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沉》林泊乔

8、第 8 章

　　黑龙
　　钟小泽向着声音走去，不知怎的眼前渐渐清晰起来，大雾散去，他似乎来到了一堵墙的面前，墙是黑色的，凹凸不平，墙中脉络丰富，盘根错结，像是血管一样。他忍不住伸手要去摸一摸

　　“小子，看够了没有”
　　那声音猛地传来，到是把他伸着的手吓了回去

　　“都这么久了，我终于又看见活物了，小子你刚才想摸的就是我的身体。一千年前，我族与天神交战，几乎全族覆灭，剩下的族人也只得委身于沼泽地内，我本是当时的族长，只因有些神族血统，便与那天神交战了一个月，也未曾败退，后来他们用计将我困于此地，化身为墙，把黑龙一族与人间隔离起来，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再见到我的族人，你是我自那次大战之后所见到的第一个人看在你我如此有缘的份上，我还有些微弱的法力，你看你有什么心愿我可以帮你实现。”

　　钟小泽并未答话，他仔细的打量着这堵墙，像极了黑龙的铠甲。可这其中已了无生机，突然他看到了一处不一样的地方，那处墙皮有一道窄窄的微微凸起，比其它处淡了许多，他看的清楚那分明是一道伤疤，是长枪所刺。

　　他眼圈通红，声音嘶哑着说道
　　“你可见到过像我一样大的少年，比我高一些，比我壮，特别爱笑，你可曾见过”说到最后，他己经是声音颤抖，就快要滴下泪来。

　　“什么少年不少年的，你是老子这么多年见到的第一个活物”那声音依旧是从天际飘来，有种苍茫韵味

　　“是吗”
　　他自顾的笑了一下
　　“你问我有什么愿望，我希望那少年能活过来，我想要这黑龙一族逃离沼泽，我想要每个族人都能团结一致，我想要人心向善，不再有争夺杀戮。你能吗？”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喊着出来

　　“狂妄小儿，你当我是谁，人死怎么复生，我又不是天神。黑龙一族罪行累累，又怎么可能逃离这罪恶之地，黑龙劣根难去，本就是同性相残，易子而食，还人心向善，你去看看黑龙一族哪有好人”
　　那声音从小泽头顶传来，声势浩大仿佛要把他压到一般

　　他摸着墙上的伤疤，早就泣不成声，被声音一压便跪倒了地上，他喃喃着说道“怎么没有好人，好人都被你们杀光了，不就都是恶了吗”

　　“小子，我不管什么善啊恶啊的，这愿望我实现不了，你换一个”
　　“你到底要的是我的愿望还是遗愿”他的眼神凶狠起来

　　“你不信我”
　　“哈哈哈哈哈”钟小泽突然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这是他的愿望，他那么爱笑，我都没见见过他烦恼的样子”
　　他提起那个少年时眼内仿佛有光

　　“这道疤是他为了救我被军队的人刺伤，当时流了好多血，他倒在地上还在安慰我，不让我难过，他说他以后即使出不去也要改变这里，可是他去取水就再也没回来，我找了他好久，再见时他已经变成墙了，被镶嵌在这，没有呼吸，没有生命，你说，我怎么相信你，你要是能让他活过来我就信你。”

　　那堵墙久久没有说话，这林中更显得幽静异常
　　“你带刀了吗”
　　钟小泽到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愣住了，下意识答到“有”

　　“我今日心情不好，不想吃人了，你赶紧的把这块皮挖下来带着滚”
　　“可我又走不出去”
　　“你带着皮便能出去了，赶紧滚，别让我反悔。”

　　钟小泽犹豫了一下，便拿着刀小心翼翼的割掉那块皮，黑龙甲坚硬无比，小泽用尽了力气都只能豁开一个小口，少年眼神坚毅，紧紧地抿着嘴角，双手被刀磨得通红，眼尾因为刚哭过也是红红的，额前几绺碎发已经被汗打湿，双手还在不停地往下割。

　　墨染不忍动了恻隐之心，当年他也是这样倔强，少年意气，壮志凌云，也妄想改变这里，也曾妄想能带着族人过上好日子，可也只是妄想罢了。如今被困在此地，以食同族得以苟活，一千年了，都不记得自己少年时的样子了，黑龙千年一变数，或许就是眼前这个孩子吧。

　　他终于把那块带着疤痕的墙皮揭掉，他很疼惜的低头用脸摩挲着那块皮，便头也不回的带着皮走了
　　墨染心中默念道：你还会回来的。

　　钟小泽回去时带着那块皮，果然大雾边散去，回到家时天已经大黑，他刚迈进家门口就看见母亲黑着一张脸，他以为母亲在生他的气，刚想开口解释，母亲却先开口说话了

　　“今日是军队回来的日子，打了败仗，我听闻受伤的人都被仍在沼泽里做肥料了，你父亲至今未归怕是凶多吉少”
　　母亲的脸毫无生气，她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般只是张开嘴说出了这些话，毫无感情。

　　钟小泽摇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父亲一定会回来的我去找，我去找他，母亲你等着我”说完便拔腿跑了出去

　　他知道打败仗是什么后果，这么多年黑龙与翼虎交锋几乎是没有赢过，每次首领发脾气都会轮到一些人遭殃，他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去想，跑出去的路上心中一直在默念，父亲只是临时有事，不可能受伤了，不可能，可是他跑遍了整个黑水池城边，见到了好多士兵，唯独没有他的父亲，天已经完全黑掉，他已经筋疲力尽，他不得以才拖着两条腿往黑水池后的沼泽走去。

　　天黑了，只能依稀辨认出沼泽池里好似有许多人，他们大多身负重伤，不能挣扎着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见自己陷入泥潭，等死罢了。他们大多心有不甘，又剧痛难忍，呻吟声，咒骂声不绝于耳，池边站着许多看热闹的人，他们大多嬉皮笑脸，还打赌池中之人几时能死，小泽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父亲，远远的在池边一角，身子已经陷入大半，早已放弃挣扎。

　　他赶忙飞奔过去，趴在池边的空地上，伸出手去想要拉父亲上来，父亲却没有伸手，只是说“小泽，你走吧，不要管我，更不要去记恨，好好活着，好好照顾你母亲”

　　“爹，你伸手啊，没事的，我可以拉你上来，你伸手啊，你伸手啊”
　　他一滴泪跌在了泥潭里，今日好似眼泪不要钱一样，哭了好多回，可是眼泪调入泥潭便再也看不见了，人心跌入深渊也是看不清的。

　　岸边的人起哄看着这出闹剧，“你们猜那小子能不能拉他上来”“你这么舍不得不如与他同去可好啊”“不自量力”

　　小泽涨红了脸，极力的伸出手去，但父亲仍没有回应
　　“你们帮帮他呀，他还活着，能救救他吗”小泽跪在岸边冲着那些嗤笑他的人哭着求道
　　他声音嘶哑，一遍又一遍的说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啊”

　　没有人理他

　　父亲已经只剩下脑袋在外面，他平静的看着小泽，强忍着剧痛，还是冲他笑了笑，那眼里仿若有光，尽是一个父亲最后的温柔和慈祥，这便是小泽对父亲最后的印象，后来父亲也变成了那池泥。

　　天已经全黑，沼泽里也趋于平静，那些受伤的战士无一人生还，小泽坐在父亲沉下去的岸边，只是安静坐着，眼泪已经哭干，双腿就像是灌了铅一样，他就像是一尊雕塑，一直坐到天亮，说是天亮，但他自生下来便没有看见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