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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暗香浮动月黄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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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敛刚来到平央宫,便被人指派去给太子送饭,听说是因为陈子晗那一根筋真的在书房里面认认真真地抄写《古礼》,让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一众人又不敢真的不去请太子用膳,刚巧孟敛这个冤大头来了,便让他去了。
孟敛提着食盒,来到书房门口,轻轻叩了叩门,道:“太子殿下,该用膳了。”
无人回应,孟敛又唤了一声,仍是安安静静的,孟敛便推开了房门,小脑袋先伸了进去,左望一下,右看一下,“殿下?殿下?”还是没有回答。
孟敛迈过高高的门槛时还差点摔了一跤,他往书房深处走去,发现尊贵的太子殿下睡着了,就连睡梦中都一直抓着狼毫笔,笔尖的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了一圈墨迹。
孟敛站着不动,不知道是要把太子叫醒好还是直接离开好,想了想觉得两个选择都很可能会被责骂,他就把食盒放在一旁案几上,而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桌边,想看看陈子晗抄什么。
陈子晗睡醒了,迷迷糊糊半睁眼时,蓦然想起了《古礼》还没抄完,看到地上有个小孩子趴着在抄什么东西,陈子晗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孟敛正在临摹陈子晗抄的《古礼》,陈子晗写的是正楷,孟敛也学过正楷,所以模仿起来便得心应手。他写着写着,渐渐入迷,没注意到陈子晗已经醒了。
“写得不错,咦,你已经抄完两遍了,好快啊。”
孟敛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发现是陈子晗,赶紧跪下俯身道:“独冒失了,请殿下责罚。”
陈子晗这才发现孟敛穿的是内侍服,便问:“你就是新来的内侍吗?”
“回殿下,是。”
陈子晗十分开心,他今年才十四岁,却每天过着像四十岁的生活,天天读书,梦里都在背圣人之言,父皇母后待他虽好,但也非常严厉。
而年长点的宫人只会顺着他意拍他马屁,他虽不怎么聪明,但是他还是看得出谁在阿谀奉承。
还有一些对他寄予厚望的大臣们屡次因为他的迟钝而表现出失望,如今来了个真诚的小孩,他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责骂他。
“你先起来。”陈子晗想把孟敛扶起来,谁知孟敛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自己跳了起来。
陈子晗哭笑不得,又问:“你会写字,念过书吗?”
孟敛老老实实低头道:“爹爹是读书人,曾经教过独一些。”
陈子晗从“曾经”中听出一些感伤,他不再追问,说:“既然你念过书,我不希望你埋没才能,以后不是你当值的时候,你可以自由出入书房来研墨写字,读诗看书。”
孟敛受宠若惊,道:“谢殿下恩典。”他又想起自己是来给陈子晗送饭的,又说:“殿下,饭菜已凉,独去换一份来。”
陈子晗道:“无妨,你也还没吃吧,你跟我一起吃,这么多菜,不能浪费。”
孟敛的确饿了,不再说什么不敢不成,应了一声,便去把饭菜摆好。
陈子晗和孟敛一起吃了一顿饭,陈子晗觉得孟敛虽然谨慎,但是不卑不亢,不骄不躁,而孟敛觉得陈子晗宅心仁厚,体恤下人,两人互生好感,相处得和和睦睦。
吃过饭孟敛便收拾好碗筷退下了,关上房门前,还看到陈子晗又拿起毛笔抄《古礼》了。
清辉月色如玉液琼脂铺洒满地,孟敛在小道上走着,还未回到自己的房间,便听得远处有二人争吵,不谐之声破坏了月夜静谧。
“反正这事要是被上面发现了,你自己担着,我可不管你死活。”
“姐姐,连帮我弄点药都不肯吗?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哼,我早就告诫过你要洁身自好,你不听,现在出了事,他倒好,量你不敢声张,一跑了之。你可知道,御膳房里经手的大小药材都要登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配些什么药,我怎么帮你?”
孟敛站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刚刚他本就不想惹是非,结果听了两句话,觉得这声音……好像就是从他的屋子里传出来的。
原来是敏洁知道这里没人住,就选择在这里向露洁坦白,她们都还不知道,孟敛今日刚刚搬进来,还没来得及收拾房间。
孟敛想了想,还在最下面的台阶上坐下了,不一会儿,露洁就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身后敏洁还喊着“露姐”追出来了。
孟敛立刻反应过来,跑到了另一边的盆栽后将自己藏起来,露洁眼尖,还是看到了他,她走过去把孟敛揪出来,变了脸色,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侧身笑道:“敏洁啊,我有办法了。”
小半个时辰后,孟敛拿着腰牌顺利出了宫。
现在已是日暮,宫中鸦默雀静,冷冷清清,久处宫内的人早就练就了一身走路无声,轻手轻脚的本领。夜幕笼罩,皓月当空,与这诺大的宫城相对,茫茫乎乎,不似人间境。
宫外却是另一番景象,街上人声鼎沸,攘来熙往,商铺门前的红灯笼高高挂起,随着一阵阵轻风微微摇曳,映出一片夜沉沉红浮浮的瑰丽景色。
孟敛轻巧地在人群中穿梭,穿过了几条主道大街后,便拐进了一条狭窄深巷中,他加快了脚步,一路疾走,又拐了几次弯,终于来到了他曾经的家,孟府。
他转到了靠近后门的侧墙边,估量了一下位置,退后了几步,然后借力一跳将自己挂在了墙上,轻松一跃便跳下去了,他站稳之后,就往他爹孟于宸的房间里跑去。
一路上孟敛有几次都差点被府里的小厮侍女发现了,但是他身形小而灵巧,通通都躲过去了,终于来到了孟于宸的房门前,还没有见着人,眼泪就已经落下来了。
他抬手就想敲门,突然听见了二姨娘的声音,马上又放下了手,弯下腰快步走过,将自己缩在一边黑暗的角落里。
屋里两人在窃窃私语,他什么也听不到。
片刻后,二姨娘就跟他爹吵起来了,尖声道:“好啊,你去守着你的宝贝儿子去,我的小启只有我来疼,你个没良心的,我当初就不应该嫁给你,呜呜呜……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是我的小启啊,呜呜,娘对不起你啊……”
孟于宸无奈地说:“阿敛我已经送去济州让他大伯帮忙带几年,等他长大之后就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我偶尔去看看他就好了,我怎么就没良心了,阿敛一个人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我都不知道,你说我对不起你,可我对不起阿敛的娘啊,我去看看他而已,我……我不会带他回来的。”
“你能保证吗?你能吗?你一见到你宝贝儿子,你还能忍住不带他回来吗?呜呜呜呜,我不信,你自己恐怕也不信吧,听我的,你给了你哥一大笔银子,你哥不会亏待他的,他有吃有穿的没什么不好,别想着去看他了……”
二姨娘后面说了什么,孟敛已经听不进了,他满脑子都是他父亲的那一句“我不会带他回来的”“我不会带他回来的”,这句话在耳朵里飘来晃去,他待不下去了,他想走,他想跑,他想离开这里。
孟敛噙着眼泪,冲去门口,他不想翻墙了,也不想管爹爹和二姨娘发现了他会有什么反应,他只想跑。
一个下人路过发现了他,大惊道:“小少……”,还没讲完就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闭上了嘴。
孟敛的横冲直撞引起了一阵骚动,屋里的人纷纷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孟于宸和卢颖静也听到声响了,卢颖静先出门来,刚刚见过孟敛的那个下人跑过来小声地说了几句话,卢颖静冷笑一声,吩咐了那下人几句,下人便领命而去了。
她回到屋内,孟于宸问:“发生何事了?”。
卢颖静轻飘飘道:“无甚大事,府里进了一个小贼,我让人把他捉去报官了。”
孟于宸皱了皱眉,说:“无须报官,估计是小乞丐饿得慌了,给二两银子打发走吧。”
卢颖静笑道:“好。”
孟敛跑着跑着,突然有几个孟府的护卫来追他,孟敛的伤心里面顿时混杂了惊惧愤怒,他知道他没有退路了,没有人来救他了,他只能往前跑,更快地往前跑。
终于跑到了门边,他刚将门环拉开,便被抓着领子往后提起,他激动地挣扎着,手脚并用地不断乱踢乱打,又用乳牙狠狠咬那个抓住他衣领的那个人的手,被他咬住的人脸色一变,直接一拳打到孟敛的脸上,迫使他松开牙齿。
孟敛被打疼了,各种情绪融合在一起,他发起狠来,用上一个七岁小孩能用的最大的力气撞啊,咬啊,扯啊,又扑又抓又压,眼睛通红,眼神狠烈。
几个护卫被他这不要命的举动吓到了,又始终忌惮他的身份不敢下手太用力,护卫们一松懈,孟敛迅疾地找着一个缝隙就冲着已经半开的府门冲出去,后面的人记着卢颖静的吩咐,也跟着追了出去。
孟府所处的位置靠近城郊,有些偏僻,孟敛一出门就向着城门跑,街上空空旷旷行人稀少,偶尔有路人看见一个小孩被几个彪形大汉追赶,也遵循着明哲保身莫惹闲事的原则,离得远远的。
现下已是除月下旬,冷乎乎的风阵阵急吹,孟敛却丝毫不觉得寒风彻骨。
他拼命地奔跑,五脏六腑仿佛都在叫喘着赫赫炎炎,冷热交迫渐渐使他脸上浮现出一股不正常的潮红,眼神也晕晕乎乎的,天地颠倒在他眼里。
他突然看见了前面有两个飘着的人,他已经没有力气避开了,横冲直撞地一头栽进了其中一个人的怀里,在彻底昏迷之前,闻到了淡淡的罗浮魂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