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乡》靥*花

12、第 12 章

　　“石刻，我不明白你来找我做什么，难道找我开后门么？”丛跃说，然后摊一摊手：“你该知道，不可能。”
　　石刻举手做投降状：“好好，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铁手铁面铁疙瘩心，从来绝不会徇私枉法。不过，这一回，里面那个可是我学生，而且是个好学生，就算你怀疑他的母亲，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根本很少回家去住，他妈妈的事都与他无关。”
　　丛跃莫测高深的望着他：“石刻，你知道么，我很后悔当初把上学深造的机会让给你。不过短短两年，你看看你，变成了什么样，你是工作也不要了警察也不做了，整个的人都变了，我简直认不出现在的你。”
　　石刻低着头抓抓头皮，叹一口气：“人总是会变的。”
　　丛跃冷淡说道：“虽然你已经不是警察了，警察的纪律你总该知道。”石刻瞪圆眼睛：“警察的纪律？哦，警察的纪律就是随便怀疑无辜啊？你怀疑他妈妈你就把他从早扣到晚啊？再说，噢，就算周致跟梅清华不清不楚，就算她有嫌疑，你把他儿子扣了你就不怕打草惊蛇啊？”
　　丛跃看着他，半晌长长叹气：“看来不跟你说明白是不成了。告诉你，我留心这个女人很久了。”他一边说，一边文件和里面取出一个文件夹打开，粗糙的手指点着里面周致的照片。
　　“一年前我处理过一桩盗窃案，一个有钱老头儿报案说他外甥偷了他收藏的古董。我了解案情的时候，碰见过这个女人，她在那有钱老头儿的家里，我出门时她刚好进门。后来这个老头儿病死了，他死的时候把自己一套最值钱的房产给了这个女人，就是她现在住的房子。”
　　他拉开抽屉，又取出两张照片：“那有钱老头死后他的外甥得到了他大部分的财产，总数并不算多，几百万而已，并且大部分是房产，因为在这之前，他差不多已经把老头儿的钱挥霍得差不多了。就是这个人，你不认识吧，要是他没死的话你本来应该认识的，他是你的同事，还是你的前任。”
　　石刻瞪眼看着眼前的照片，冯其埃教授，他没见过，但久闻大名。
　　“这位先生虽然为人师表，但是天生是个享受派，还留在学校里是为了有个教授的好听头衔。听说他光是每个寒暑假飞到澳门去赌钱，就输掉了家产无数，”丛跃说着摇头叹气。“典型的败家子。他的死因是切腕，似乎该算是自杀。他妻子随后跟着自杀——他妻子跟他分居已经十年以上，据说也有自己的生活，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离婚。所以我想，殉情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吧？”
　　他顿了顿，拿出最后一张照片：“最巧的是，他们的表弟，那老头儿的独生儿子，万贯家财的真正继承人，二十年前死于抑郁症引起的自杀。你看，眼熟么？”
　　石刻怔怔的看着照片上的人，那是一张温和俊秀的年轻男孩子的脸，嘴角带着些内向羞涩的笑意，周焉的脸。
　　他慢慢抬头望向丛跃：“你怀疑的其实是周焉。”
　　丛跃慢慢的点了个头。
　　石刻忽然狠狠的在桌子一拍：“不可能！”他大声说：“不是他，不可能！”
　　丛跃同情的看着他：“我知道你喜欢他……”
　　石刻叫道：“你知道个屁！”他站起来，在房间里焦躁的走来走去，心里发慌，匆忙忙的掏出烟来抽，抽两口冷静下来想到问题所在：“你找我来说的可是梅清华的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丛跃耐心的说下去：“周致年轻的时候，和她儿子念同一所学校，她和周焉的父亲，顾宸，是同学，顾宸自杀死后不久，她就因为怀孕被校方开除。但我查阅当年的卷宗时候发现,警方居然并未记载这一情况。关于这件事的唯一记载，是周焉的爷爷，这个老头儿当年报案说有人敲诈，他告的就是周致，不过因为证据不足没有被立案。那之后多少年周致和她的孩子一直没有得到过孩子爷爷的承认，我怀疑，警察当年对这个问题的忽略，是老头儿不肯相信自己有孙子的直接原因。或者，从结果上看，搞不好实际情况更糟糕。”他并没有解释什么叫做“更糟糕”，因为那也不过是他自己的判断，他只是皱着眉毛说事实：“当年负责查顾宸自杀案的警察，就是梅清华。”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这对母子很是可怜。如果当年老头儿承认了他们，她不用去卖身，孩子不至于成长的这么难，老头儿也不至于被一个外甥挥霍光了家财。我估计，这老头儿到了年老的时候才知道后悔，才把儿媳妇和孙子找回来，可是他们母子能不能接受他？这个女人也许还能接受，毕竟有钱；可这个年轻人，他知道了前因后果，会怎么样？”
　　他做了结论：“三条人命，都是以他父亲死亡的方式死亡，他的嫌疑最大。”
　　石刻哆嗦着抽烟：“这样说周致的嫌疑一样大。”
　　丛跃叹口气：“你心里清楚，按照一般的常理来看，这种女人杀人的可能性，很小。”他慢慢的上身前倾，压低了声音：“打草惊蛇？你说的没错，不过我惊的不是那条母蛇，而是这条小蛇。”
　　石刻冷眼看他：“如果你什么都问不出来，怎么办？”
　　丛跃摇头：“不会的。即使最后不得不放了他，也要看他下一步的棋怎么走。”
　　石刻猛然用力拍桌：“我告诉你，你们用惯的那些逼供的手段，只要有一样用在周焉身上，我就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周焉被石刻接出来的时候，看上去还好，就是疲倦，眼窝深深的凹陷下去，两颊也像瘦了一圈。他并没真的吃什么苦，只是一整天被关在公安局，受不了。他上了车，嘟囔着只说：“我想吃肯德基……”就没话了。
　　石刻赶忙点头：“好，我们去吃，我们买回家去吃好不好？”
　　周焉看看他，闷声道：“我想回我家，行么？我想见见我妈妈。”
　　石刻柔声道：“你想怎样都行。”
　　周焉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向后靠着，慢慢闭上眼睛。他一下子就睡着了。
　　到他家的时候石刻轻轻摇动着唤醒他，他睁眼看看自己的家，睡眼惺忪的，忽然伸手抱住石刻。他把自己的脸用力的抵住他的肩膀，不说话。石刻给他抱着，半晌回抱住他。
　　周焉却轻轻用力将他推开，望着他疲倦的笑了：“我请几天假，行么？我想好好休息。”石刻点点头：“这个权力我还有。”周焉打开车门，下了车，想了想，回头对他说：“等我的电话。”

　　他接到周焉的电话已经过了两三天。他倒也不着急，跟周焉这种人是急不得的，你得什么都做到，然后安静的等他自己想通。周焉不是一个能用外力改变的人。无论如何接到他的电话，石刻都还是高兴，周焉特别嘱咐他“记得戴帽子，我总在想着你戴帽子的样子”。
　　那时已是晚上七八点钟，如今天长了，打电话的时候天还算亮，等他开车到了周家，天就黑的不能再黑了。大门是开着的，他将车开到平常停的那个位置，去恩门铃。四孃给他开门，屋子里飘着饭菜香。周致在客厅里面乱翻报纸，一幅焦躁的样子，看他来了却还是堆下了笑：“石刻啊，怎么，又来找我家焉儿？”
　　石刻笑笑，问她：“周焉呢？”她还没回答，周焉已经在楼上走廊栏杆处出现了，他叫：“我在这儿，你上来。”
　　周致大惊小怪：“喂，焉儿，怎么这样跟你们老师讲话？”石刻连忙说“没事没事”，一边上楼。周焉房门开着，他在里面摆弄相机，看石刻来了，一笑：“你等等我，一会就好。先喝点水吧。”一边说一边给他倒了一杯橙汁。
　　他喝一口，便知道不对劲，抬眼吃惊的看着周焉。周焉已经停下了手里的东西，沉默着，他的眼睛里面有无法言说的东西。石刻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也许他真的已经发疯了，或者也许这是某种方式可以做一个了结？
　　他默默的喝下了那杯橙汁。
　　药效很快起了作用，他渐渐的坐不住，眼前昏花一片，周焉起身过来扶着他，让他躺倒，他半睁着眼看着，听见周焉颤抖的声音低低的说：“对不起，对不起……”他合上眼睛，立刻失去了知觉。

　　周焉走下楼梯，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旅行袋，周致抬眼看看他，吃惊：“你要去哪儿？”
　　“不是我要去哪儿，”周焉冷冷的说，“是你要去哪儿。里面是你随身的东西，你跟我来，别开门口的灯，背着这个袋子，就当是你平常背的那些大包，别出声。”
　　他穿着石刻的外衣，戴着一模一样的那顶帽子。他相信在黑影里面看上去他很像石刻，他们毕竟身高相仿。石刻载着他妈妈出去，这种事以前也有过，算不上稀奇。
　　周致瞪着他，难以置信的样子，可是现在他的话语里面有些什么令她不能拒绝。她听话的随周焉出门，上了石刻的车。
　　车子先进城，胡乱绕了几个圈子，终于加足了马力上了高速。周致一直不说话，这时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周焉说：“去机场，我给你买了机票。”
　　三天前，他从公安局回家的当晚，曾和母亲有过这样的对话。
　　“你用香港的护照，是么？”
　　周致沉迷着掌机游戏，头也未抬：“是啊，你要么？要的话回头给你办一个。”
　　“先把你的拿给我，我想看看。”
　　他拿到母亲的护照，便定了机票。
　　周致吃惊望着他，好一阵才问出来：“你为什么给我买机票？”
　　周焉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你先去香港，然后自己赶快转机，随便你去哪个国家，只是千万要快，别让他们追上你。袋子里有钱，有现金有卡，卡里的钱到外面能提就赶紧提出来，虽然不算很多，也够你用一阵子，以后你愿意可以找个有钱外国人，别亏待自己。”
　　周致沉默，半晌她沉沉的开口：“你都知道了？”
　　周焉冷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致自顾问下去：“你不想问我为什么？”
　　周焉冷冷回答：“我根本就不想知道为什么。”
　　周致转头去看外面的黑夜，并不黑的黑夜，到处是灯火。她的眼睛有些湿润，但并无眼泪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