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杀》龙五爷

139、宿命（四）

　　这一次炸锅的不只是当天出席庭审的新闻媒体，还有互联网各大论坛。

　　至今没有人能想到，仅仅过了一场庭审，整个社会对李清麟的评价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如果说原来他所做的那些不为法律、世俗所容的恶行尚有值得同情之处、甚至还能为部分心智不成熟的年轻人所崇拜甚至意图效仿，那么现在……

　　现在的李清麟，已然成了官民两阶、黑白两道的众矢之的。

　　官恨他“替天行道”将那些本该消逝于时间长河中的罪恶曝光于民间，致使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民怨他所做的一切动机竟然如此不纯，怨他“欺骗”了大众感情，致使他们信仰破灭。白道憎他践踏律法铁条、视世间秩序如同儿戏；□□嗤笑他折腾二十几年造下无数杀孽、本该在犯罪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兜兜转转，最后竟成了一个笑话。

　　天大的笑话。

　　“谁能想到，原来李清麟杀了这么多人竟然是靠着‘超能力’开挂的！他妈的换成谁做不到，是吧？”

　　某论坛上，一位名叫“我是恁蝶”的网友如是冷嘲热讽。

　　“小黑纸蒸虾头：你行你上啊！普信男，装X遭雷劈的货，恶熏！略略略。”

　　“咲川天*皇：握草，都这时候了还护着你家鸽鸽呢？这就是小仙女的智商吗，日内瓦真感人呐。”

　　这是由此引发的男女对立次生灾害。

　　“林先生：我倒是觉得，这件事其实是好事。李清麟所做过的那些，虽情有可原，但于法度秩序却是极大的破坏。现代社会文明体系下，同态复仇尚不可取，更何况是过度复仇？如果人人凡事不遵法律，只想以弱肉强食之法快意恩仇，那这就不是现代文明，而是倒退回几万年前的蛮荒时代。或许他也正是因为看到了后面的恶劣影响，所以才会在庭上有此惊人之举。”

　　这似乎是位野生大V，粉丝众多。他的评论区立刻就炸开了锅：

　　“林大佬，您这次的屁股到底坐哪边，俺咋没明白捏？”

　　“他杀了那么多人特么就是个变态，你居然为他说话？”

　　“林大的意思，是他其实都是故意的吗？包括在庭上的狼人自爆？”

　　“遵守法律？如果法律真的能被公平公正执行，那你怎么解释，被他弄死的那些渣滓，居然没有一个之前是被依法处置的？”

　　“我同意林大的意见。李清麟的出发点是正确的，但方法却错了。任何一名公民都没有僭越法律、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权力，法律才应该是凌驾于一切人、一切事之上的至高规则，仅靠人性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根本不现实，而且危害巨大。从法律本身出发，无论他的出发点如何，他都该接受应有的制裁。”

　　“楼上的你幼儿园毕业了吗？没被社会捶过是吧？（流汗黄豆）”

　　“楼上的一看就是卢瑟儿，唯恐天下不乱的货！”

　　“你骂/尼/玛呢，不孝顺的东西？”

　　“呦呵张嘴就带妈？已举办，不谢。”

　　……

　　这是论着论着，就“其乐融融打成一片”的。

　　“小月月说玄学：亲们，你们还不相信这世上真的存在神力么？我是信了。请看庭审录像39:41——李清麟没有给出任何言语上的暗示，但法官居然像被鬼魂附体似的自己走下了审判台！这意味着什么亲们，这意味着，没有人可以审判‘神’啊！”

　　她那神经病一般的发言瞬间引来无数吐槽：

　　“得了吧，还没人能审判‘神’？没看见法院最后当庭宣判了吗？死刑立即执行！”

　　“太扯了，不愧是营销号，要流量不要脸，也不要家人。”

　　“抛开事实不讲，我喜欢他的白发——毕竟联邦人人均白毛控嘛。”

　　“罚金三千万……我草，真有钱！这得几百年才能挣出来呐？他妈的老子都没有个杀人犯活得成功，白活了！”

　　“NMSL（流汗黄豆）（比心）。”

　　“我觉得有点意思。他确实控制了法官——用了一种用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方法。”一名叫“ightrik”的网友说。他大概是评论区里唯一一个没有冷嘲热讽的人了。

　　“彦祖，又按时间排序看耍猴呐？（乐.JPG）”

　　这是玄学爱好者、祖安人、混乱邪恶乐子人在集体狂欢。

　　“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RNM，退钱！”

　　……

　　这是中二病友幻想破灭、因偶像失格而发出的垂死挣扎的呐喊。

　　“现在我们平手了。”

　　按熄屏幕之后，华庭淡淡说道。齐木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但态度还算平和：“是的，两败俱伤。”

　　按照华庭原本的设想，在法官问出“你认罪吗”这句之后，他应该是毫不犹豫给出肯定答案的；而肯定的答案意味着，索多玛犯下的一切罪行，到此为止。

　　可事实呢？

　　事实却是，法院可以判他死刑，可以通过他的死就此结案，但索多玛集团的“犯罪”绝不可能就此罢休。这一点，除了这个国家绝大多数普通百姓之外，联邦政府高层、索多玛都是心知肚明。

　　那么杀了他又有什么好处呢？除了届时不得不被迫自己翻自己的案、当着全联邦人民群众的面前啪啪扇自己大耳刮子之外，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如此，如果能暂且留他一命、待废死公投有了结果，那么免去他的死刑、同时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就不再是一件难事。这样一来，既顾全了元老院其他元老的面子、又达成了华庭自己的夙愿，可谓两全其美。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李清麟只承认事实，不承认罪名，也没有配合服法的意思。

　　司法机关对任何罪犯处以刑罚，都不需要本人认罪服法；或者说，“认罪服法”只是一个态度问题，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李清麟既然承认了犯罪事实，他的口供加上如山铁证，法院判他死刑就是顺理成章。

　　然而他没有认罪，不愿服法——

　　也就是说，如果这次法院不判他死刑，那么后续再出现以他的名义实施的犯罪行为，届时公权力机关的公信力只会越来越弱、普通民众对于行政、司法权力的敬畏之心，也只会越来越低。

　　那，将会是对联邦整个权力、制度体系的毁灭性冲击！

　　李清麟如果被判处死刑，华庭最主要的目的之一也就彻底落空；然而他的死却能换来另一个齐木、乃至索多玛绝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这个处心积虑三十余年的犯罪集团所寄予厚望的“神”，自己陨落不论，甚至，同时彻底摧毁了集团赖以存在的根基、堵塞了它所有东山再起的生路。

　　玉石俱焚。

　　“我不知道你这些年来制造了多少‘怪物’，”华庭叹息道：“但我知道，以后你没必要再这么做了。”

　　齐木不置可否。此刻他对钓鱼的兴趣，已经远远超过了和华庭聊天的兴致。

　　半晌，他才舒出一口气来：“用你侄子的命，换来今天的胜利。华总统，还是你狠。”

　　“没有什么人是不可牺牲的。”华庭道：“就算是我的亲生儿子，也够本。”

　　齐木握着鱼竿的手抖了一下。

　　并不是因为方才那句回答，而是……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一件非常要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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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院进行了当庭宣判，结果为数罪并罚、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罚金三千万元。被告当庭表示不再上诉……”

　　电视里播放这一段的时候，霍桑正和季笙秋面对面吃着午饭。屏幕里李清麟的脸在摄像机前短暂地出现了几秒，神情是令人无法理解的平静。

　　季笙秋忽然停住了筷子。紧接着，一滴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啪。”

　　很大、也很晶莹的一颗，落在桌面上时仿佛珍珠碎落玉盘之中。

　　霍桑惊讶地抬头看向她。此时的“犹大”，再也没有之前那般病态的嚣张跋扈、冷酷无情，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小女生似的脆弱，以及委屈。

　　“呜……”她毫无预兆地伏在桌面上，脸埋在两只胳膊之间，低声呜咽起来。霍桑刚想问她怎么了，她自己就说了出来：

　　“他快死了……我好难过。”

　　霍桑不为所动。屋子很暗，她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中：“你现在是谁？”

　　“……”季笙秋疑惑地抬起脸。她的泪水还挂在脸上，左一条，右一条，像被污渍弄脏了的画布：“我是季笙秋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霍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像是要重新认识她一遍似的。过了会儿，她才恢复了之前万年不变的笑容：“是的，我认识你。”

　　季笙秋腼腆地低下头。明明脸上还是带着泪的，可嘴角却已经开始上挑，形成一个诡异的微笑。

　　“霍桑，”她边哭边笑着：“我知道我是谁了。我想起了之前的一切，也预知了以后的一切……”

　　“——我的笑是为过去，眼泪，留给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