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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急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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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秀冲过去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所以在看到面具下那张布满伤痕的“脸”的时候,心里窒了一下,紧接着她反应过来,又迅速出手。
这次霍西躲过了,不仅躲过还一出手直接制住了她的喉咙。
那张疤痕纵痕的脸朝她凑近。
熟悉的恐惧感再次捏住景秀的咽喉。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喉间的窒息让她说话困难。
霍西也倾身在她耳边道:“你别忘了你这条命是谁给的。”
他言语很轻,甚至听不出一丝凶意,但就是让人胆颤。
“你也别忘了……是谁又把我拉进……深渊的……”
“哼,”霍西冷笑一声:“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深渊是什么……”
他倏然收口。
曲藻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拉住了他掐着景秀咽喉的手。
她定定看着他,神色复杂。
但是有一种情绪他看明白了,是害怕。
吓到她了?
因为他的脸还是他做的事?
或者都是。
他像是被烫着一般,迅速抽回手,背过身只对景秀说了句:“看好你的王爷吧,别多管闲事。”
拾起地上的面具,他打算离开,却在抬腿的瞬间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小心翼翼问:“灯还没做完,明日……你还来么?”
他咬牙。
后面景秀恼羞成怒吼她:“你是不是疯了你!”
霍西走了,若不是景秀拉着她,她几乎要拔腿追过去。
“你放开我呀景秀!你放开我!”
景秀扣住她手腕的力道死紧:“放开你叫你去送死?!他那样杀人不眨眼人你到底在想什么!”
“啪!”
景秀不敢置信捂着脸。
刚刚曲藻用包着布条的手忽地扇了景秀一巴掌,在巴掌落下的一瞬间她就后悔了,她这辈子,还没打过人……
受了伤的手掌火辣辣地疼。
她仍然执拗地说了一句:“不准你这样说他。”
景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无语冷笑一声,松了曲藻的手腕。
“他这样的人,你究竟在执着什么?他手上的人命,足够让他永世不得超生,他骗人,炼蛊,杀害同门,利用无辜,草薙禽狝,这样的人你还对他还抱有什么希望?”
风吹过曲藻耳畔的碎发,有几丝贴在脸侧,她红着眼眶深呼吸了好几次,说出口的话却是一字一顿的坚定:
“我知道他杀人如麻,他穷凶恶极,他残暴没有人性,这些话,这些流言我听过无数遍了,可是我没有见过,和他相处的短短几个月我从未见过这些,我没有见过他恶意杀人,没见过他恶意伤人,甚至没有见过他对谁无故凶过。我看到的,是他身文分文也不偷不抢,哪怕是捡破烂上街头卖艺,他都是用他自己的双手挣钱过日子,他也许不太管闲事,可若是开口让他帮忙,他从来不会拒绝也从未求过回报,我不知道他之前经历过什么事情,我只知知道我看到的他,是个再善良不过的好人。”
景秀听罢,像是气急而笑:“好人?呵,我看你是病得厉害,随你吧,你就算了死了也与我没有任何干系。”
她甩手离开,剩下曲藻一人站在原地。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盏残破的灯,和她单薄又孤高的身影。
是了,在这一瞬间,她忽然看明白了她心底的想法,话是冲动说出口的话,却也是真正的心里话。
不论世人如何传,不管史书将如何写,她眼中清清楚楚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就像那个年轻的学生眼中的父亲。
父亲是个好官。
而霍西,他也许算不上什么好人,可是他对人很好。
这就足够了。
曲藻在灯下等了一夜又一日,他却再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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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物研制的事总是起起伏伏,但大多数时候来说,微小的成功在不断扩大的失败面前根本算不上什么,有时候寺京也会自我怀疑,做着一切,真的有必要吗?
若不做,那这场仗又如何打?
这是麟王当初对他的回答。
等着瘟疫自然的褪去?或是等着这一城的人死亡?
那便是彻彻底底的失败。
同样的疑问同样的存在于鬼乐的心里。
眼前这个无所不能的麟王似乎也已经陷入了止步不前的困境。他忽然有些茫然了,不知道这座城还能经得起几番摧折。
它是不是快要死了?
鬼乐望着黑压压的天,心里免不了一顿窝火,城是如此,这天气也这副鬼模样!
还有一件让他感到糟心的事——霍西不见了。
甚至他那个小跟班事时时不见踪影。
正想着,眼底窗下闪过一个人影,他火速从窗前撤开,直直往楼梯而去,终是在楼梯口堵住了他。
“站住。”
鬼乐大呵一声。
雪无脚步顿住,转头。
“你们二人,忙什么呢?老师不在就罢了,你干什么去了?”
雪无低头啧了一声,这小王爷属实碍事得很。
然而他那一瞬即逝的表情并未逃过鬼乐的眼睛。
“你什么反应?是不是在骂我?”
雪无抬头,敷衍地说了句:“怎么会呢,”未待小王爷再开口质问,他紧接着道:“麟王那边都闹开锅了,你怎么还在这?”
这句算是成功转移了鬼乐的关注点,他急问:“麟王怎么了?”
雪无眼睛一转,抬手挡在嘴侧,几乎只见口型不出声音地回答:“有人行刺。”
“什么?!”
城主府的地牢里此时锁着一个人,那人身材瘦小,瘫软在地,看着虚弱地很,几乎连镣铐都用不上。
哐当一阵响声,牢房的门被打开,一人负手而入,他打了个手势,牢房外的人又退下去了。
那人向前走了几步,轮廓才从阴影里露了出来。
地上的人勉强抬起眼皮看了一眼。
不怒自威,麟王殷泽。
他又重新垂下眼。
前一秒他还以刀刺他,而今他却全然不见恐惧,在他身前蹲下,居高临下看他良久。
地上缩着的是个才十多岁的少年。
少年时不时低咳几声,嘴角带着血丝。
“你叫什么名字?”
殷泽的西奎语说得很流畅,少年却连头也没抬,似根本没听见一般。
“有家人吗?”
家人二字像是一根血刺一下刺痛少年的心,耸达的眼陡然怒睁,眼里的恨意直往殷泽那双无波无澜的眼射去。
“看来是有了,父母?”
“死了。”
少年压住怒气,那两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压出来的。
“兄弟姐妹呢?还有活着的吗?”
殷泽继续平静地与他说话,他琢磨不透他的想法,那个人告诉过他,如果面前这个人不死,死的就会是他,他可不怕死,得了这病,他本就是个将死之人了。
殷泽看他不说话,换了个姿势,眼光瞟到他骨瘦如柴的手指,轻声道:“如果有的话,我猜你该是个哥哥。”
少年枯瘦的手指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
殷泽停了停,又接着说:“做大哥的得有责任照顾弟弟妹妹,你这样……要如何照顾?真是可怜,小小年纪没了父母,现在连哥哥也没了,他要怎么活?”
他听说这个少年硬得很,审了几轮了,几乎一个字没套出来。
所以他有心激他,而他再怎么硬气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你闭嘴!!”
少年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用尽力气竖起自己身上最后的刺。
“你闭嘴!你没资格!你们这些当官的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男孩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溢出眼眶,他明白他不该在敌人面前示弱,可是他心里憋着的那种压抑情绪此刻就似火山爆发般直冲而出。
恨意、悲痛、无奈、自责每一样都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如果不是你们封了城北,爹娘不会生病,不会被那些官兵抓去活活埋死!你们只知道你们自己的安危,穷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多少人被困在里面饿死、病死、渴死!你们当我们是污泥,而你们又能高洁到哪里去?呸!”
殷泽静静看着少年发泄。
“你问我弟弟怎么活?呵,在这种地方,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话落他又大口咳了几声,少年脏污的脸因为泪水变得更花,可他那双眼睛在这昏暗的牢世里竟然亮得惊人。
“谁让你做这些的?”
少年瞪着他:“我是不会出卖他的。”
“你很敬仰他?”
“如果这个世界有神的话,他就是神。”
殷泽点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好,那我问你,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如此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少年哑声笑了:“他至少不像你们这些狗官,只会庇护有钱人,他把我们当人看,而不是过街的老鼠,他给我们吃的,给我们逝去的亲人买棺材立墓碑,告诉我们血仇必须血报!”
“你知道吗,今天这一切都是你们亲手造成的,如果你们不逼我们,也不会有今天,这就是报应!”
“所以当初街上咬人故意传染瘟疫也是你们做的?”
“呵呵,你以为呢?都是从肉胎里出来的人,凭什么只有我们感染这恶心的病?凭什么只有我们经受这些痛苦?就因为我们穷、我们低贱,所以我们就不配活着?”
少年从大口喘气到声音渐渐低弱,他似乎也清楚,自己这短暂的生命似乎是真的要走到尽头了。
“他做这些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少年咽了咽喉咙里的腥甜:“他要你死。只有你死了,这个狗官当道的肮脏国家才会亡。”
殷泽忽然笑了,反是少年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你对这个国家感到不满意?对你自己的命运不满意?”
“你错了。”他轻轻拂开少年凌乱发丝,露出那双明亮的眼睛。
“你口口声声说着生命的高贵,但你想过没有,你们害了多少无辜的人,就为了我一人的命?我有多值钱,能拖那么多人给我陪葬?”
少年眼中头一次露出了一丝矛盾。
“你们扩大感染人数,死了那么多人,他们里面也有贫穷的人,他们有父母有兄弟姐妹,但是因为不必要的感染,他们或许死了,或许失去了家;你们污染水源,老百姓不得不去很远的地方打干净的水,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怎么办?那些腿脚不便的老人怎么办?谁去顾他们啊?”
少年眼神晃动地厉害,他的恨意头一次如此彻底的消失。
然而殷泽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仰着头对上他冷峻的眼:“还有一点我告诉你,如果你对你的命运不满意,你不该想着去报复命运,正确的做法是让你自己成为更强更优秀的人,然后去改变命运;你厌恶自己的国家,厌恶贪官污吏,就去想办法读书,考功名,当个好官,用自己的力量把国家变好。”
“咒骂的话谁不会说,逞口舌之快算什么英雄。”
少年眼神空洞,像是整个灵魂被抽干,信仰在刹那间崩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一切究竟意义在哪里。
殷泽站起身,居高临下最后问了一句:
“如此以来,你还当他是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