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番外:前尘寂灭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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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蓝殿外的天空，依旧高远晴朗，只是此刻已入严冬。云雾缭绕的山巅，冰雪裹了树海百花，万物归息，一片寂静。
高成步伐极轻，缓缓走向大殿外的露台。金帘幔帐随风扬起，现出那个早已熟悉了数百年的背影。
殿外的空气，透着入骨的寒冷。偶尔有细细的雪，纷纷扬扬落在玉白色的露台上。
眼前瘦小的背影，依旧坐得端正，披着宽大的深红袍子，在一片银色的世界中，如此醒目，却又如此不真实。
“……明王。”沉默片刻，高成出声唤道。单膝跪在少年身旁，抬眼侧望那岁月不曾改变的容颜。
深邃的目光，注视着远处冰封的云雾之巅，少年缓缓开口：“高成……你已知道了吧。”
叩在膝上的拳收紧，高成微敛双眸：“昨日禅定时，弟子额前曼荼罗印……白光渐弱，便已感知……”
少年唇边浮现淡然的微笑，轻轻点头：“……我这一世，大限已至。”
——即使昨晚已经感知，即使已非第一次别离，即使知道他将转生再临人世……心中仍因死亡的阴影而无可抑制地苦涩。高成闭上眼，垂下头去。
少年伸手，覆上高成膝上紧握的拳。温热的触感重叠，高成睁眼，看见一片雪花落在少年手背，然后融化消散。
“高成……”少年回头，注视着青年落寞的侧脸，“不要畏惧死亡，也不必因死亡而痛苦……这一切，都是我们必须经历的无常。”
轻轻拍着高成的手背，少年复而望向远处冰雪覆盖的山林：“我这一世，已经一百九十七岁了……此生中，你随我看过世间沧海桑田……看着无数人出生，看着无数人去世；看着那么多高高在上的人垮了下来，看着那么多卑微的人站了起来；还有那些国家变动、悲忧纷扰……然而，所有的一切变化，都不过是南柯一梦……若你深深思考与观照，你将发现，没有什么是恒常的。”
高成忽而反握住少年的手，掌心微颤。
少年回头，深深看入高成眼中：“每一世，大限将至，你我分别之时，我常常自问……为何世间一切都在改变，为何没有永恒的聚守……然后，总是得到一个相同的答案——这就是我们的生命，我们的生命就是无常。”
“……明王。”高成开口，声音微哑。
“佛陀曾说……我们的存在，就像秋天的云般短暂；看着众生的生死，就像看着急促的舞步；生命时光就像空中闪电，就似急流冲下山脊，匆匆滑逝……面对死亡，我们无限的痛苦和迷惘，皆因我们总是渴望一切恒常不变，总是刻意忽视生命无常的真相。”轻轻抚上高成眉心，仿佛要为他抹平痛苦，少年缓缓开口，“纵是佛陀，他的肉身也会消亡……数千年前，佛陀以肉身的死，给予我们教示和震撼，唤醒我们了悟一切无常……以及死亡是生命无可避免的事实。”
眉眼之间，温热的触感游移，高成仍旧注视着少年，目光丝毫未有移开。
“高成……不必执著于我每一世肉身的生灭。肉身不过是我们在人世行走的短暂寄宿，是谁也无法恒常拥有的。”看着青年眼中的不悟与坚持，少年终是叹了口气，“……我们因执著于任何无法永恒的事物，所体验到的一切痛苦，就其最深层的意义而言……都是没有必要的。”
看着少年皱起眉心、担忧地望着自己，高成嘴角勾起苦涩的笑意：“也许吧……也许我所执著的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当我无法让自己从这样执著的痛苦中解脱时……我选择接受，并且……无处逃避。”
少年微敛双眸，掩下眼中滑过的一丝无奈……明明一起走过了五百年的岁月，为何我们的思想仍旧无法契合？……为何总是因‘心识’的不同，而生出诸多痛苦？
不再多辩，少年抬手，引高成看向东南方的天空，缓缓开口：“……十年后，水泽田园，以树为名之乡，将是我转世再生的地方。”
对上高成的目光，少年神色柔和：“自出生算起，六年后的觉醒之日……我等你来。”
高成郑重地点头，牢牢记下明王转世的预言。
少年双手重新结起禅定印，缓缓闭上眼睛：“高成。我下一世的名字……叫许三多。”
话音已落，气息渐止，有淡淡莲香，自少年身上散出，昭示逐渐逝去的生命。浅浅的微笑，凝在不变的容颜上。
大雪似送行一般，再次纷纷扬扬地落下，逐渐覆了少年深红的衣袍，星星点点落在少年眉梢……
高成凝视着一如五百年前初遇的容颜。伸手，缓缓抚上少年脸颊，拭去沾染的雪花，动作极轻，仿佛生怕惊动了‘沉睡’的少年……
直到手心下的触感变得冰凉，高成闭上眼，唇间几不可闻地反复念着那个名字：“……许三多……”
银色的深冬，一片宁静。此生寂灭，缘已了。
*注：无常——佛教认为世间一切事物生灭变化，迁流不住，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生老病死、春夏秋冬、聚散离别、甚至我们每一秒心思的变化，都是‘无常’；
世间的一切现象、无论精神或者物质，都在不断变化，佛教称为‘无常’。‘无常’是宇宙人生一切现象的真理。就是物理学意义上所说的，宇宙世间一切事物没有一样是静止的，都是在不断变化的，不是恒常的——这就是“无常”。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番外:前尘寂灭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