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杀》龙五爷

2、警匪博弈

　　秦唐站在大太阳底下生闷气。他现在被晒得头晕眼花兼心烦意乱，心里早已问候了自己上司一百遍啊一百遍。

　　淦，胡闹也要有个限度！就算是由联邦当局出钱养废物，也别把废物拉出来当好玩意儿用啊！“心理咨询师”——我呸！要是心理咨询能让罪犯改邪归正，天下岂不早就无贼了，还用警察和监狱干什么！

　　正因如此，接到这个任务之后，他很是鬼使神差地去了趟看守所李清麟那儿：是的，那个变态杀人犯就在里面，因为最后结果百分之百是死刑立即执行，因而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他移到监狱，省得费二遍事。

　　这小白脸儿死变态一进里头，待遇就是“二级严管”，换句人话说，就是手铐脚镣上全套，再关到看守所最里头的八人间，让其他犯人轮流看着他。号长周山海还是个江洋大盗式的厉害茬儿，尽管看守所里纪律规矩森严、他都能明里暗里把一众社会渣滓整治的服服帖帖，秦唐他们就不信周山海治不服李清麟。

　　结果呢？

　　没出两天，周山海就满脸是血地向他打了报告，哭爹喊娘地要求换人，跟个老娘们儿一样。秦唐一看：豁~好家伙！牙刷杆儿直接插进周山海小腹一个小指头节，再深点儿这货的狗肚子就得开刀了！

　　秦唐百思不得其解——

　　按说，李清麟这畜生看着弱不禁风的一吹就倒，而且手脚也都锁着，那脚镣至少十几斤重，动一下都费劲，怎么可能打得过周山海那种铁塔般的壮汉？后来一拍脑门，他方才恍然大悟：这小子前前后后他妈的已经杀了十一个人——十一个人啊！不是切大白菜，也不是杀鸡宰羊，是宰人，而且最近几年犯的案子还都是情节极其严重的虐杀！

　　这他妈根本就是个怪物！

　　想明白了这层，秦唐决定跟这厮开诚布公，亲自去了禁闭号找他“谈心”。他到的时候，禁闭号厕所大小的逼仄空间里，李清麟正在铁床上闭目养神着，双手铐在背后、手铐链子拴在铁床中间的固定环上，脚镣链子钉在床尾的固定环上，站不起来躺不下去，只能坐着活受罪——

　　真他妈的该！

　　秦唐解恨式地唾了一口，心想他妈的就是现在法治社会不允许刑讯逼供，否则老子非折腾你小子到后悔被你老娘生出来为止！嘴上则凉凉地嘲笑道：“呦，七天不见，精神还不错嘛。”

　　然后欠儿欠儿地噤了噤鼻翼，他嘿嘿一笑，语带讥讽：“什么怪味儿啊？不会是屎吧？”

　　其实没那么脏——李清麟虽然是个心狠手辣的变态，然而洁癖程度却堪比女人，从前有机会洗澡时一定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现在没条件了也尽量减少吃喝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加上联邦当局新发了文件要求保障犯人的基本人权，这几日他的大小解也都有劳动号伺候着，所以屎尿味儿肯定是基本没有……

　　只不过嘛，这大夏天的七天不洗澡，来个仙女也该臭了，更何况是个一米八多的老爷们儿？

　　闻言，李清麟缓缓睁眼并看了他一眼。虽然是隔着禁闭号的铁栅栏，然而离得近了，秦唐还是从他汗湿的碎发下，一眼就注意到了对方那蝴蝶翅膀似的长睫毛……

　　真他妈长，又长又浓，越看越像女人，可惜了是个畜生。靠！

　　“到时间了？”李清麟稍稍抬起头来直视着他，一边哑着嗓子开了尊口。秦唐这才反应过来，敷衍道：“啊，是啊，你等着吧，一会儿劳动号过来接你啊。”

　　他正要转身，却听身后犯人又嘶哑的说了几个字：“请政*府准许我洗澡。”

　　听语气是很客气，也很老实，可秦唐不想给他好脸子看，也不想让他好受。他转过脸来，皮笑肉不笑道：“你当时杀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今天呢，昂？甭洗了，就这么臭着吧，这才是你罪有应得的。”

　　“呵，呵呵……”听他这么说，李清麟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空气仿佛一下冰了五六度。秦唐被他这诡异的笑声膈应出一身鸡皮：“你，你笑什么？”

　　李清麟又低笑了两声，才缓缓说道：“秦管教……如果你拒绝我的请求，我就自杀。”

　　秦唐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将嘴一闭，下一秒鲜血便从他惨白的嘴角汹涌而出！秦唐的大脑当即一片空白，身体已然不听使唤地、本能地冲了过去，开了锁。

　　这一次，李清麟以连续一周不能开口说话为代价，换得了宝贵的洗澡机会。秦唐自然是不可能放任他真的去死——要死，也得是由法律来处死他，这种人渣没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

　　因为重大案件嫌疑人自杀一事，秦唐意料之中地吃了顿领导的严肃批评，顺便还得写个废话连篇的检讨：他明白，其实这已经算是“宽大处理”了，否则给个处分都是有可能的。

　　再见到李清麟时，他倒是老老实实地没再惹事儿，周山海见了他比见了亲爹还亲几分，号子里有好东西第一个孝敬他不说，就连被褥也想安排其他犯人们代劳、免得“他老人家”累着自己。

　　“不必了。”李清麟冷淡地拒绝了周山海的热情，戴着铐子的手翻过一页书，金属划过书页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有些刺耳。周山海谄媚地凑近他：“别啊李哥！您是咱们的大哥，小弟们伺候您不是天经地义吗？”

　　周山海这声“哥”叫得肉麻，却也没毛病——别看李清麟长得年轻，实际上都34岁了，算是这个号子里年纪比较大的；而看着膀大腰圆的周山海，其实才28岁。却不料李清麟忽然抬了抬眼皮，长睫毛刷地掀起来，音色渐冷：“我说了，不必费心。”

　　“……”周山海讪讪地缩了缩脖子，知道马屁是拍马腿上了，有些尴尬。正在这时，秦唐带着个年轻的小警察开门而入，腰上挂着的一串钥匙哗啦哗啦直响，周山海和其他犯人一见是秦大管教立刻肃然起立，鞠躬问好：“管教好！”

　　秦唐不耐烦地冲他们摆摆手，对这些轻刑犯没给啥好脸色。转头看向背对着他看书的李清麟，他脸上反倒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看什么呢，刑法还是刑事诉讼法？”

　　说着，秦唐背着手转到李清麟面前，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手上的动作。很好，李清麟现在状态非常放松，显然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讨厌也没有敌意，这是个不错的开端——秦唐这么想着，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8103，跟我过来一趟。”

　　8103是李清麟在看守所里的代号——像所有的犯人一样，他在这里实际上已经被剥夺了姓名权，只不过由于他背着的案子实在太过特殊、太过重大，是故警察们通常都是直呼他的本名。忽然听到秦唐叫他的代号，李清麟手上的动作一顿，眼底也闪过一丝异色。

　　从囚室到询问室一共不过百米的距离，可对于死囚而言，那却是难得的一段可以迈开步子“放风”的好机会。小警察挟着他的胳膊怯生生地在前面走，秦唐则饶有兴致地跟在他们身后，观察着李清麟走路的姿势——

　　通常而言，任何一个人拖着十几斤的重镣，基本上就不能正常“走”路了，而是只能像企鹅一样笨拙地迈出一条腿之后、再拖着链子迈出另一条腿，这样一路“挪”到终点。然而令他感到不解的是，李清麟走路时动作、姿态却极为普通，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除了铁链子拖地发出的哗啦啦刺耳的响声之外，他的速度竟并不比旁边的赵岚慢。

　　这小子难不成天生神力？再一联想到那截捅进周山海肚子里的牙刷，秦唐不由一阵脸酸。

　　当途径询问室却没停下来的时候，李清麟意料之中地停住脚步，微侧过头问他：“要带我去哪儿？”

　　“我办公室。”秦唐头也不回地一挥手，转身就进了询问室旁边隔了两扇门的屋子。实习警员赵岚战战兢兢地给李清麟让了一条路，就差冲他鞠个躬再喊一声“欢迎光临”了——很明显，身为一个正常人，他也很怕这个手上十一条人命的杀人犯。

　　秦唐的办公室很小，然而五脏俱全，很是整洁干净。李清麟随意地拉开椅子坐下，双手放在桌面上，却不像秦唐想象中那样吊儿郎当或者死猪不怕开水烫混不吝，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优雅矜贵。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桌面右侧的全家福，问道：“秦管教有什么事？”

　　秦唐看似粗枝大叶，实则心细如发，一见他看自己的全家福就慌了——这之前他可没少得罪这厮，虽说此人基本必死无疑，但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万一，万一哪天他越狱了报复自己家人怎么办？

　　想到这里，秦唐立刻伸手把全家福正面转向自己，尴尬地笑了一声掩盖心虚：“哈哈，没什么正事儿。对了，最近几天周山海那小子没再为难你吧？生活方面怎么样，有什么需要改善的地方或者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周山海敢在看守所里满是监控的地方对他动手，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撑腰，甚至是受人指使。李清麟轻笑一声，淡淡道：“秦管教拼着被处分甚至开除的风险也要差使别人‘为民除害’，着实是位正义之友啊。”

　　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却把秦唐吓得不轻——不错，当初确实是他私下指使周山海“教训教训”李清麟的，但谁能想到周山海那货忒不靠谱，把“教训教训”弄成了“往死里整”，真是要坑死他！得亏没真把李清麟整死，否则他这可就不是开除能解决的问题了！

　　如今这破事儿被“受害者”当面揭穿，秦唐老脸一红，刚想狡辩，就见李清麟淡墨眸子一闪，语气颇为和善：“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这家伙什么意思？

　　秦唐被他这过山车似的态度转折弄的有些懵圈。

　　依据这么多年的工作经验和对李清麟的第一印象，他一直以为此人是个油盐不进、话少得可怜的面瘫，同时也是个冷血残忍的亡命徒。可如今看来，他的判断似乎不太准确——起码，李清麟绝对算不上话少，更算不上面瘫。

　　见他愣着一言不发，李清麟居然又笑了笑，善意地提醒了句：“在没有监控的地方待太久，以后若被上级查出来，秦管教……你的麻烦可就大了。”

　　直到这时，秦唐才终于返过劲儿来，想起了自己到底要干什么。他定了定神，忽然解下腰间的钥匙打开了李清麟的手铐，然后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没错，我确实有些个问题，私下想问问你。”

　　李清麟揉了揉手腕处发紫的勒痕，等他自己说下去。果然，短暂的沉默后，秦唐忽然极为突兀地问道：“你和那十一个被害人都有私仇吗？”

　　李清麟放下水杯，反问：“这是审讯？”

　　“不是这个意思！我并没想过在自己的办公室审讯你。”秦唐正色道：“我想开诚布公地听听你的真心话，可以吗？”

　　对面这个刚过而立之年的警察神情专注热忱，看他的眼神仿佛不像看一个罪犯，而是在看向某个神秘的、不可妄自揣测的人……或者，某种东西。

　　李清麟不为所动，很为他着想地提醒他：“秦警官，你问与案情有关的问题时，应当有人在旁边为你记一份询问笔录，然后归入卷宗。”

　　秦唐终于有些急了：“我说过了我不是在审问你！”

　　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还是告诉你吧！不错，你杀的这十一个人里面，有个受害者是我一位远房表姐的老师，她前些天跟我提起了这个人，说那个死者不是东西，死得好，死的漂亮！她叫金秀，曾经是你同班同学，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