭毕敬：“我明白了，局长。”她瞬间又变回了平日里那副畏畏缩缩的老实人下属模样：“那个……局长，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向您请示一下，这些问题都是李清麟极有可能问到的，也决定了他是否会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希望您不要介意哈~”

　　“你说吧，有什么要求我尽量满足，满足不了也会尽力帮你向上级争取。”许松笑呵呵地打起了官腔。

　　季笙秋道：“第一，如果李清麟配合我们抓到‘玫瑰女王’，能否减刑……我的意思是，到时候不判死刑？第二，我们这边的情报是否可以与李清麟共享，共享到什么程度？第三，如有必要，可否带他出来帮忙看下现场？”

　　“……”许松犹豫了半晌，才慢慢道：“减刑这个事儿，嗐，咱们是警署又不是法院，没法子做决定啊！要不这样，我帮你问问，有信儿再告诉你。至于情报共享，只要是不会直接、间接帮助他和外界取得联系引发越狱风险的，你就说吧。把人带出来可能会有些麻烦，要知道现在是司法部门负责他的看管事宜，得多方协调和层层上报——”

　　季笙秋听了他的回答，只觉得肚子里别了一股火，却又不好发出来：这三个问题，他答了等于没答，全是模棱两可的！前两个说不出个三六五也便罢了，最后一项请求其实根本不难做到，难的是万一人跑了、没人愿意担这个责任！于是她强压火气，耐着性子阐明利弊：“局长，李清麟在十九年间杀了十一个人，这里面除了具有‘表演’性质的个别案件外，其余竟然全部被当做意外事件给忽略了！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只要他想、就绝无可能被察觉、被发现的杀手，反侦察能力远超常人！有他的帮助，我们才能更好地侦破案件，这就是我们所有人必须面对的现实！”

　　“让我想想吧，小季。”许松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又恢复了平日里皮笑肉不笑的笑面虎模样：“先不说这些，你收拾一下就去看守所，先跟他见上一面了解了解情况，记录随时向我报送，明白吗？”

　　“……明白。”季笙秋一腔热血冷了下来，面无表情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旋即掉头就走。

　　秦唐满怀热情地说了一大段话，然后满怀希望地看向对方：“金子的金，秀丽的秀，金秀，第四中学15级的，还记得不？”

　　“不记得。”李清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秦警官，如果你足够细心的话，应该知道我档案里‘中学’那一栏没有‘第四’两字。”

　　“啊……”秦唐随手扯过办公桌文件夹里犯人档案翻了翻，确认李清麟果然没有说谎，方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我……我想她可能确实记错了。”

　　李清麟没再理他，而是猫似的打了个哈欠，顺便伸了个很舒服的懒腰——双手没有被强行束缚在一起的机会很少，他很珍惜——之后才收回手臂，把两只雪白的手腕递到他面前，懒洋洋道：“送我回去吧。再拖下去，合适的借口都找不到了。”

　　“对不起。”

　　孰料，下一刻秦唐居然站起身来，冲他深深鞠了一躬，万分歉意道：“真的太对不起了，我……我以为你只是个十恶不赦、善恶不分的混账杀手，若不是听金秀说了你们的事，再加上翻出当年的新闻报道，我恐怕会一直误解下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没有错，我确实是个十恶不赦、善恶不分的混账杀人犯。”李清麟也站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像个长辈一样语重心长：“警官，奉劝你一句，看人看事不能太非黑即白，会吃大亏。”

　　秦唐没太听懂他这句话。他只是顺着自己的理解问了下去：“你有苦衷的是不是？至少刘宝该杀，我都不知道秀秀当时还差点儿被……他简直就是头畜生！后来被宰的那几个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不对，我在网上查了！我——”

　　“金秀真的是你表姐么？”李清麟忽然打断他的话：“若没猜错，她是你女朋友吧。”

　　“……”秦唐被他几乎一语道破天机，登时哑口无言。半晌，他才讷讷道：“算，算是吧，总之我……”

　　李清麟叹了口气，制止了他没完没了的自白：“秦管教，你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要再对我的事情好奇了，很危险。我累了，可以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