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渊》舒悦凌

52、美人渊52

　　一把拽过杨寒直面他，阿依一脸不可置信，从前和那人只是开的一句玩笑话，如今竟然成真。
　　她转身去找自己的药箱，嘴里还念念有词：“子蛊今日刚被取出，一定还有补救的办法！”
　　“对！一定有！”
　　“我得去看看王爷，说不定母蛊只是令他痛苦一时，我可以……”

　　“阿依！”
　　杨寒看着眼前慌乱的人，出声叫住她：“没用的。”

　　阿依转身，一双猩红的眼睛望着他，挤出一个艰难的笑容：“你胡说！”
　　“王爷这些年可都是靠我续命的，他的身体我清楚的很，才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
　　“杨寒，你帮帮我……我想要进墨羽营的大牢内见见王爷，只要让我见了王爷，你相信我，我可以——”

　　杨寒见阿依凌乱又痛苦的神色，还是打断她：“阿依……我跟了王爷那么久，第一次见他没有求生的意志。他是自己求死……我们救不了他……”
　　“不会的，杨寒。”阿依摇头：“王爷当初救下我和我娘的时候，还说他那样的祸害命大，不会早死的。”

　　其实在得知暗影背叛他们以后，杨寒就已经料到了卫燃的心性变化。
　　接到杨生的求助飞鸽而导致没来得及阻止卫燃强行取蛊，致使卫燃被三皇子等人算计入狱。杨寒一直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他本意是打算拼死救出自家王爷的，哪怕是以命换命之法。可卫燃拒绝了他，卫燃希望他以大局为重。

　　杨寒转头看了一眼病榻上昏睡的程凌，忽而抬手一掌打昏了情绪激动的阿依。卫燃出事以后，厉王府的侍卫被三皇子的人追杀殆尽，只有府中的暗卫在他赶回来之前全部消失，赵叔被三皇子的人带走。只有赵嬷嬷是皇上的人，被一名内侍带走。
　　而府中现下剩余的两个女人，她们一个是王爷可以用命来爱的女人，一个是王爷如同妹妹一样的女人。杨寒不敢轻易冒险，他心里奢求着这件事早点结束，保护好眼前的这两人，王爷就一定会回来的。
　　即便在墨羽营里他那样对他说，可杨寒还是心存一点希望。
　　在杨寒心中，他家王爷于他而言，也是个如兄长一般可靠的人。

　　他救他一命，教他武功，给了他活下去的信念以及一个光明的未来。
　　所以他不信，卫燃会那么轻易地去求死。

　　*

　　御书房。
　　夜已经很深了，泰安帝听完赵嬷嬷的汇报后，就人带她下去。
　　门口蒋雪已经等候多时了。

　　泰安帝紧紧攥着手中的一颗佛珠，那是卫燃让赵嬷嬷带给他的。
　　他犹记得小时候那个经常粘着自己的卫燃，那个长得一点也不像他的卫燃。有次卫燃高烧，差点挺不过来，泰安帝还亲自去寺庙烧香拜佛，为他求了这颗佛珠。
　　或许是因为心诚则灵，小卫燃竟然真的挺了过来。

　　小卫燃病好以后，就一直带着那颗佛珠。
　　见到泰安帝的时候，还大言不惭说着什么“父皇救我一命，儿臣将来一定还您”之类的话。

　　如今，这颗佛珠回到泰安帝的手上，他便知道，卫燃的决心。
　　大凉朝堂积弊已久，他布局那么多年，顾虑颇多，一直未敢动手，如今这孩子，替他动手结束这一切。
　　泰安帝本该恨卫燃的，因为他并不是皇子，而是那个女人和卫燃府中那个暗影的孩子。

　　当年泰安帝默许刘贵妃给那个女人下毒，就是为了惩罚他们一家人。只是他没有想到，到头来，被他一直厌恶和讨厌的孩子，却亲自把命还给他。
　　只因在他生命垂危的时候，泰安帝为他求取了一颗保命的佛珠，在他床前照顾了他一整夜，在他床前念叨了一夜“小燃不怕，有父皇在”。

　　他从出生起就得不到父母亲情，在泰安帝那里得到了一丝丝慰藉。凭着这点慰藉，卫燃苟活了这么多年。
　　如今，他们“父子”之间的羁绊，也该结束了。

　　内侍总管福安公公来报：“陛下，公主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泰安帝收了佛珠。

　　“雪儿叩见父皇。”蒋雪行礼道。
　　泰安帝抬眸，望向蒋雪，道：“你来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开始收网了？”
　　蒋雪眼神坚定：“是。不过还需向父皇借一样东西……”

　　蒋雪有些不太确定，这位年迈的父皇，是否信得过自己。半柱香之前，长公主卫静托人进宫来找自己，严明军中起事需要泰安帝的兵符和圣旨。

　　“福安，把东西给雪儿吧。”泰安帝说完这句话便起身看向窗外。
　　漆黑的夜里，也不知墨羽营大牢内，那个他如今心心念念的孩子怎么样了？

　　蒋雪拿了圣旨和兵符没有片刻停留便离开了。

　　紧接着，泰安帝又让福安拿了另外一份圣旨，“通知太子，东宫那边依计行事，切莫伤及无辜。”
　　“是，陛下。”

　　福安出去以后，一个黑影悄悄泰安帝身边。
　　“你终于来了……”泰安帝转身，“朕以为你我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再见了……”

　　“陛下。”暗影一袭黑衣如鬼魅一般站在他面前。

　　泰安帝看着眼前的暗影，忽而笑了，就好像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怨纠葛，在那一笑中尽数泯灭。“是刘莺还是卫峥让你来的？”
　　“三皇子。”暗影道。

　　“呵……”泰安帝哈哈大笑，最后竟呕出一口血来。鲜血让一代帝王狼狈不堪，但他不在乎这些了，“他们许你的条件是什么？”
　　暗影冷冷道：“她的尸骨。”

　　“尸骨？”泰安帝转身，不再去看暗影，“她的尸骨是朕亲自埋在京郊外，你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山谷。”
　　暗影震惊：“你说什么？！”

　　“难道你以为她爱的人一直是朕吗？朕从未走近她的心里，从未……”他语气哀愁至极，那个女人到死，连一句喜欢都没有对他说过，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喜好厌恶。
　　唯一留给泰安帝的，便是那个名叫卫燃的孩子。

　　泰安帝继续道：“你那时身受重伤濒死，她为了救你，主动找上朕。朕……”
　　“你……！！！”暗影一把揪起起泰安帝的衣裳，朝着他的脸就想给上一拳，却临时踹了他一脚。

　　“你可以骂朕卑鄙也好，趁人之危也罢。”泰安帝依旧一脸平静，仿若一个旁观者一样，娓娓道来：“但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怀了你的孩子……而朕也让太医隐瞒了这件事。”
　　“若不是后来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朕也不会娶她，将她强留在这偌大的深宫之内。她也就不会因为皇后的事情遭到牵连，最后抛下小燃离开……”

　　暗影在一瞬间似乎想通了一切。
　　师妹在得知自己来京后，不久也偷偷离开圣地，追随而来。他以为师妹只是贪恋京都的繁华盛景，爱慕权势嫁给泰安帝。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在他心里顿时滋生。
　　“小燃……是我和她的孩子？”暗影嘴巴哆嗦着说出这句让自己怀疑了无数次的想法。从前第一次见卫燃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孩子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情都跟小时候的自己很像，但那时泰安帝却告诉他，这孩子从小被人毁容，泰安帝便让太医们按照暗影的面色帮他做修复。加之刘贵妃一党对这孩子的算计，泰安帝为了让他活下去，便让暗影带着人离开皇宫。

　　“你为了一具假尸骨，联合卫峥和刘贵妃一起算计他，值得吗？”泰安帝道，“可即便算计到你或许会背叛他，那孩子还是请求朕留你一命，这么多年，他一直受你照顾，心里也把你当做一个父亲对待。可你呢？暗影，你对她尸骨的执着，远远超过了一个活生生的孩子，那不是别人，是她为你生下的孩子！”

　　忽然，窗户飞进来一只信鸽。
　　泰安帝刚准备去拿却被暗影抢先。

　　信是杨寒帮阿依写给泰安帝。
　　如今布局各方布局已深，皇宫内外皆不安全。杨寒拒绝阿依回宫，但答应帮她修书一封。这种鸽子跟厉王府杨生他们传递消息的信鸽一样，都是专门驯养的，反应能力很敏捷，若是遭遇危险，它会吃掉自己腿上的信件。

　　见暗影脸色大变，泰安帝上前，夺过他手中的信。
　　顿时如遭雷劈。

　　杨寒信中所言：卫燃因为强行帮程凌取蛊，导致一身功力反噬，再加上母蛊的危害和墨羽营的大刑伺候，他体内用来维持生命的功力正在溃散。
　　也就是说，这一身功力溃散至尽的时候，就是卫燃的死期。

　　阿依束手无策。
　　几番挣扎后承认了这个事实。
　　杨寒从杨生那里带回来的解药虽然只有一半的功效，但对现在的卫燃而言，无疑是催命的符咒。阿依也不敢让杨寒带着这催命解药再去见卫燃一面。
　　不过她还是希望泰安帝可以有办法保住卫燃一命。

　　“原来……他是真的求死啊……”泰安帝怔坐在地，喃喃道：“都是朕害了他……”
　　暗影捡起地上的信，最后看了一眼泰安帝便离开。

　　*

　　三司会审，面对从王府里水院楼底下湖里搜出来的金银财宝和书房内通敌叛国的证据，卫燃笑着一一承认。
　　甚至没有一句辩解的话，还当着众位大人的面，把自己心中计划谋朝篡位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给讲出来。
　　更严明自己杀了多少从水院楼买回来的女子，还讲述自己是怎么虐杀了他们。

　　三司会审，李牧骞坐在堂上，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言辞凿凿，仿佛不是在审问他，而是在被他牵着鼻子走。
　　卫燃所说的事情，桩桩件件，依照大凉律令，都难逃一死。

　　虎落平阳被犬欺。
　　大抵就是这样——
　　三司会审的这几天内，不断有人前来报官，说自己从前被厉王怎样欺负，打骂。状告卫燃的案子一个接一个，墨羽营和红园寺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

　　“本王自知罪孽深重，已经写好了认罪书，就不劳烦几位大人了。”卫燃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艰难地抬起手，将怀中自己写的带血的认罪书丢在地上，就吐了一口黑血晕了过去。

　　李牧骞察觉异样，立刻上前，扣住他的脉搏，却一脸惊恐，心中不禁暗道：怎么会连一丝内力都没有了。
　　“快去叫郎中！”李牧骞有些害怕，他怕这人死在自己的墨羽营。
　　卫燃罪恶滔天，合该认罪问斩才是！

　　地上那封带血的认罪书，被李牧骞收了去，交给堂上的另外几位大人商议。

　　卫燃被送回大牢。
　　这次强行被墨羽营的人按照医嘱关了两碗汤药，还有有两名墨羽营的人专门守着他。

　　夜里冷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卫燃被冻醒。
　　他艰难地靠在墙壁上，让月光映在自己身上。

　　门口守着他的两人看见后，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对于这个人人厌恶的阶下囚皇子，他们巴不得他死，但又不能让这人死在他们手中。

　　卫燃望向天边的那轮圆月。
　　月有阴晴圆缺，在这一天，终于圆了，可直到最后，却是他孑然一人。
　　“几时了？”他转头，问那两名看守自己的人。

　　其中一位回道：“快到子时了，你问这做什么？”
　　“能帮个忙吗？”卫燃轻道。

　　“作甚？？！”另外一人警惕道。
　　卫燃双手撑着身子站起来，靠在牢门上，缓了好一会儿气才道：“有没有针？”
　　见两人一脸困惑的样子，又立马改成：“或者小刀匕首也成？放心，本王不会让你们为难，只是想在身上画个姑娘而已。你们若不信，你们帮我刻也成。”

　　“有病，掌司大人让我们看好他，可不是供他使唤的！”一人拉过另外一人，别过头，不再理会卫燃。
　　又过了一段时辰，卫燃望着那一抹月光艰难地笑笑。

　　他现在双手双脚带着镣铐，行动受限。
　　但却还是用牙撕扯下自己的外衫，将它铺平展开，趁着月光还未消散，咬破自己的手指，一笔一画勾勒出一个人形。
　　渐渐地，月光快要离开。
　　卫燃落下最后一笔，程凌的面貌便全部显现出来，他看着画中人欣慰地笑笑：“真好看……”

　　月光消失以后，暗牢之内，只留有一丝灰黄的光亮，卫燃视线开始模糊，大口大口地吐着黑血。黑血滴在用鲜血画就的画上，他焦急地擦拭着，最后却只能留下一滴酸涩的泪水便倒了下去。
　　意识逐渐消失的时候，一个小姑娘跌跌撞撞地拿着纸鸢朝他飞奔过来，欢喜道：“阿燃，走，为了庆祝我们生辰快乐，本小姐今天就带你见见我的厉害！”
　　“好啊。”

　　十一岁那年，卫燃第一次偷偷混进去往边疆的驸马爷军中，遇到了那个跟自己同一天生辰的小姑娘。自己因为跟军中将士比武而被驸马爷狠狠打了一顿而伤心，适逢骠骑大将军程封来找驸马爷商议军事。于是卫燃便瞧见“程凌”拿着纸鸢跌跌撞撞奔向他。
　　那天，是“程凌”与他的生辰，程凌告诉了他一个秘密——她不是真的程凌，而是假的程凌。
　　但卫燃并不在乎。
　　少年人心里对这个主动亲近自己的小姑娘很是欢喜。于是在他们共同生辰的那天，用她送给自己的纸鸢，烧了敌军的粮草。

　　*

　　丑时一刻刚过，李牧骞便接到属下来报——
　　“厉王卫燃死了……”
　　“死了？！！”李牧骞一脚踹开人，匆忙赶往大牢内。明明只是内力消散怎么会死呢？他不信！

　　大牢之内，卫燃安静地躺在地上，火把将他的牢房照得明亮又温暖，可他再也感觉不到。
　　李牧骞只觉得这人身下用血画的那幅画，特别的刺眼。
　　大片大片的黑血将卫燃弄得一身狼狈，李牧骞命属下取出那幅血画后便嫌弃地唾骂了一句转身，凝眉厉声道：“去通知几位大人，就说厉王卫燃畏罪自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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