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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送我上青云 ...

  •   谷小风的母亲叫谷雨,父亲叫田向明。早产两个月的谷小风随了母姓,出生时,谷雨坚持要给她取这个名字,当爹的老田起初不同意。倒不是因为女儿没跟自己姓,只是风风雨雨的,岂不是注定了一辈子不安稳。但人谓不妥,我却一根筋。怀孕时谷雨反反复复地读红楼梦,在这么多美不可言的诗词曲赋歌谚偈里,就记得一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她这半生的不如意,都指着女儿来补偿了。

      每每谷雨跟人提及为女儿取名的这个缘由,一旁的老田都会很不识趣地插一嘴:那该给孩子起名叫“大风”,大风才能上天啊,小风哪有这劲道?

      谷雨扭头就啐他“没出息”,他也不还嘴,只呵呵傻笑。老田这人亏就亏在样貌不出色,甚至可以称得上丑。他长着一双眼距宽阔的三角眼,年轻时还堪一看,老了之后眼皮耷拉,永远跟没睡醒似的,他左右腮的肌肉也明显不对称,显得一边脸大一边脸小,像含了半边核桃。老田丑得那么出名,女儿却又长得出挑,以至于见过谷小风的亲戚邻里都揶揄他:你家闺女一点不像你,还不跟你姓,不是医院里抱错了吧?

      “随她妈,样样都随她妈。”老田依旧笑呵呵的。他对暴脾气的妻子言听计从,女儿随谁姓、叫什么都一样。

      少女时期的谷雨可以说是那个年代的“文艺女青年”,不仅卖相十足“登样”,还很有文艺细胞,她爱唱歌,爱唱“吊嗓子”的民歌,还爱读小说,尤其爱读爱情小说,中国读琼瑶,外国就读“勃朗特三姐妹”,她幻想过上演一段《简爱》似的爱情故事,再生个小金铭一样的女儿。然而生活终究不是小说,灰姑娘没能邂逅王子,天鹅倒是嫁给了癞蛤蟆。

      谷小风小时候常吃谷雨的“竹笋烤肉”,没少幻想“换个妈妈”,还曾哭着问过老田:“我妈这个脾气,你讨她做老婆是图什么呀?”

      “图什么?就图那一首《兰花花》!”老田一眯浑浊的三角眼,得意又陶醉地说,“八十个人的合唱团,你妈是唯一能独唱的女高音,多大的舞台都站在正中间,扎台型得勿得了!生你之前她还受邀去西班牙参加演出,比多明戈首次访华还早一年哩!”

      谷小风勿晓得母亲谷雨是老化工厂赫赫有名的“民歌皇后”,也没听过那首令老田一闻倾心的《兰花花》。这本就不是一首寓意吉祥的歌,讲的是一个叫兰花花的美丽姑娘爱上了一位红军战士,可那个年代不容自由恋爱,兰花花的爹娘不顾女儿心有所属,逼她另嫁他人,兰花花反抗无果,最后在不幸的婚姻中抑郁而终。

      再一回首,她发现自己甚至没听母亲认真唱过歌。有时谷雨在家来了兴致,也会边做家务边随意哼唱两句,唱的是《十送红军》,是《山歌好比春江水》。从她记事起,谷雨再没登过台,谁邀她出山她都不搭理。

      谷小风有时想,可能是因为日子过得太苦了。

      老田一介清贫书生,只想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一辈子都与世无争,一辈子也没干成过一件大事。婚后很长一段时间,谷雨都寄人篱下,她的婚房只有13平米,唯一一间厨卫还得与邻居共用。然而就这么个草窝还得看人脸色,田家二老一直想在百年之后把房子留给插队落户的大女儿,没少纵容她跟谷雨瞎闹。谷雨忍气吞声,白天在化工厂上班,晚上就出门摆地摊、卖毛线,好容易攒下一笔钱准备买新房,老田却被同厂漂亮的女同事忽悠着拿去炒了期货,以为股市里俯拾皆是黄金,结果一夜间全赔光不说,还倒欠了十万块。

      十万块在那时就是天文数字,谷雨哭得天崩地裂,差点为此寻短见,想到年幼的女儿才咬牙挺了下来。她依然不服输,不认命,因为化工厂科室里的分房名额轮不上她,便主动向厂领导打申请下放车间,开过固废翻斗车,也当过加热炉作业员,还年年积极报名献血,献血之后仍不下一线,最后债还清了,人也倒下了。

      听闻厂领导准备上门探望自己,病床上的谷雨一揭额头上敷着的湿毛巾,坐起来,久久环顾这间13平米、霉霉馊馊的小房间。忽然,灵光乍现,她让老田把那辆又脏又旧的自行车推进门,就停放在了自己的床边。

      一个燠热潮湿的黄梅天,厂领导终于来了,对这三口一车同一屋檐的窘境唏嘘不已,又叹谷雨红粉不让须眉,回去以后就将她提上了分房名单的第一位。

      小三室成功到手之日,无数化工厂工人暗中腹诽:这个女人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但他们勿晓道,高人就是谷雨自己。

      谷雨常常跟女儿回忆,说自己读书那会儿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偏偏因为容貌姣好,总被好色的班主任骚扰。班主任姓刘,教政治,同时还是校工宣队的队长,在那个尚未恢复高考的特殊年代里,说是翻手云覆手雨也毫不夸张。谷雨一个清白姑娘家,誓死不从淫威,一镇纸将对方砸倒,结果被睚眦必报的刘队长编派了一顶“□□修正主义”的帽子,在她下放学农时可劲折腾。谷雨今儿开河,明儿插秧,待□□结束,高考恢复,她却没精力考了。

      这段往事,谷小风从小到大听了百八十遍,可谷雨乐此不疲,每每说到慷慨处,还要洒下两行泪。谷小风总是入不了戏。她已经很难从母亲如今这张沧桑的面孔、这个粗粝的嗓门中窥见她当年登□□唱的风姿了,这个女人像一方饱受岁月磨蚀的罗帕,任往昔多光艳,早就抽了丝、败了色了。

      此刻,一张柚木方桌上,谷雨习惯性地给女儿夹菜,说了句:“多吃点,5天一个夜班,脸都瘦凹陷了。”见女儿拿着筷子挑挑拣拣却不往嘴里送,勿晓得她在单位里受了委屈,又开始追忆往昔:“你们这代就是吃饱了太撑,才挑三拣四,你妈这大半辈子,也就老来才吃过几天饱饭……”

      谷小风朝身侧的老田挤挤眼睛,以口型无声道:我出生的时候正赶上□□……

      “我出生的时候正赶上□□,你本来应该还有个姨妈的,但当时家里实在供不起两张嗷嗷待哺的嘴,最后你姨妈活活饿死了,你妈差点也没了……”

      谷小风又用口型道:后来读书,又得下放学农……

      “后来读书,又得下放学农,当地农民会给学生两袋米,都是陈谷新碾的米,可十几岁的年纪正是胃口好的时候,天天又干这么重的活,这点米根本不够吃啊。想要自己肩上的活儿轻松点,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跟班里的男孩谈恋爱,男孩就把你的活儿全包了,还有一个就是跟本地农民套近乎,对方会派给你轻一点的活儿,有个女同学就被当地打光棍的老农拐走了,后来我们回校读书,看见她大着肚子在卖菜,再后来就再没见过她……”谷雨停下叹口气,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唏嘘又愤慨,“反正只有你妈,两者都不肯,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才不遂他们的意呢!结果只能自己天天饿着肚子从早干到晚,田里的泥水没过小腿肚,水里全是蚂蟥……”

      “你那会儿在哪儿学农啊?”谷小风突然插话。

      “郊区,农村,”谷雨回忆一下,说,“差不多就是现在张江这块地方。”

      “侬瞎讲,”谷小风不信,“张江多繁华,半个上海的高新技术企业都在那儿,哪儿来的农田和蚂蟥?”

      “所以说你们这代人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上海三年大变样,这都过去多少个三年了?”谷雨被迫从回忆里抽离,问女儿,“你这两天怎么没去医院啊?”

      谷小风不敢说实话,只说因事故被调岗了。亲妈什么脾气她最清楚,一旦晓得真相,保不齐要提菜刀去找林伟江拼命。

      话还没完,谷雨啪一声就撂下了手里的筷子。这是山雨欲来的征兆,父女俩都吓得缩起了脖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体?肯定有阵子了,你瞒到这会儿才告诉家里人?”谷雨天生语速快,一着急就更像开炮。

      “早告诉你也不顶用啊。”谷小风伸手去夹红烧鸭腿,“大不了就辞职,此处不留姐,自有留姐处。”

      “怎么不顶用?我去堵你们主任,不行就去堵你们院长,我倒要问问他们,罪犯还有机会申诉翻案呢,一个寒窗苦读那么多年的女医生就这么被一棒子打死了?”谷雨情绪酝酿正足,见女儿依旧没心没肺,动手就打掉了她的筷子。

      “哎呀,干什么?什么话不能饭后说,孩子还没吃饱呢!”老田夹起鸭腿就送进女儿碗里。

      “别吃了!天都塌下来了,还吃什么?”谷雨尖着嗓门喊,老田也不敢动筷子了。谷雨又追着女儿问,“哪儿留你?你倒说说,哪儿留你?”

      “我还没想好,想先歇一阵子再说。”

      “歇,咱说歇就歇!”老田心疼女儿,忙不迭地附和说,“医院工作那么些年,年假都没休过一次,这回想歇多久歇多久,大不了爸养着你。”

      “歇什么?不准歇!还你养她,就你那点退休工资养猪都费劲,还养她?”谷雨瞪目骂罢老田,又扭头质问女儿,“要么干得好,要么嫁得好,你都三十岁了,这两样总得占一样吧?趁年轻就多谈谈恋爱,女孩子的好年华就这么短,别守到最后,没守到花开,倒成了残花败柳!”

      “妈,你知道残花败柳什么意思吗?你这比喻根本不恰当,再说女人能追求的东西多了,”自打迈入三十大关,她妈总能把所有话题都绕到“催婚”上,谷小风忍不住犟嘴,“你这话说的,简直是个老古板!”

      “你妈才不是老古板,”一直诺诺在旁的老田突然插嘴,“你妈年轻辰光顶顶时髦,还跟人私奔过来!”

      “对对对,我怎么把这茬忘记了,”这个悱恻的故事谷小风也听过,记得那个私奔的对象是谷雨小时候的邻居哥哥,姓廖名企之。她撒娇似的挽住亲妈的胳膊,靠上她的肩,嘻嘻哈哈地说,“我妈不死板,我妈顶时髦!”

      “去去去,那个年代的苦你肯定吃不了,我们那会儿哪像你们现在这么自由,要什么有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这么好的日子还不懂得珍惜!”谷雨横眉立目,直接把手一摊,“别说废话,手机拿过来!”

      不等同意,谷雨一把夺来谷小风的手机,打开了一个上海市事业单位招聘的公众号,问都不问就替她报了名。她说,“我听三楼阿姨讲,下个月事业单位统招,你就去当个卫生老师算了。人家要求临床医学毕业,五年以上医院或医药行业相关工作经历,你正好全符合。老师多好,一年三个月的寒暑假,又能孝顺父母,又能辅导小孩,在婚恋市场上肯定是吃香的。”

      见女儿仍闷头不响,似还对自己的安排不满,谷雨便把一腔余火全发泄给了一旁的老田:“日日看,夜夜看!又不是看龙咯,一堆虫子有啥好看!”

      老田有个爱好,就是每到夏秋之交,必去家附近的花鸟市场看人斗蟋蟀。但他自己从不参与,既不斗,也不赌,就这么搬个马扎坐那里,一看一整天。如今网络发达,不用等到秋天,网上也能看人养蟋蟀、斗蟋蟀,他一边捧着手机,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笑呵呵地对身旁的谷小风讲:“虫好啊!鲤跃龙门,跃过去是龙,跃不过去就变成虫,宋代有个大书法家叫黄庭坚,说蟋蟀这种虫有‘五德’,一是信、二是勇、三是忠、四是知耻、五是识时务。做男人也当这样,如果人人像虫这样五德俱全,化不化龙又有什么关系呢?”

      “哦?”谷雨眉眼一挑,冷笑着问,“侬也有五德,我哪能勿晓得?”

      “我婚前婚后一个样,”老田掰着手指头,仍跟女儿讲,“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不赌博,这是信;自打认识你妈,再漂亮的女人从来不多看一眼,这是忠;晓得自己本事一般,我精打细算过日子,买汰烧家务全包,这是知耻;每月工资最多只留100,其余统统按时上交,这是识时务——”

      “勇呢?”谷小风插嘴。

      “勇么,”老田偷瞥谷雨一眼,说下去,“就是你妈骂你的时候,我替你分担火力,勇敢出头……”

      谷小风听得噗嗤笑出一声,但谷雨却更来气了。她冷脸骂道:“打架赌博虽然不堪,倒也算有追求、有胆气,侬呢?男人心软一世穷,成日里锅碗瓢盆,活脱脱就是个窝囊废!”

      晓得这是老田又替自己受了过,谷小风不快地撂下筷子,一声不响地起身回屋了。她躺倒在床,直勾勾地望着墙上挂着的一面红色锦旗,睁圆两只眼睛。

      红色锦旗上烫着两排金色大字:仁心仁术,救死扶伤。

      那年她刚进普仁医院,一人坐镇急诊,凌晨三点时突然来了一个病人。一个16岁的男小歪,以“持续胸痛、心悸4小时”为主诉入院,进门就倒地不起了。谷小风临危不乱,与护士长分工协作,立即对其实施了心肺复苏、电除颤等急救措施,成功将人救回。后来死里逃生的男小歪送来这面锦旗,也是她从医之后收到的第一面锦旗。谷雨说“这种旗子网上几十块钱一面,有啥稀奇”,但她还是拿它当宝贝,高高悬在床头,有事没事就看一眼,提醒自己要永远存仁心,施仁术。

      这夜,谷小风一直望着这面锦旗。想到自己如今前途渺渺,凶多吉少,听着窗外夜霭中的野猫阵阵春叫,如同婴孩脆亮的啼哭,一夜忿忿。

      第二天,刚进科室,一个震天动地的大八卦就砸过来,一下就把没睡醒的谷小风震精神了。

      护士小张悄悄告诉她,昨个临近下班的时候,林伟江跟一个女药代在主任办公室的大床上翻云覆雨,结果对方突发痉挛失去了意识,逼得林主任不得不打电话向护士长求救。护士长带着两个人进了他的办公室,做贼一样,把昏迷不醒的女药代给抬走了。

      “真的假的?”谷小风稍一琢磨,倒像这老色胚能干出来的事情。

      “当然是真的,那个女药代现在还在我们院的急诊病房呢。护士长自以为带着的人口风紧,可这么劲爆的新闻,哪可能瞒得住?那个女药代被人从林主任办公室抬出来的时候浑身抽搐,有人偷偷拍了几张动态照片,咱们护士群里都传开了,就是没人敢往网上发,不然早就刷爆朋友圈了。”普仁医院的护士们私下里有个微信群,谷小风自然不在其中,护士小张低头动了动自己的手机,另一台手机也几乎同时响了。她说,“我也传你一份。”

      谷小风掏出手机,点开照片一看,陡然一惊,照片上这个女药代居然是温颀。

      护士小张看出她脸色不对,问她怎么了?

      “这个女人……”谷小风停顿一下,斟酌出一个合适的字眼形容她们的关系,“我认识,我们学校的校花。”

      “那是名校毕业啊,怎么这么想不开呢?”护士小张多看了那张照片一眼,也不禁惋惜,“原来是校花,现在却是笑话了。”

      可不是笑话吗?照片上的温颀脸色惨白,一头如瀑黑发凌乱散开,冷汗淋漓。这种症状的医学术语叫“房事昏厥”,谷小风还看见,温颀衣领大开,几乎完全露出内衣,而呆立一旁的林伟江一脸惶恐与尴尬。

      “你同学送进病房的时候还在抽搐呢,好多人都看到了。林主任这么干不是一次两次了,还经常对我们护士动手动脚,大家都在背地里说,这老色胚迟早死于马上风。”护士小张是个讲义气的姑娘,讲义气就得有来有往,昨天谷小风帮了她一个忙,今天就出了这档子事,显然是上天助她还了这个人情。她是不可能站出来替谷小风作证了,但却为她指点了另一条明道。她压低了音量说,“你拿着这张照片去找分管医务科的业务副院长,没准就不用调岗了。”

      谷小风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决定拿着照片,去找业务副院长搏一搏。她先坦诚自己的失误,再痛陈失误的隐情,最后希望对方不要姑息这种性质严重的骚扰行为,必须从严处罚林伟江。

      然而业务副院长根本不把这点绯闻当回事儿。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悠悠地啜了一口清茶,说你一个成年人,又不是小姑娘,应当识情识趣,这种两性作风问题跟业务能力没关系,没必要太较真。他安抚似的对谷小风说,既然院里已经通报批评过了,调岗的事情就再议吧。

      “调岗就调岗,我的失误我担责,但为什么不处罚林伟江?咱们医院不是一贯主张‘德技双馨、身正为范’么?林伟江不止是领导,还是导师,一旦不顺从他的淫威,他就利用职权打击报复,多方卡压,这让广大女性医护人员还怎么全情投入工作?”尽管自己的处方权保住了,谷小风却忽然来了劲,非要较较这份真。

      副院长已经表现得很不耐烦,只最后说了一句,林伟江的妻子是市药监局的一位政工领导,就挥手撵她出去了。

      副院长的推诿态度令谷小风去意顿生,但人能走,一直憋着的这口气却不吐不快。经副院长这一提醒,她想起自己曾在院里年会上见过林伟江的老婆,林太太长着一张令人暗生畏惧的长脸,说话时白眼频飞、夹枪带棒,对所有年轻的女性医护人员都不太客气。

      下班之前,谷小风将温颀的这张照片打印出来,在照片背面写上了她目前所住的急症病房床号,然后寄去了药监局,寄给了林太太。

      一场大风浪就这么被她掀动了。

      “快去看啊,打人了打人了!林主任的老婆在急诊病房里打小三了!”一个护士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消息传得很快,这种“正房怒打小三”的戏码最令围观群众喜闻乐见,好些人跟着她一起跑了。

      听说林伟江的老婆杀来了医院,谷小风赶紧也去凑了热闹。她跟着一群好事之徒挤在急症病房外,看着里头的林伟江蔫头耷脑地站在一边,反复低声劝着妻子:“别闹了,丢不丢人?回家再说。”

      但林太太经他一劝,反倒火气更盛、嗓门更高了:“一个堂堂大主任做出这种事体,既然侬覅面孔,大家就都勿要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平素风光无限的林主任这回是彻底丢了大脸了,他无奈地转过脸,看见人群中的谷小风,猜出她是这出闹剧的始作俑者,瞬间怒到极点。

      然而,对方越恨得咬牙切齿,谷小风就越得意。她朝林伟江故作无辜地耸耸肩膀,只觉走廊间阵阵清风倏忽来去,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林太太骂到这会儿还不解恨,直接将温颀从病床上拖到地上。温颀还未康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林太太边将她拖向门外,边歇斯底里地叫骂:“你躲什么?你还知道要脸吗?就该让大家看看,这个行业的风气就是被你这种贱货败坏的!”

      温颀也不还嘴,只是埋头跪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的,似在隐泣,也可能没有。她的脸颊红肿,嘴角也破了,但这番落魄丝毫不减损她的美丽,反倒令她弱似扶风柳,更招人怜爱了。

      谷小风动了一点恻隐之心,正懊悔自己的莽撞,忽然注意到人群背后还默默站着一个同穿白大褂的男人,她的同学、同事还兼住楼下的邻居,祝银川。

      她勿晓得祝银川什么时候来的,他好像已在暗处伫立了很久。他的眼眶很红很湿润,像那种朱砂墨洇在纸上的样子,这眼神令人心醉又心碎。他拨开嘈杂的围观者走过去,一把将仍在发狂的林太太推了个趔趄,然后就脱下自己的白大褂为温颀披上,无声息地将她搂在怀里。

      一瞬间,谷小风喜去悲来,在情绪彻底失控之前,匆匆忙忙逃离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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