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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后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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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上有一处鬼屋,闹鬼很久了,青天白日都显得阴森,宅子的位置不偏,可当地人都不会靠近,习惯了绕着走,时间长了,这一处就如同凭空多了个结界的样子。
“哎我就领到这了,喏你看,那前面那座就是咯。”
一挽着裤腿的农户指了指前面的宅子,回头对身后的人说道。
他侧过身,后面站了个身材窈窕之人,带了个斗笠,遮住了容颜,看着是个姑娘,姑娘身后还跟着一只羊,羊咩咩叫了两声,跺了跺前蹄。
农户转身要走,又免不了劝了一句:“眼下天快黑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真别去了吧,邪得很的。”
那姑娘扶了扶斗笠,开口是软声细语:“谢谢大哥了。”
这宅子在当地流言蜚语数不胜数,故事多得很,都还不一样,有人说里面布了邪阵,走进去的人被困住了永世都出不来,也有人说里面住了个青面獠牙的妖鬼,寻常时候化身为屋宅,那大开的门就是他的嘴,走进去的人实际上是进了他的肚子里,被吃掉了……
也不是没请过道士大师什么的来降妖除魔,都是白搭,十个有七个都出不来,另外三个出来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今日来着小姑娘,该是外地人,不知何故,硬是要找这宅子,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不是送死的么……
农户叹了口气,扭头走了。
女人在宅子前站了好一阵,又看了看天色,天黑的差不多了,她拍拍羊的头,如赴死一般道:“走吧。”
羊舔了舔她的手。
斗笠下她的脸色惨白,皮笑肉不笑了一下:“你倒是不怕,我可怕得要死的。”
她一边摘斗笠一边踏入了那个敞开的门里。
斗笠下一头黑发柔顺似水,衬地她肤如凝脂,她眼瞳也黑,睫毛根根分明,眼睛弧度自然地带着月牙,笑起来必是十分明媚的。
可现下她五官紧绷着,一步步走地很慢。
她进了院子就感觉到一阵不同寻常的阴冷,那种冷在这大夏日地给人一种心慌感,可她还是转过身,反手关上了门。
“吱呀——吱呀——”
老旧的房门发出刺耳的响声,她确认关好了门,才回身,羊已经站在她几步远外了。
她小跑两步,跟上羊。
“你别离我那么远,我害怕呀。”
羊如同能听懂她的话,果然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了。
宅子里静悄悄的,外面的声音一点都传不进来,就是在这极度的安静下,她忽然听见有脚步的声音,起先听到的只有一个,然后越来越多,冲她的方向过来了。
脚步的频率很慢,像是人拖着步子在走,她将羊又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此时一处房屋后面闪过一道影子,影子闪了了一下又退了回去。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紧张导致的眼花,眨眼的瞬间人影突然又窜了出来!
她下意识退后了两步,身子微微有些抖。
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那是一列人,不,说是人,他们面上面目呆滞,眼神空洞无光,早就不是人了,可是那些“人”却在走……
为首的那个双臂僵直地打开着,每个人都走得摇摇晃晃,从正面看过去就像一个身体里不停晃出了更多颗头。
“救……救命啊……救救我!”
在那些“人头”的末尾,有一个真正的人。
那人拼命蹭出身体冲她呼喊:“求求你,救救我……”
他满脸都是泪痕,整个人虚脱地像是被折磨了几日几夜没睡觉的样子,他眼眶泛黑,她能感觉到,他快要死了。
“姐姐,来玩吧~”
宅子的上空中传来一个孩童稚嫩的声音。
她抬头,除了漆黑的天,什么都看不见。
“姐姐,来玩嘛~”
那个声音又说道。
声音很空灵,那不该是人的声音。
她绕了绕,试图绕到后面去拉最后那个男人,谁料为首的尸体倒是忽然灵活了起来,无论她往左还是往右,都生生挡在她的面前。
她绕不开那个长队,只得冲后面男人喊:“你过来啊!”
男人边哭边说:“我过不去……呜呜……我的手……”
手怎么了?
她推了推羊,羊领了她的意思,朝队尾跑了过去,为首的男人立马转了方向朝那边扑去,而她朝相反的方向跑,如此以来为首的男人一时间有点不知该往哪边拦了。
乘了这个时机,她才有机会冲到末尾,拉住男人的手就要往远处拉。
这一拉,根本拉不动,反是男人发出惨烈的叫声。
她回头定睛一看。
难怪男人走不掉,他们的手,全部用钉子死死缝进了前一个人的身体里。
她脑中忽然空了,全然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羊叫了两声,发了狠,直接朝那些人身上咬了上去。
早已是尸体的人是不会疼的,他们还在试图拦着羊,可架不住羊的力气,身上被撕扯出了好几个窟窿。
“你在做什么!”
头顶那个声音发了怒,她四下张望,想要找出说话人的所在地。
然后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如一道风,落在地上。
羊被那人用力弹了出去,撞在门板上,羊发出了呜咽的声音。
“你把我的玩具都弄坏了!你赔给我!”
她这才看清,面前的是个只到她胸口高的孩童。
孩童面色青灰,脸上的肉坑坑洼洼像被什么咬噬过一般,最可怕的是他那双眼睛,准确说,他没有眼睛,眼睛的地方是两个黑黑的窟窿。
还有他的脖子,几乎就是一段森森的白骨……
他身上穿着不知道什么颜色的里衣,上面到处都是发黑的血迹了。
男人看到他,立马吓得昏了过去,而随着他的出现,那列尸体也不再动了。
她移开目光,想起什么似得,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她对着纸条念了出来:“里阳镇越面西街的段文文,是……是你吗?”
男孩此刻若是有眼睛必然是死死瞪着她的。
“我是你的接引人,我叫曲藻,来接你回地狱。”
男孩嗤笑了一声:“什么鬼玩意,我才不去!”
曲藻想要靠近他,又不是很敢,踌躇了一阵,还是鼓足勇气道:“你跟我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地狱虽然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可早去早投胎嘛,好过你现在……”
好过你现在在此祸乱人间为非作歹……
段文文忽然厉声打断她:“这里是我家,为什么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可是你家里人早已经不在此处了。”这里早就是一处荒宅了。
“所以我要在此等他们回来。”
他的容貌眨一眼看可怕,可看久了曲藻也敢直视过去了:“他们不会回来了。”
“你胡说!娘明明说过的,大家去祖上上坟了十日之后就回来,我只是,只是因为我生病了才没办法跟着去的!”
“那你等了多久了?”
“我等了……”是啊,他等了多久了?他细细回想,却连自己都数不清楚……
曲藻接着道:“他们就是不要你了,编个借口而已。”
段文文沉默了。
继而他忽然尖叫一声朝她扑过来:“不可能的!你是坏人!你骗人骗人!我杀了你!”
曲藻动作也很快,几乎在他起身的瞬间,她已从腰间摸出一道锁链,朝段文文一抛,锁链似有自己的意识般,冲男童飞了过去。
锁链很细又很灵活,段文文躲闪了几下都没有躲开,不过片刻,锁链的一头已经绕上了他的脖子,另一头回到曲藻手边,她轻轻一拉,段文文就再动弹不得。
“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是你别再自欺欺人了,你的病好不了,对你的家人来说是个负累,所以他们才抛弃了你。”
她循循善诱:“你跟我回去,乖乖受完罚,表现好一些,我好跟阎王求求情,下一世给你选一个好一点的家投胎好不好?”
段文文如忽然失了力气瘫坐在地。
是啊,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的,其实他听到过爹娘在说,要去城里找份工,他的病他们快耗不起了。
爹还说过,孩子而已,没了还能再生的……
爹娘就是不要他了,才会任由他孤零零地躺在这栋宅子里等死,可是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啊,疼的时候他都咬牙忍住了的,晚上连咳嗽都不敢大声了怕吵着爹娘……
为什么爹娘还是不要自己了?就这么狠心吗?
任由他一日一日躺在床上虚弱不堪,任由他被屋里乱窜的肥硕老鼠生生咬死……
然而就算他死了,他都还在自欺欺人地等他们,指不定他们都有新的小孩子了……
没有人来戳破他的妄想,他就在这没有结果的等待中过了多少个日月……
他将闯进家里的那些人都杀了,做成玩具陪自己打发时光……
真是可笑啊……
段文文捂住脸,嘤嘤哭了,只是他空洞的眼眶再也流不出泪水。
地狱,阎罗殿。
“这次你也完成地很好呢。”
嘉懿笑笑,合上了手中的生死簿。
“契机还没有到吗?”
嘉懿看向她:“又是这个问题?”
曲藻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问这个问题,只是,这个问题好像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样子……”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成为地狱的接引人的,感觉像是过了很久很久,接引人是由人来做的差事,可成为接引人的那一刻起,又不能算之为人了。
其实很多次她都想退却的,她胆子小,接引人却是要去接鬼的,鬼都长得很渗人,要不然就很凶,反正那么久了,她还是很害怕。
她唯一能记得的,就只有那个问题和她自己的名字。
模糊的记忆里,她好像一直在等一个人,然而又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契机到了,她就能等到那个人了。
嘉懿望着她,似笑非笑:“也许快到了吧。”
曲藻点点头,心里忽然多了一丝欣喜,她退了出去,牵着她的羊。
地狱里没什么她喜欢的地方,到处都阴森森的,除了她自己的房间她唯一喜欢呆着的地方就是奈河边。
那里勉强算得上有些风景吧。
因为奈何桥边上被孟婆种满了彼岸花。
但奈河里面那些挣扎的灵魂又让她十分不舒服。
“阿藻又来啦?”
孟婆虽然叫孟婆却是个年轻的女孩子,此时还没到时辰,没有那么多排着队过河的人。
“今天有没有等到那个人呀?”
曲藻笑笑摇头:“但是嘉懿说快了。”
“哎,”孟婆冲她直摆手:“嘉懿最喜欢开玩笑的,她的话不可信的。”
“是嘛……”她摆弄着手边的彼岸花,心里那份欣喜又沉淀了几分。
“哎你别啃了这又不是草!”曲藻推开羊的头,这头羊她也想不起究竟是哪来的,总之一直跟着自己,每次来奈河,都喜欢啃彼岸花,可它明明都不需要吃东西的。
“哎呀你就随它去嘛,反正这花多得是。”
羊听孟婆如此说,动了动耳朵,跳着往远处去了。
曲藻带着羊在奈河边呆到等着投胎的鬼们过来,才起身回了自己的屋子,然而一回去,就看到嘉懿拢着双臂站在她的门前。
她来找自己,除了交代下一个要引路的鬼,没其他别的了。
只是这一次这么快吗?
“来了哦。”嘉懿脸上挂着看不透的笑意。
她冲袖中抽出那只白骨手,手上瞬间莹莹亮了一簇鬼火,一般的鬼火都是青色,这一次却是烈烈红色。
曲藻睁大了眼。
她从火中抽出了张纸条,她递向曲藻。
“三日后,这个地方将诞生一只大鬼,你去接吧。”
在听到“大鬼”两个字时,曲藻嘴角抽了抽,她有点不想去接了。
“能……换个人吗?我还没接过大鬼的……”
嘉懿朝她走近了两步:“大鬼百年诞一次,没接过很正常。”
曲藻还是不太愿意:“可是……”
嘉懿的手停在空中,她歪头看她。
“可是……大鬼是不是都很凶啊?”
嘉懿轻笑:“或多或少吧。”
将字条塞进曲藻手心,随又补了句:“都这么久了,你还怕啊。”
字条展开,上面写了几个字。
西奎,湖城,木乐山。
只有个地址,却没有名字,她握住字条,手不自觉地有些抖,分不清是害怕还是什么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