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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曲藻的办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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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曲藻很早就到了栖宁说的那个巷子,城北的街和其他地方的街不同,几乎看不到路牌,都是又脏又乱的地方,她绕了许久才看到不远处的栖宁在对她招手。
“你准备好了吗?”
“嗯。”他昨日眼睛的肿胀已经消了许多了,但淤青依然明显,他还是有些紧张:“你的办法真的可以成功吗?”
“我觉得是挺有希望的。”曲藻冲他安慰地笑了一下,从包里摸出一个小瓶子:“这个是消淤青的药,你记得早晚涂一次。”
栖宁抬头,怔怔看着曲藻,从来没有对他这样过。
“拿着吧,我只帮你带出栖谣,后面等着你的才是一场硬仗。”
少年眼神再次坚定起来:“没问题,我已经十三岁了!”
曲藻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你才十三岁而已。
两人算好时间在巷口等了一会,便见远远有一队人过来了,其中四个人抬着一顶花轿,另外一个中年女人扭着身子快步走在旁边,边走边用帕子擦拭额头的汗。
“来了?”曲藻小声和栖宁确认,少年抿着嘴唇重重点了下头。
“好,就照刚才我跟你说的做,还记得吧?”
“记得。”
“那我过去了。”曲藻弯着身子以前面人看不到的角度往巷子里面摸去,停在一家门户面前,闪进提前就勘察好的一处门后。待到那抬轿的几人走近了,两人暗地里交换了眼神,栖宁走了出去。
“哟,这不是栖家娃儿嘛,你妹儿呢?”
那妇人正是此次帮忙迎亲的媒人,由于那家老爷娶了那么多次了,后来所幸每次都找她办了,终归还是熟人方便。
栖宁喉头滚了滚,双手在身侧捏着衣衫下摆,一字一顿说道:“妹子还在里面换衣,大娘在此处等等吧,里面窄,花轿也进不去的。”
媒人朝里看了一眼,果然是窄,不过离这家门口也没几步路了,她心里知道,那老爷娶了那么多次了,礼仪什么的早就不重要了,只要将人带到咯,哪怕是绑的,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她将帕子当扇子扇,这鬼夏天就是热,这么闷热指不定待会又要下雨了,忍不住催促:“还有多久呐?耽误了吉辰可就不好呐?要不我进去帮帮?”
说着就要再往那巷子里看,然而栖宁眼疾手快竟是一把拉住了那婆子,他年纪虽小,力气可不小,这一拉扯直接将婆子拉到一旁墙后面。
婆子脸上神色一紧,栖宁快速调整神色:“大娘别担心,妹子在换衣了,我让她换完就马上出来的,我才在这边等着,很快了,这边阴凉些,大娘在这等等便是,几位大哥也过来乘乘凉休息一会吧。”
婆子眼珠转了转,虽说前些日子这娃子闹得挺凶,不过嘛……她对栖宁上下打量了一番,看着样子是被他爹好一顿打了,她为那位老爷做事也这么些年了,什么情况没见过,耍浑的撒泼的,偷偷逃走的,多了去了,她记得这巷子只有这一个出口来着,虽摸不清楚这娃子心里打什么主意,不过要逃必是得从这经过的。
于是她也不坚持了,就地找了个阴凉的角落靠着,顺便能将那巷中过往之人看个仔细。
同一时间,那头的曲藻看着栖宁引那婆子进入墙后了就立马闪身出来敲了敲栖家的门。
敲了好几下,才有个低沉混沌的嗓音从里面应了一声,随后,门开了,门后是个眼皮耸达着的老头,鼻头红着,一看就是喝多了,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地。
“栖家爷,我来接栖谣啦。”
那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曲藻一番,曲藻本想着他既是喝醉,打发起来应该容易得很,哪知那大爷并不急着让门,反是恶声问了一句:“你谁啊你?”
曲藻忍住背上的汗,略微拔高了声调:“哟,您不是喝糊涂了吧?怎么就不认识我啦?今儿可是栖谣的大喜日子,咱花轿还在外面等着呢,误了时辰可不好。”
那男人果然顺着曲藻的指向颤巍巍地朝外面看了一眼,巷口正是停着一顶花轿。
他一下就谄媚笑了起来:“哎呀,我记得上回来的不是你啊换人了?”
曲藻以帕捂脸:“嗨,风寒了,床上躺着呢。”
“行,进来吧。”男人终于退了半步,让曲藻进了屋。
来之前栖宁已经给她简单讲了屋里大致的布局,屋子本就不大,一眼就看了关着栖谣的那个隔间,男人抖着手从裤腰上艰难地摸出一把钥匙,一边开锁一边含糊不清地讲道:“这小女娃啊不懂事,你一路上多教教啊,别到时候伺候不好老爷,哎我是真没办法了才把她关在这,不然老想着跑,我这把老骨头日日睡觉都只敢睡在这门口哇,也是不懂事,大人含辛茹苦地把她养大,一点回报之恩都不知道,哼……”
曲藻咬了下唇,在心里把面前这男人骂了八百遍了,如果可以她甚至很想再打他一顿。
等他终于开了门,才看清这是一件废屋,黑黢黢地,隐约看到一个身影缩在里面,曲藻正要跨步进去,却被男人一只脏手挡住。
“诶,说好的,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曲藻看着他面目可憎的笑脸,深深吸了口气,从腰间摸出一袋钱,仍在男人手里,男人拿了钱,立马打开点了起来,曲藻看着他贪婪的姿态,忍不住想:这样的人凭什么为人父,凭什么还苟活在这世间。
此时脑中不知为何忽然出现了霍西那句话——
“只有恶才能抗衡恶,只有恶才能整治恶。”
不。
她摇了下头,想晃掉这念头,她转过身,就要朝栖谣走去。
“哎等等!”
男人在屋外喊了一句,迫使曲藻的脚步停下了,她一颗心掉在嗓子眼,难不成被发现了?
“等等!”男人走近了,冲曲藻问:“这钱怎么不对!”
曲藻额角一颗冷汗落下,她脑中拼命想着若是暴露了她是不是应该现在直接拉着栖谣跑出去……
她尽量平静地问:“怎么不对了,你好好数数。”
她背对着男人,听到身后又有数钱的声音,如果真要拉着栖谣跑那就该是现在,可是跑出去了又如何?巷口还媒婆子那堆人堵在那里,又能跑到哪里去?
短短的瞬息被拉扯地无限长。
“就是不对,怎么多了?”男人的声音里带着疑惑。
听罢曲藻缓缓松了一口气,她并不知道栖谣被卖成多少钱,她也是估摸着准备的,少了不好说,但多了就好说了。
她转过身,黑暗里看不清她冰冷的表情:“多的钱是让你以后都不要再找她,从此以后你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就算在路上碰见,你也不再认识她……”
末了,她才又加了句:“这是老爷的意思。”
幸好男人并没有起疑,谄媚地答应着:“嗐,明白的明白的,让老爷不必担心,不必担心。”
“接下来我要做些准备了。”
“哦哦明白明白,我不耽误你们啊,阿谣,过去听话啊,别给我们老栖家丢脸!”
说完男人又惦着钱袋哼着小曲儿往外走了。
曲藻仔细听到男人的声音远去,立马三五步跑到栖谣面前,女孩泪眼婆娑地,嫁衣被仍在一旁,依然穿着她自己的衣服,曲藻拉过嫁衣,急促对她说道:“别害怕,我是你哥找来帮你的,你站起来我看看。”
女孩在听到是哥哥找来的人时,心里的防备放下了一半,她虽不知道眼前的女人要做什么,但她眼神清亮正气,加上哥之前说过,他一定会想办法带她走的,哥从来没有骗过她。于是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
西奎的女子普遍比晏州的高,虽然栖谣只有十一岁,但身高也只差曲藻一个头,她点了下头,将嫁衣递给栖谣叮嘱道:“简单披一下就是了,待会出了这院门你再将衣服脱下来给我,这屋子出去没几步有个潲水桶你知道吧?”
女孩反应很快,点了点头,手脚麻利地将嫁衣往身上套。
“等你爹关了门,就马上把衣服脱给我,然后藏在里面,别出来,等你哥来找你再出来。”
话语间女孩已经套好了嫁衣,曲藻将那鲜红的盖头往她头上一盖,轻言道:“委屈你了。”
盖头下的栖谣咬着嘴唇,用力摇了摇头。
“你这妹妹是不是也太慢了?我得进去看看去。”
那婆子等了好一会不见动静,又作势要往那巷子里走去,栖宁就守在口子处,他余光朝那边瞟了一眼,正看到曲藻扶着一个穿喜服的人走出来,两人视线相对,栖宁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眼看着婆子一旦走到这路口再望一眼就会看到曲藻和栖谣在换衣的动作,那这一切就都完了,自己总得做点什么制止住才行!
他迅速回过头,拦在婆子面前:“大娘,我听说那老爷最近有些古怪是不是真的?”
婆子被他这一问,先是一愣,继而眼神开始乱飘:“哪有啥古怪的啊?”
“我听说他还吃生肉是真是假?!”
“啧!小孩子家家的别乱说话!”婆子对他做了个禁言的手势,大概是说完觉得自己反应过大,又忍不住推了笑脸道:“哎呀你哪听来的流言蜚语,今儿你妹妹大喜日子,说这些晦气的!别乱说谣言啊!”
他还待再拖,忽然听闻后面传来低低地啜泣,这是曲藻和他的暗号,这代表着栖谣已经成功藏起来了。
那婆子显然也听见了,不管不顾地往前走去,就见一人身着喜服的姑娘蹲在地上低低啜泣。
那喜服是她亲自送来了,她熟得很,这必是栖谣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婆子立马迎过去。
“哎哟小祖宗总算出来了,今天是你大好的日子哭啥呀。”
说着就要拉她起来,可这“栖谣”不但不愿起来,反倒是苦得更凶了。
婆子说了两句就没了耐性,早听说这家丫头闹得凶,还真是,可她这种场面她也不是没见过的,婆子使了力气,半拖半拉地将“栖谣”往轿处拉。
“栖谣”也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被婆子“硬拉”上了轿。
她怕自己身高暴露,一路上假装不乐意一直半弯着腰,幸好婆子只顾着拉扯她,并没有大多注意到身形的不对。
等到“栖谣”被推入轿中,婆子立马招呼几个脚夫起轿,生怕晚一点这轿子里的人就会飞跑出去一般。
栖宁早看到曲藻给他打的手势,他装模作样地推搡了一番,假装被婆子一脚蹬在地上起不来,看着婆子慌慌张张地跟着几个轿夫要走了,才抬起脸,正想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忽见那婆子又撩开轿子车帘进去了。
栖宁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就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那婆子也是走到一半心生谨慎,想进轿再确认一下,只见那小娘子整个人缩在轿子里,抽抽搭搭还哭个不停。
“哎呀别哭了别哭了,眼睛哭肿了还怎么嫁人呐,来让大娘看看。”说着就要上前捞起盖头。
“栖谣”状似害怕般躲闪了几下,可奈何那婆子执拗,硬要掀开看看才罢休,终于逮着个缝隙掀了盖头,只见“栖谣”哭得伤心,大半张脸都被帕子挡住。
“栖谣”眼见婆子掀开的车帘,忽然动身,一副抓住机会想要逃出去的模样,顺势还朝那婆子脸上挖了几道指甲印出来。
婆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往她腰上狠狠捏了一把,嘴里已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哎呀行了行了,你现在跑还能跑到哪去啊?你爹早把你卖了!这辈子就认命吧!”
又咒骂了几句,才狼狈退了出来,吩咐轿夫速速赶路,自个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往栖宁那边退了回来。
栖宁还摊在地上腿都是软的,他嘴巴动了动,到底是不是露了馅?他心里没底,也不敢说什么。
婆子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一袋钱扔在地上:“喏,这钱记得拿给你爹。”
说完才又转身追着轿子走了。
栖宁胸口起伏了好一会,才颤颤巍巍伸手抓过钱袋,连滚带爬地跑到那潲水桶面前,轻声敲了三下,桶盖开了一条缝,露出栖谣带着恐惧的眼睛。
他大松口气,拉开盖板,也不管味道难闻,将栖谣整个拉了出来,两人顾不得多说一句,跌跌撞撞转身闪进了另一个巷子里。
午后的巷弄本就沉静,除了夏日的虫鸣,几乎什么声响都听不见,自然也无人察觉有一个人影轻快地从墙上翻下落地,那人一身浅色宽大衣袍,一双异瞳里似风涌云起又似深不可测。
他万万没想到,她所谓的正义,她想出的法子就是将自己送去那虎口。
真是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