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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页 ...

  •   十月的第一个周六,刚好撞上国庆假期。白舒星的那一场讲座,来的听众多到简直人满为患,不仅有本地的市民,外地来棠山旅游将棠山大学视为文化打卡地的游客也不少。
      讲座结束大家都往门口涌,白舒星被挤得晕头转向,有种人在长城上的感觉。手里的讲义没拿稳,跌到了地上。刚要艰难地弯下腰去捡,一个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捡起来递给了白舒星,白舒星说了谢谢,男人便转身离开了。
      晚饭和颜粟约好了去外面吃,白舒星把车开到校门口等她,从后视镜里看见颜粟甩着手走了过来,走几步回次头,走几步回次头,疑神疑鬼的。
      “怎么了?”待颜粟上车后,白舒星问她。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
      白舒星朝窗外看了看,没什么可疑的,不做多想,发动了车子。
      吃饭的地方在老城区,是一家以本地味道出名的小饭馆,地方虽小味道正宗,闻名而来的游客络绎不绝,晚饭时桌椅都摆到了街上,更有甚者直接站着吃蹲着吃。好在颜粟和老板儿子是初中同学,老板特意给颜粟在里间留了位置。
      吃完饭,颜粟提出要在附近逛逛。已经天黑了,一盏一盏路灯,光亮昏黄,这儿多小巷,弯弯绕绕,迷宫一样。颜粟在小摊上买完发卡,拉着白舒星往巷子里走,然后一闪身,拉着她躲进了两条巷子之间的一扇门板后面。
      白舒星搞不清她在耍什么把戏,“怎么了?”
      “真的有人在跟着我们。你听。”
      静心去听,果然外面的小道上响起脚步声,渐渐逼近。颜粟和白舒星对视一眼,然后悄悄趴在门板上,透过缝隙去看外面。
      刚好路边有盏灯,照亮了来人。
      颜粟吓得差点打了个嗝,慌忙捂住嘴,那人左看右看寻而不得终于离去,颜粟推开门板拉着白舒星从巷子里出来,满脸震惊不可思议,“我爸?”
      没错。
      那一身长袖长裤还故意戴了顶鸭舌帽欲盖弥彰探头探脑形迹可疑的“贼人”,正是——她爸。
      那扬言要饿死她把她拉黑将她扫地出门此时本该正在国外的——爸。
      颜父,代称颜父,真名颜甫,俗称老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五十天里都在南极挖冰,搞地理研究。老颜醉心事业,三十岁结婚,三十五岁上才得了颜粟这么个女儿。颜妈乃颜父的同学兼同事,两个人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从小为死对头,次次考试比赛谁考第一,考赢的对考输了的将例行公事一般进行一番惨无人道的嘲讽和羞辱,高考前夜还斥巨资各自拿出五百块赌谁是那年的市状元。从小一见面就吹胡子瞪眼睛,轻则骂骂咧咧,重则动手动脚。
      整个院子的叔叔伯伯没人以为他们会在一块,两家的父母操心着自己孩子的人生大事不停安排相亲,毕竟那个年代大伙儿普遍结婚早二十岁上就抱俩。可这两位愣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奉献给祖国的科研事业,大学毕业后又双双念了研究生,研究生念完又公费出去博士深造,两位拿到博士证书的那一天还买一送一给家里人带回了张结婚证,令一众亲朋好友惊掉下巴久久不敢相信。
      然而饶是结了婚,两位的关系也没有得到明显的改善,博士夫妇仍旧铆着劲儿比赛研究成果,你不让我我不让你。这种竞争精神尤其体现在颜粟她妈怀了颜粟九个多月临近产期都还大着肚子在南极的研究室里做实验,看得一众僚友好不佩服又心惊胆战。那天实验做着做着颜妈十分冷静地叫人把颜父叫进来,十分冷静地对走进来的颜父说,“我羊水破了。”然后一众研究着国际最新问题的研究人员就开始了手忙脚乱的接生工作。
      冰天雪地里一声婴儿的啼哭令众企鹅纷纷抬头,颜粟出生了,在南极。
      本来以为环境影响性格,在这样的极地环境里生出来的小孩,日后毕竟坚韧冷酷似父如母。哪晓得,冰里生出来个火娃娃。
      颜粟这孩子从小就吵,就闹,就折腾,就不能安静下来,是唯一一个把两家的老人累得想拱手送人的孙崽崽。颜粟的妈妈只在家修了三个月的产假,然后便以一个科学家的大爱与大义,告别了襁褓中的女儿,只身返回南极。
      然后,飞机失事,颜妈妈的尸体,至今没有找到。
      颜父大恸,回国奔丧,料理妻子后事。在家养了女儿一个月,仍是决定要回到科研的岗位。毕竟只有在研究室里被资料和仪器淹没,他才可以忘掉丧妻的巨大悲痛。
      颜粟便在大家族中轮流着转,吃百家饭长大,好在族里人多,叔叔伯伯姨妈婶母的一大堆,同辈中她又是最小的那一个,上头有好几个哥哥姐姐,因此也算是有了一个备受疼爱温暖热闹的成长环境。
      颜父平常一年一回,一般忙的时候两年一回,十分忙的时候就三年一回,超级忙的时候干脆不回。父女联络情感,小时靠电话,长大靠网络。所以这么多年颜粟对她爹的感觉和定义有点像一个陪她长大的,千里之外的网友。
      每次见面,如同网友面基,总要经过一番客套的尴尬和无话的沉默,等到好不容易培养出了点感情,颜父的飞机又要起飞了。
      颜父回家待得最长的一次是颜粟考上大学,他回来参加颜粟的升学宴。升学宴上按照当地习俗要把长辈们请上去由颜粟挨个儿感谢,在司仪的安排下,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坐当中,伯伯伯母叔叔婶婶坐两边,甚至几个皮厚的堂兄表兄也自己搬了把椅子上去坐着等颜粟感谢。
      却唯独没有颜父。
      升学宴之前,没有想到他会回来。所以给司仪的名单,也就漏掉了他。
      颜粟转头去看,看见颜父坐在下边,有些难为情地挠头傻笑了两下。颜粟一时心酸。
      最终是三哥站起来,把颜父请了上去。
      升学宴后,颜父陪颜粟玩了几天。去海洋馆看了看鱼,去餐厅吃了吃牛排,颜父自己下厨给颜粟做了顿成分可疑的红烧肉,还在走之前带颜粟去做了个头发买了两条上大学穿的裙子。
      “我考上棠山大学,你就这么高兴?”机场送别时,刚染完头发的颜粟问她爸。
      “不是的,今天是你的阴历生日,我本来想过完今天再走的,那边实在催得急。”颜父看着颜粟,想摸摸颜粟的头又把手放了下去,“你长大了,女儿,生日快乐。”
      颜粟把头扭了过去。颜父起身,排队过安检,快到颜父时,身后的颜粟忽然喊住了他。
      “爸爸。”
      “今年过年早点回来。”
      此番之后,父女关系更进一步,形势一片大好,颜父甚至买了天价演唱会的门票陪女儿一起去见偶像,颜粟也时常和她爸分享家长里短探讨国际新闻,眼看双方即将永久缔结和睦友好的互助关系,大舅老孙一个电话一通揭发,让两边关系瞬间崩解。
      至今,双方已持续长达四个月零八天的冷战,也就是3120个小时,也就是187200分钟,也就是11232000秒!此番颜父不告而回形迹鬼祟究竟为何,这不仅在调查组心头留下疑问,也让颜粟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颜粟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一天,颜粟效仿她爹,一身着黑,戴上帽子口罩,还把白舒星叫来当免费司机,一大早就对乘车不知去向何方的颜父进行了跟踪。
      白舒星的车子远远地跟在颜父所乘的出租车后面,副驾驶上的颜粟举着望远镜张望。车子越开越偏,渐渐驶离了市区,颜粟心头疑云浮现,老家伙这是要去干吗?
      最终,车子在半山间的一片白色建筑前停了下来。待出租车经过盘查进了大门后,白舒星的车子也开到了大门前。抬头看见建筑的名字,颜粟愣了,“医院?”
      她扯动嘴角干笑了两下,“该不会,我妈找到了吧?”
      半山医院是一家私立医院,院长是颜父大学的哥们,颜家人相当于这家医院的vip,小病小痛倒还罢了,要真有个什么要住院手术的,颜家多半到半山医院来治。这家私立医院并不为公众知道,也不向公众开放,接治都是亲友或部分社会人士。颜粟小时候有一次发高烧,就是被抱到半山医院,由院长叔叔亲自诊治。平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每年的体检,也是到这儿来做。因此颜粟对这里,并不陌生。
      只是,爸爸到这里来做什么?
      颜粟下了车,叫白舒星在车上等待,自己绕了一圈儿,走记忆中的小门进去。医院整洁安静,不是常见的那样人来人往,由于院长是基督徒,因此整座医院从装修到布置上也透露出浓浓的宗教意味,散发着虔诚的气息。
      没有就诊卡就坐不了电梯,颜粟只得爬了十几层的楼梯,往院长的诊室走,爸爸果然在里面。颜粟躲在门外,听见两个人在聊天。
      “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
      “嗯,痛倒是减轻了些,就是没精神,老是想睡。稍稍在外面走了走,第二天早上就起不来床。吃什么都感觉不消化。”
      “老颜啊,不是我说你,病了这么多年,居然就挺了这么多年?回回给我打电话叫我记得安排家里四位老人体检,你一个搞科学的,怎么就不知道健康的重要性?非得撑不住了,才来。”
      “别说了,烦得很,开药。”
      “药物是一方面,你自己也要学会心理调节,现在工作力度没那么大了,就多休息休息,平时和家人在一起散散步做做饭看看电影什么的,要学会享受,别总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没听过,气一分病一分吗?”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唠叨。对了,上次老孙打电话问你我的病,你没说漏嘴吧?”
      “我哪敢啊,你不是不让吗?我就说你就是一点职业病,调养两年就好了,不要紧,没妨碍。”
      “成,下次请你出去喝酒。哦不喝不喝,你喝,我看着。”
      院长起身,送颜父出去。颜父转身摆摆手说别送了,再一转身开门,愣住了。
      “爸爸。”女孩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
      在车里差不多等了一个小时,白舒星才看见颜粟从医院大门里出来,跟在旁边的还有颜父。颜粟从后面开门上车,让爸爸先上去,自己跟着坐了上来。白舒星看见她摘了帽子,眼睛红红的。
      “开车吧。”颜粟说,声音罕见地被抽空了情绪,平静如灰色,“你送我和爸爸到家里吧,我家就在前面。”
      “嗯。”
      车子开动,车上没人说话,颜粟按下车窗,风的声音灌满车内,突然想起什么,又把车窗关了上去。
      颜粟家是近郊的一家独栋,和半山医院相隔不远。白舒星在颜家门外停下车,颜粟先等着爸爸下车,然后和白舒星说,“你先回家吧,我今晚和我爸爸住。”说完下了车,想追上爸爸的身影。
      “颜粟。”白舒星按下车窗,喊住了她。
      她回过头来,头发被风吹乱。
      “没关系吧?”
      颜粟摇了摇头,转身追上爸爸,进了家门。
      白舒星呆呆地坐在车里,目光久久没有收回,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隔绝了,有什么,在刚刚那一秒,沉重地关上了门。
      颜家的这栋房子,之前是爷爷奶奶带着颜粟住。颜粟考上大学后,爷爷奶奶便回自己的城市生活了,房子也就空置了下来,只有颜粟放假的时候会回来住几天,清清灰尘,留点人气。
      看房子里的痕迹,显然颜父回到这个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餐桌、厨房、卧室,都留下了生活的痕迹。
      颜粟坐在沙发上,拿出袋子里的药,一样一样地看说明。颜父来到窗前,出了一会儿神,看到楼下那辆车还停着。
      “爸爸。”
      颜父转头,看见颜粟端着一杯水递过来,“喝水。”
      “哎。”这样应着,他转身朝女儿走来,同时顺手带上了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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