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阵｜廿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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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九闭上眼，再睁开，四周是一片浓郁的黑色，现在是几更天了？她抬起头，天上却没有月亮。
腰腹部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她皮肤白皙，捂在黑色外衣上的手已是血红一片，疼虽然疼，可她苍白的脸上忽然起了一丝笑意。这丝笑容倒是让她看起来更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子了，她忍着痛，从衣兜里摸出个小小纸包，里面是白色的药粉，她心中再清楚不过，只要撒上这药粉，身上的伤很快就能止血，也不会如此时这般疼痛，然而下一刻，她手一松，药粉顺着风被吹散，药纸也打着旋儿落在一旁的溪水里，一下就被冲远了。
她从十岁就被惊门选中了，惊门的人接的都是命悬一线的暗杀任务，每次出任务前都做好了死的准备，受伤是值得庆祝的事，毕竟命保住了比什么都重要。
哪怕残肢断腿，都比活不了来得强。
再疼她都可以忍，只要还活着，只要她能活着。
活着就可以去找他。
她想起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心里就开心得很。
廿九预估了一下自己的伤势，刀伤很深，但不至于致命，那就够了，够她从这鬼里鬼气的林子里走到他所在的医馆了。
伤口处的血流的太快了，她得走快些。
城门已经关了，她在门边上放了暗号，不一会城门开了一个小缝，巧好容一个人进入，她从腰间摸出牌子，递给里面的人看了一眼，闪身进去了。
街道上几乎没什么人了，只有零星几个店铺外挂着的灯笼还亮着。她避开士兵巡逻的路径，熟稔走到一个挂着“医”字灯笼房门外。
灯笼里的烛火跳动着，发出暖色的光。
廿九后退几步，这个时候她只能翻墙而进了，以往这墙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事，轻轻一跃就上去了，只是今日她伤在腰腹，又失了很多血，身上已经有些使不上力，最后分不清究竟是自己没站稳摔下来了，还是脚滑了没定好施力点。
她趴在地上，哼了一声。
眼睛看东西有些花了，可意识还算清醒着。她看到不远处的屋子里亮着光，然后有一个瘦高的身影推门出来了。
他往四周打探了一阵才看到树下缩着的人影，廿九轻轻笑了，他眼睛不太好，这大晚上的，更是看不太清楚人，她看着他朝她走过来，走近了，那张俯视着她的脸上带了一些熟悉的不耐烦。
“又是你。”他说。
他的声音低沉，已经和小时候很不一样了，小时候声音还高一些，她总能很清楚地在一堆孩子里听见他的声音，只要听到她就悄悄留意着，一直到了今日，他变了许多了，她似乎依然一成不变。
还是喜欢跟着他。
哪怕他们从杜门离开，她入了惊门，他入了死门，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几乎一年见不上一次面，可是，几年前在这个医馆里，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和一堆毒物打交道，她之前因为任务也从他那里领过药，可他手边总是带着不同的医书，看来他并不喜欢死门，也对，做医生其实更适合他。
寺京，他明明是个天才，为何一直排行老五，她大概也有些明白了。
廿九仰躺在地上，朝他笑了笑，她不知道自己那副笑容其实算不上好看，疼痛让她脸色糟糕，赶路让她头发狼狈，可她自认为，这副笑容是真诚的，时隔六十七日，她真诚地很高兴又见到了他。
寺京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她知道他已经不记得她了，两人之间的记忆似乎只有她一人保持着，于是她便时时回忆，如果她不记得了，她和他之间的联系似乎就真真没有了。当她在黑暗里蛰伏着等着杀人的时候会想，当她执行完任务有短暂的休息时会想，所有小小的细节，所有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她都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
他第一次给她糖的时候，脸上就已经是一副老成的表情了，那一次她为了帮他们那组的人挡机关暗器，崴到了脚。那时候大家都挺小的，他也才十二岁吧，站在组里像个小大人，有模有样地跟她说大恩日后必以报答。
什么大恩，不过举手的事情，这点小机关对她的功夫来说还不是轻而易举，只是自己当时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才会崴到脚，事后她被组里的师姐大肆骂了一顿，因为这额外的举动，他们组原本第一的成绩变成了第二。
她嘴里抿着甜甜的糖，不说话，听着师姐骂。
他第二次给她糖，是她帮了他一个忙，其实不是帮他，是他让她帮另外一个叫景秀的女孩儿，她其实不太乐意的，但是他眉宇间的焦愁终究让她心软了。这一次她没受伤，也没人骂她，她坐在一条小河旁，拆开糖衣，抿着糖，忽然觉着，这糖好似也并没有那么甜的。
他第三次给她糖，是她和他搭档的时候，终于和他一组做考核了，还是他邀请的她。
他说他得解毒，需要个人，她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后来她喝了毒才知道，毒比那些皮肉伤来得痛苦多了，毒发的时候，五脏六腑没一处不疼，她难受的想要拿头去撞墙，她已经算是能忍疼的人了，可那种钻心的痛苦，让她忍不住想去一头撞死。
不过他还是成功解了毒，后来她听说他抽中的毒是那次最难的一种，但他是解得最快的那个。
分不清是汗还是泪让她视线模糊，她虚弱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他从怀里摸出一颗糖放在她手心里，再轻柔地将她掌心合拢起来。
他的手暖暖的，指骨的触感很明显，包着她的手背，哪怕只有一瞬间，她任然克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他静静离开，她虚弱地将糖纸拨开，把糖放入嘴里。
有些事，她记着，但很少去回想。
比如他一直没有叫过她名字，比如她帮他挡了机关，而他条件性护着的是那个叫景秀的女孩儿，比如他来求她帮景秀做考核任务，比如他因为不忍心让景秀受苦才找了她去做试毒的人……
廿九重新闭回眼，糖很甜，心里很苦。
他从地上将她抱起来，她的头刚好靠在他心脏的地方，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她觉得挺安心。
回房的路上，他一路不停地念叨着，带着一些怒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太胡来了！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检查完伤口后，他的怒意明显了好多，然而廿九睁开眼，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她当然知道，但她也不傻，她算着呢，从那外面走到这里，不至于到死的地步。
“我要缝伤口了，忍着点。”他像是拿她没办法，剥了颗糖塞进她嘴里，才开始处理伤口。
寺京虽然看着挺冷漠的，但其实要说的话也挺能说的，他一边熟练且快速地止血包扎，一边嘴没闲过：“这才多少天，又是这么重的伤，你们惊门做个任务都这么不要命吗？”
当然要命，她在心里想，还要留着命来多看看你呢。
“上次的伤也没好透，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在养？”
反正还有你在的，好得慢些也无碍。
“上次给你的药都用完了？待会再配些给你，那药寻常的刀剑伤都可以用，止血效果很好，第一时间记得涂上。”
当然……没有用完，不过刚刚被我扔了罢了。
“女孩子家家的，打打杀杀，身上这么多伤……。”
她不笑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她听到他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气，她就着烛火向他看去。
他眼睛不好，弯着腰，离伤口很近，自然察觉不到她又在偷看他了，他垂着眼睛，很是认真，手上的动作虽然快却带着一丝小心和谨慎，好似怕弄疼了她一般。
他刚刚那声叹息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有一点点心疼她了？
不置可否，她是存了一些小心思的，以往她其实没那么容易受伤，毕竟她功夫不弱，反应快，行事谨慎，不过自从在医馆和他重逢后，每次受伤她都很期待，因为受伤就意味着她可以再次见到他了，光明正大地见他，没有景秀，没有八象门，只有他和她。
一个没注意，他已经侧过脸来，正巧和她对视着，她的眼睛很亮，第一次她没有移开视线。
寺京笑了一下，缓缓开口：“这么多伤疤，这么丑，你怎么还没死啊？老来缠着我。”
他声音很轻，笑容忽然变得渗人。
明明是夏夜，廿九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她只觉得自己心脏似乎一下停止了跳动，嘴里的糖顶着牙槽，硌得慌。
“你说什么……”
寺京脸上的笑容消失，他沉着脸，站起身，摸过一侧的剪刀，站在她面前。
“听不懂话啊，我说你去死啊。”
他对着她的脸，举起剪刀，漠然的脸上带着一种厌恶。
夏夜蝉鸣，无风，热得人心慌。
刀尖朝着廿九急速刺来，可她不知为何视线落在了寺京背后的油灯上，灯火忽然闪了一下，如同有风吹过，烛光摇曳了一下。
不对！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阵｜廿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