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船清梦压星河》一院凉月

1、十五岁

　　今日大暑，夜间凉风阵阵。

　　李星落坐在院子里，旁边泥炉上的野菌鸡汤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香味飘满了整个小院。

　　门前竹林萤火闪烁，一只狗扒搭在李星落身上，哈喇着口水，兴奋地甩着尾巴哼哼唧唧的催促着赶紧开锅吃肉。

　　狗是捡回来的。年前除夕的清晨，天实在冷得紧，李星落出门想着抱点柴火准备生火做饭。在柴垛里发现了一只冻得僵硬的奄奄一息的小狗，几乎要没了生机，寒风刺骨，可怜极了。李星落放下柴火捧起小狗放到怀里带了回去，放在炭火旁取暖，约莫过了有一刻钟小狗才开始有了动静，活了过来。狗身通体雪白，浑身糯叽叽的，一只粉嘟嘟的鼻子，小小的像一颗豆子。所以李星落给它取名为小豆子。

　　从此，一人一狗就一起生活了。

　　“马上好啦，少不了你的鸡腿的。”李星落宠溺的摸了摸小豆子的头，起身把汤盛了一大碗出来，扯了只鸡腿，使劲吹了吹，确定没那么烫了，才放到它的碗里，小豆子高兴得直吠，尾巴甩得飞起。

　　看着小豆子狼吞虎咽的憨傻模样，李星落眉眼都是笑意。然后给自己也盛了碗汤，忙了一天也是很饿了。李星落低头吹着碗里的热气，余光中撇见了桌面上爷爷去世时留给他的木匣和一枚玉坠，李星落放下碗拿起玉坠，轻轻摸了摸上面的字。想起白天上山捡菌子时发生的事，眉头不觉皱了起来。李星落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想起爷爷在世时的种种。

　　爷爷，我好想你。你在那边还好吗？

　　李星落从小跟在爷爷身边长大，从小爷爷就教他读书识字，练武强身。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练武，吃了饭还要习字，温书。还得跟着爷爷到山上彩药，摘野菜，做饭。什么都要学。爷孙俩生活在竹林深处，每次到镇上都要穿过一片竹林，再经过一处村庄才能到达。赶集是李星落最开心的事情。因为镇上有好朋友，还有好吃的混沌面，一直到十岁时爷爷去世后，他就很少离开院子，就这样守着爷爷留下的小院独自艰难的生活了很多年。

　　再过三个月，他就十五岁了。

　　每隔三年在冬祭这天，月华峰上的人便会下山，挑选出一批年满十五岁以上的孩子带回月华书院作为入门弟子修炼。届时镇上的百姓便会带着自己的孩子早早就赶往月华峰山脚，抢占地盘，安营扎寨。有钱人家则会在月华客栈花重金定下包厢，只为能够占得一个先机获取更多信息。普通百姓就只能在相对毕竟远的地方扎营。所有人都等着冬祭这天的到来，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被选上，成为那山上神仙。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其族人都会受人尊敬，地位高人一等。

　　最重要的是，只有被月华书院选中，上山修行，开了祭。才有机会突破月华河上的结界，离开小镇寻找长生秘法。

　　还有，寻找可以打破结界的办法。

　　镇上的人寿命均不长，百年来，能活过六十岁的极少。不知道哪一天，人们发现原因可能与月华河畔出现的结界有关。每有月食出现，整个月华镇便会显现出半穹笼罩的结界，吸取地上万物的灵气。

　　后来不知道什么人在月华峰上创立了月华书院，唯有能够上山修行者，才能够有机会突破结界，离开小镇，寻找长生之法。时代久远，你传我我传你，人们开始相信，山上住着神仙，专门挑选有缘之人，授予长生之法，救死扶伤。

　　只有极少数人掌握着真相。

　　李星落一直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希望自己可以被选上，他一直都希望可以离开小镇到外面看看爷爷口中的那个精彩的世间。还有，离开小镇寻找自己的身世。

　　小时候爷爷在世时，喝醉了便会跟他絮絮叨叨提起。他在小镇外游历的那些故事。爷爷说月华河的那边是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有无边无际的草原，成群的牛羊，壮阔的雪山，有转着经筒的老阿妈磕着长头匍匐在圣山下。有风沙肆虐的沙漠戈壁滩，千年不死不朽的胡杨。有一眼望不到边蓝色的大海，海里有一种像山一样大的飞鱼。还有繁华古韵的小镇，春天的时候，杏花微雨，远山黛影。雨巷里打着油纸伞经过的姑娘，身姿摇曳，令人迷醉。

　　形形色色的人，新奇古怪的事，数不胜数的美食，古老遥远的传说让人神往。

　　小小的星落听着爷爷说的那些故事，心中无限向往。

　　然而爷爷去世了。貌似镇上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长寿一样，临终时爷爷交给他一枚玉坠和一盒木匣叮嘱他要保管好玉坠，努力活着，十五岁后，去参加月华书院的选拔，只有进入月华书院才能获得保护，不受威胁的活着，才能拥有离开小镇的资格。

　　自那天起李星落把爷爷的嘱托放在心里，安安静静又认认真真生活着。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小镇名为月华镇，镇上有千来户人家，世世代代生活在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镇上四季分明，三面环山，一条大河将其环绕阻断了通往外界的路。名为月华河，河的对面茫茫一片。山下的百姓一辈子都不知道河的对面有什么。

　　小镇被三座大山环绕，凌道峰，孤涯峰，月华峰。月华书院便是坐落在月华峰山巅，高耸入云，常年云雾缭绕，梵音阵阵，远远望去偶有华光闪现。老百姓都说那是神仙住的地方。所以都不敢擅自踏入，只在山脚下远远的建了个寺庙，烧香供奉，香火源源不断。

　　“爷爷，我再过三个月我就十五岁啦，你放心，我会平平安安的。”李星落抚摸着玉坠轻声说道。

　　爷爷弥留之际时告诉他，他并非出生在小镇，而是当年爷爷游历世间时捡回来的一个弃婴儿，下着雪的天，一颗枯树下传来了阵阵婴儿虚弱的哭喊声。爷爷提着杏花酿醉醺醺的牵着小毛驴走在路上，听到哭喊声 ，他颠颠倒倒地寻着声走到树下抱起了婴儿，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小脸冻得红扑扑，惹人心疼。

　　从此，被带回了小镇。取名星落，李星落。

　　李星落坐在院子的椅子上，拿出玉坠对着月亮，上面刻着一个他没有见过的字，玉坠中间幽幽发着一点蓝色的亮光。月光下的他，眉目明朗，恍若星辰，清瘦的脸颊尚有还未褪去的稚嫩。小小年纪，朴素的衣裳也掩盖不了他眉宇间的那丝沉稳和贵气。

　　他不知道远处竹梢上立着一位白衣飘飘，浑身泛着银光的男子正在默默凝视着他。在他拿出那枚玉坠之后那白衣男子和煦的笑了笑，看了一眼门沿上的金符。然后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夜色里。

　　白天的时候，李星落上山捡菌子，夏天雨水多，竹林里菌子也多，他想着捡些菌子回来炖昨天抓的野鸡，一段时间没有开荤了，实在馋得紧。于是他背着背箩上山，清瘦的身板走在竹林间显得那么渺小。光影斑驳，风浪刮过竹梢哗啦啦的一阵接着一阵，蝉的叫声，连绵不绝。李星落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人的安静的日子。偶尔想想爷爷，略觉得孤单。

　　小豆子在他身后时不时逗逗蝴蝶，追追野兔，呼哧呼哧地，顽皮可爱。

　　突然一瞬间，风止住了。掉落的竹叶悬在空中。

　　远远的石阶上缓缓走来了一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老瓮，腰间还系着一支绛红色的葫芦，老瓮柱着一根竹杖，悠悠吟唱着“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清粥小菜休闲多，世间好事多梦长”

　　李星落冷静的看着身前的老翁，礼貌的远远做了个楫。
　　老翁走到李星落跟前举了举葫芦笑眯眯开口道“小娃，可愿意与老翁小酌一杯呀？”

　　李星落摸了摸小豆子的头说“我不会饮酒。”神色无奈。
　　“我见你根骨清奇，是个修行的好料子，不如拜我为师，老翁我每天给你煮粥吃呀！”老翁满脸期待真诚。

　　李星落仍旧冷静道“肖爷爷，我说过了，我想去月华书院，爷爷去世时交代了。您也知道，只有进入月华书院，开了祭，我才有机会离开小镇。”

　　来人名为肖暮，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爷爷去世时，他们见过。

　　开口第一句便是“娃娃，跟我老翁走吧，我给你煮粥啊！”
　　当时李星落咬咬嘴唇，努力憋着眼泪倔强的摇摇头拒绝。
　　之后肖暮每一年便会以各种行头突然出现在李星落面前，开口便是“跟我走吧，我给你煮粥啊！”整一个老顽童。
　　李星落已然已经习惯。

　　老翁一脸夸张失望的看着李星落“真不跟我走啊，白花花，香喷喷的粥不动心吗，老头子我亲手熬的哦！这世间谁有这个福气？”

　　李星落静静的看着老翁，没说话。

　　老翁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人各有命，老翁我也不勉强你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三张金符还有一把桃木剑。
　　“把这符分别贴的大门上，窗棂上，剩下一张符和桃木剑随身携带，睡觉都不许摘下，方能护你周全。”

　　“你说你，倔什么呢，跟着我老头子喝粥不好吗！”老翁边埋怨边一股脑的塞给李星落

　　“玉坠一定要保护好，不要轻易示人，这劳什子惦记的人多着呢。”

　　老翁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李星落，然后没好气地帮他理了理歪斜的背篓。叹了一口气 随后消失不见。

　　“嗒”的一滴水声，空中的叶子纷纷落下，竹林瞬间恢复了喧嚣，那只花蝴蝶受了惊似的扑闪扑闪的往远处飞去。
　　小豆子见状，撒腿追了出去。没追上，张着嘴巴，伸着长长的舌头往回跑，呼哧呼哧喘着大气，哼哼唧唧得蹭着李星落的腿，委委屈屈的求安慰。

　　李星落低头摸了摸小豆子的头，声音温柔道“没关系，飞走了就飞走了，肖爷爷很厉害，它打听不到什么的。”转头看着怀里的东西，然后把符和桃木剑放进了背篓里，拍了拍裤脚上的泥土 ，没作多留，开始往回走。

　　早已经习惯了老翁的来去无踪。

　　爷爷去世后的这几年，老翁便时不时出现在李星落身边。有时是抓了什么鱼扔给李星落让其给他熬鱼汤，有时是无聊了缠着李星落陪他下棋。有时就自己从镇上提回来了两壶江湖酿，就着花生米，暗自神伤。喝醉了就痛哭起了，鬼哭狼嚎，惊天动地。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对此李星落早已习惯，甚至心怀感激，因为日子好像也没那么孤单难过了。

　　李星落边往回走边想起之前发生的许多事情。

　　心里面不免开始觉得沉重起来。

　　事情开始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