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杀》龙五爷

121、善恶循环（四）

　　金鼎公司的地下车库里，钟野很痛快地拿出了事发当天的出车记录表格。

　　“车牌号KC53673，司机尹东明，车架号也在上面写着，你们可以拍下来，或者待会儿我叫人复印一份给你们。”钟野道。李清麟粗略地翻了几页，道：“不急，还有几件事需要核实一下。耽误你几分钟，不介意吧？”

　　“您问吧。”钟野语气里隐隐有些不悦，但又不能直接把人轰出去，只能耐着性子。

　　李清麟无视了她的不耐烦，开门见山道：“表是谁填的？”

　　钟野：“这个……”她转头叫了一声：“小张，过来一下！警官有话要问你。”

　　被她唤作“小张”的是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一张满是青春痘的脸满是困意，甚至还在打哈欠：“……啊？”

　　“警官问你，出车表是你填的吧？”

　　“对啊。”

　　“每行字迹都不一样，确定是你填的吗？”杨笑这时也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指着表格问道。张姓小青年稀里糊涂道：“噢，那可能是司机自己填的呗。”

　　李清麟又问：“司机填表的时候，你会核对么？”

　　“会啊。”小青年又打了个哈欠：“看车牌号嘛。”

　　“车库里或者出口有监控么？”

　　“那可没有。”

　　李清麟很随意地打发走了他，转而问钟野：“尹东明这个人怎么样？”

　　“我毕竟是总经理，底下的人我又不掌握。”钟野皱了皱眉，别开视线：“这样吧，我让人事部门经理……”

　　“不必麻烦了，我只想听你的评价。”李清麟神情平和，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强硬：“几年前尹东明曾因为篡改车架号被行政处罚过，有印象吗？”

　　“……”钟野脸上那虚伪的笑容也装不下去了。她的脸色彻底阴沉下去：“你们既然都能查到这个地步，还有必要在我这里刨根问底吗？”

　　“钟女士，你可能误会了。”李清麟笑容不减，声音也依旧和和气气的：“配合警方是你的义务，我们也不是来和你打商量的。”

　　钟野一愣，目光不由自主地上移。从她的角度看去，这个四十来岁的警察面容平凡，大檐帽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真是奇怪，她并不是脸盲，然而眼前此人却似乎拥有让她瞬间就记不住长相的魔力……

　　“对，是出过这种事。”她索性大大方方承认了：“老尹这个人，心眼儿多得很，总嫌这份工作赚的钱太少，就动了歪心思想拿公司的车挣点儿外快，打起了改车架号换保险费的主意。不过那件事儿政府早就处理过了，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你和尹东明关系很好吗？”

　　“怎么可能！”钟野声音陡然高了起来，脸上写满了厌恶：“烦都快烦死了，要不是不想做太绝，早就把他开了！”

　　“既然关系不好，为什么出了那件事之后，你没有辞退他？”

　　“我不是说了？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钟野眉头皱成了“川”字：“警官，一看你就是不懂生意上的事情。要真是员工做错了一点事就开除，那这公司也不用开下去了。”

　　“不过据我所知，金鼎公司劳动仲裁的次数可不算少。”李清麟如数家珍似的悠然道：“尤其近三年来，几乎每年都有四五起，还都是因为无故辞退——钟总。”

　　他很刻意地换了称呼：“你所做过的事，和你口中那个‘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的你自己，似乎不太一样啊。”

　　钟野的两腮瘪了下去。她用一种警惕中带着敌意的眼神瞪着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思路：“他……他车技好，算是公司所有司机里头开车最稳的，可用之才总不能随意辞退吧？”

　　这是一个比较合理的理由。于是李清麟也不再为难她，而是如她所愿地转移话题道：“好吧。他和教育局的人之前有矛盾么？”

　　“这，应该没有吧？”见对方不再纠缠尹东明和自己之间的关系，钟野的态度显然也缓和了些许：“不过他家小孩儿去年升学好像出了点问题，据说是发挥失常……但这也扯不上人教育局的领导嘛。”

　　从金鼎公司出来返程的路上，杨笑终于有了发问的机会：“李哥，你冒充张处，万一被人发现了，这……”

　　“张焕失踪的事，除了当时现场的几个K市警员和你的上级之外，还有谁知道？”

　　“那倒没有了。”张焕咽了口口水：“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李清麟安慰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顺便瞄了眼前面主驾、副驾上的两名武警：“至于董警官和郭警官么，都是你父亲派来照顾你的，自然不会泄密。”

　　两名武警不是聋子，当然听的一清二楚；然而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们都选择了保持沉默。

　　李清麟这一席话虽然毫无依据，但不知怎的，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有种莫名强大的说服力。杨笑总算暂时放下了担忧，也有了重拾好奇心的精神头儿：“李哥，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越来越乱了啊？”

　　他这么问了，也就这么兴致勃勃地等着李清麟给出答案。然而足足一分钟过去，后者却迟迟没有回应，于是杨笑下意识地一偏头，正对上那张惨白如纸的脸，有些担心：“你，你还好吧？”

　　李清麟没有说话，也没有睁开双眼。然而他却从还没来得及脱下的警服上衣口袋里取出纸巾，微微偏过身去无声地咳嗽起来。杨笑那要命的好奇心瞬间就被勾了去，半个身子探了过去，然后……

　　血！那纸巾上……好多的血！

　　“快！快回医院！”他登时惊恐地大叫起来，把前面两个武警也吓了一跳。可李清麟却摆了摆手，苦笑道：“不用害怕，暂时死不了。”

　　“可是你的病情……总统他……！”杨笑情急之下竟说漏了嘴，旋即后悔地把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李清麟当然知道他那后半句是什么，只是如今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跟他废话了：“如果你还想听我说，就别多管闲事。”

　　“好的。”杨笑讪讪地表示接受他的条件。

　　李清麟又咳了几声，才勉强打起精神道：

　　“这个案子其实很简单。一切都要从‘犹大’发来的那封恐吓信上说起。”

　　“嗯，那我说说看，如果有不对的地方您帮忙斧正哈。”杨笑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推理：“现在几乎可以确定‘犹大’和之前的‘玫瑰女王’隶属于同一个组织……索多玛，对吧？玫瑰女王直接或间接诱导制造了几起震动社会的恶性犯罪事件，目的是为了救您……”

　　“扩大影响，提升在民间的号召力。”李清麟仍阖着眼，轻声纠正：“继续。”

　　“……啊？”杨笑没怎么反应过来，但见对方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只得接着说道：“那，如果事实是按您所说的那样，犹大的目的也是一样的？可是它们想扩大号召力，又是为什么……”

　　“和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无关。”

　　李清麟缓缓道：“你只需知道，既然索多玛想提升在社会、尤其是普通民众中的影响力，它选择下手的目标，一定是做过足以引起众怒罪行之人。”

　　杨笑微微一怔。是啊，他怎么没想过这一点？

　　之前8.2爆炸案那次，最后被扯出来的夏之江涉嫌组织、参与□□性质组织、行贿、走私、强迫妇女卖**淫、内幕交易等多达十几项罪名；因买妻案被牵扯出来的Y市政界要员为活命而承认的那些本将被掩埋于历史尘埃之中的罪行……

　　这怎么可能是巧合？

　　“所以，”杨笑既紧张又激动地咽了口口水：“这，这次的事，也和教育局领导在任期间干过的事儿有关？”

　　李清麟点了点头。

　　“啊，那我现在就去查！”杨笑一拍脑门，正要开工，却听李清麟淡淡道：“不必麻烦了。你随便找个搜索引擎，搜一下K市教育局，就知道了。”

　　搜索结果第一条就是去年十月发生的社会新闻——

　　K市某大专职业技术院校因一女生校外实习期间自杀身亡而停了当年的所有校外实习，部分学生去教育局闹事被按校规开除。

　　“……我们来之前，也查过新闻，怎么没看到这一条？”杨笑百思不得其解地挠了挠头。

　　“这件事原本上过热搜，只不过几小时就被撤了下来，连带网上所有相关信息也被尽数删除，所以你之前查不到很正常。”李清麟冷笑道：“别告诉我，警方网信部门没干过这档子事。”

　　杨笑难堪地缩了缩脖子，身子瞬间小了一圈：“你，你那时不是……”

　　不是在看守所里么，怎么知道这些的？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声音很好听的“高手”，顿悟：“喔！原来是她！那，那既然已经被删除了，怎么又冒出来了？难道是‘犹大’发出来的？”

　　对于他永远抓不住重点的毛病，李清麟已经习以为常了：“简而言之，‘犹大’之所以把目标定为K市教育局，就是为了促成K市官方承认教育局在去年十月那次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

　　这种行为模式，和他们上次在Y市的所作所为，没有本质区别。

　　“一个学生自杀的事儿，教育局能扮演什么角色啊……”杨笑呆呆地自言自语。

　　见李清麟沉默地看向自己，杨笑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后脑勺：“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什么。”李清麟无声叹息。

　　“您请继续。然后呢？”

　　“策划绑架案的大概率就是‘犹大’及其背后的索多玛，但具体实施之人是谁？实施过程又是怎样的？这就是目前为止，你们警方所做一切工作的出发点所在。”

　　李清麟似乎又有些犯困了，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实施之人是谁，无外乎几种情形：被绑架者中的某几个人；去年学生自杀案涉事人员；其他利害关系人。”

　　“其他利害关系人？”杨笑没听懂。

　　“图财害命者。”李清麟道：“但这种情形，只可能是和这二十六人有过来往之人所为。”

　　杨笑恍然大悟，抚掌道：“你是说——司机？！”

　　“司机算在被绑架者里。”李清麟微微一笑，道：“不过这个人，案发前一定和司机有过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