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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理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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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京揭开伤口上的纱布,伤口没有重新裂开,里面依稀可见有长出新的皮肉,周边也没有溃烂的地方,恢复得还行,他微微点了点头,从药箱里翻出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又取了新的纱布重新将伤口包扎起来。
他手法熟稔很快就处理完了,一抬眼,又见霍西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时耳根一热,假咳了一声,盖上药箱:“伤口这几日不要沾水,注意静养。”
说完就想要溜走,却听霍西在身后慢悠悠说了句:“见了师兄也不打声招呼,怎么门里的规矩都给忘了?”
他额角垂下一滴冷汗,依然尽力稳住自己语气:“曲姑娘呢,尤大爷让我带了东西给她。”
霍西轻笑一声:“我给支出去了,这里就你我二人,不必装了。”
寺京心知装傻也没用了,索性卸下背带,将药箱放在一旁的桌上,没控制好力道发出突兀的响声。
他嘁了一声,吐槽道:“还师什么兄,你不早就叛门了么。”
那日在尤大爷那里看到昏迷不醒的霍西,他着实大吃了一惊,若不是这人容貌早已熟得刻进了骨子里,他真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景秀明明说过他已经死了啊,怎么会在此再度遇上?
于是他才提出由自己去帮忙换药,但真到了换药的时候,内心又是期待又有些瑟缩。
毕竟物是人非已久,他也不知道这人是否还是以前的那个霍西,亦或者从早开始他就早已不是当初的霍西了,只是他自己还一厢情愿地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一直在找他,一直想再见他一面,再亲口问一句“为什么”。
然而现在坐在床上的这个人都和他心中记忆深处的那个人一摸一样,无论是故意惹他生气的说话腔调,还是那熠熠神采的眼睛,分明就是他认识的那个霍西,可他真是不懂,为何当初他会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毕竟他和景秀不同,景秀从一开始就怕他,而他从一开始就一直敬畏着他。
“怎么这般看我?是我变丑了?还是你眼神更差了?”
寺京从十五六岁开始眼睛就不怎么好,看远处的东西不太看得请,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喜欢眯着眼,常被门里的孩子笑,后来索性不管了,看不清就看不清吧,只要不是看不见就成。不过这距离霍西的容貌他还是能看得很清楚的,就是因为看得清楚,他才觉得他还是之前的那个他。
一个人的容貌或许会因为岁月而变化,但一个人的气场和眼神却是如何也伪装不来的。
“景秀说你死了。”
霍西笑了一下,没开腔。
“你究竟在干什么?”
霍西抬眼注视着寺京,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追着他,在八象门的时候,碍于身份两人其实走得不算近,但他总能看到他被自己发现而快速躲起来的身影,免不了有时候心情好逗他玩一玩,寺京性子直,虽然很多话压在心里不讲,行动却时时出卖自己。
霍西身体往后靠,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语气平淡:“休息啊。”
听到他这不咸不淡的回答,寺京一股火瞬间从脚底升起:“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寺京被他这副装傻充愣的样子刺激地深吸一口气,他在八象门的时候就看不透他,那时候他才几岁,他也不过十岁出头,可他那副天生带笑的嘴角背后似乎藏着无尽的秘密。
他是八象门最优秀的人才,未来有极大的可能是门派的接班人,他聪明又冷静,而这份聪明和冷静又让他天生带着一种危险的感觉,景秀说离这个人远一些,可他从小就一直仰望着他,无需刻意远离,他根本就无法向他靠近……
但是谁也没想到,他叛变了。
突然失踪的数年后,再次听到他的消息,便是化名为波金出现在了天元教。
天元教什么组织,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人口贩卖。他这样的人……他这样的人……
寺京望着霍西那张漂亮的脸,心中却浮现出那句脍炙人口的警言——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有毒。
他深吸一口气,让心中的火平缓一些,待稳住自己的情绪了,才开口道:“上次和景秀去天元山的时候,我就想,或许有机会能见你一面,到时候一定要当面问问你,为什么当初要离开八象门?为什么要去天元教?为什么要去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他苦笑了一下:“当然了,或许八象门也称不上多么光明正义,可天元教的那些事,早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为什么你会淌这混水?”
霍西脸上的笑意消失,他能看出寺京的生气,也能看到他眼神深处的关切,有些事他可以对他直言不讳,有些事却是讲不明白的。
“这不重要。”他淡淡说道。
寺京短促地笑了一声:“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敬佩你,其实门里的很多人都很敬佩你,开门里你年龄最小,可凡事最拎得清的也是你,无论做什么你都是一副不费吹灰之力的样子,你不邀功不炫耀,暗地里帮了好些人,这些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时候我们就一致觉得,最后接下八象门门主位置的,一定只可能是你。”
寺京有些自嘲地摇头:“八象门一旦入了门,要出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可你,竟然说消失就消失了,”说到这里,他忽然严肃了起来:“最诡异的是你消失后,门里上上下下竟然对此都闭口不提,就像……”
“就像从来都没有我这个人一样是吗。”霍西接过寺京话头。
“是,就像你从不曾存在一样,这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你告诉我啊?”
霍西眼神飘向窗外,风吹叶落,世间的事都是遵从着某种规律前行,每个人也都有属于自己的命数。
“寺京,你也不必事事偏执的。”
“不!我要听你说!我要听你亲口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霍西回头,脸上是高深莫测的笑意,和几年前那个负手立于亭中的少年一样:“我说的和你听到的没什么不一样,大多数人心中相信的是什么样,事实就是什么样,我确实离了八象门,入了天元教,就是这样。”
寺京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即便是此刻听他亲口说了,他也不相信,他也不甘心,他一直渴望着从他口中得到和世人不一样的结果,可是他没有。他在这里偶然遇见他,他受了伤,穿着落魄的旧衣,住着狭窄的旧房,当日的天才少年不在,当日的风光无限不在,当日那个信誓旦旦告诉他“即是学毒也能救人,只要自己的信念够强大,天命有何不可改“的人也在此刻渐渐不在了。
他心中顿感一片悲凉,纵有再多的话也不想再说再问了,只低头默默又背起了自己的药箱。
罢了,他连解释都没有一句,也许景秀真是对了,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天生的恶人。
若真如此,往日那些敬仰,那些尊崇,就算是瞎了眼都见鬼去吧,今日他捞他一命,当是两清了。
寺京往外离开的脚步终是停顿了一下,他偏过头头,对身后的人道:“你身上的旧疾太多,身子已不如从前了,自己好好注意吧,这次是最后一次换药,我不会再来了。”
“嗯。”
寺京抬腿又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我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霍西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回天元?”
天元发生了那样的大事,正是需要重整旗鼓的时候,他这个教主不在,这天下第一的邪教难不成就如此散了?
霍西垂下眼,如同在回忆什么。
半晌,就在寺京以为他又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很轻的声音,夹带着叹息和疲惫感,甚至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说,他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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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藻走在街上的时候听到好些人议论纷纷,零星依然会聊起的还是关于前几日月下诸宅子里的一场大火,她有些心虚,低着头一点都不敢停留。当初她也没想到会烧起这么大的火来着……
只不过月下诸竟然死了这一点她是万万没想到的,宅院中的下人都没有伤亡,独独月下诸死了。
“不过也难说,八爷本来仇家就多,黑吃黑这种事还见的少了吗?”
她前面走着两个巡查的官差大哥,两人一路走一路随口闲聊,只听另一人问:“已经定案了?”
曲藻耳朵都立起了。
“可不,这种案子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谁去认真查啊,再说了,那种大恶人死了,这湖城的地下势力去了一大半,接下来定是忙着各自整顿,咱的日子也会好过一阵子的。“
“这事不知谁做的,之前八爷也出过几次仇家纷争,最后都不了了之,这次这人可真厉害了。”
“也算是为民出害了呗,哎今晚上老地方喝一杯?”
“那必须的!”
若说前几日她还惴惴不安地话,这番话让她心中大石头缓缓落了地,正打算快走两步越过他们,却又听前面人提起一件事。
“城外那桩惨案,有进展了么?”
“嗐,有啥进展,这几日四处奔波地,还是一头雾水。”
“我听说那案子奇得很呢,屋子里到处都是血,跟宰猪场似的,真的假的啊?”
其中一个官差勾了勾手指,压低声音道:“这话别说出去,山下那屋,猎户两口子像是遭到什么猛兽攻击一般,被撕咬地,连个全尸都没留,太吓人了,我就看了一眼,回来一整日都吃不下饭。”
“猛兽?不对啊,在山脚下么哪来的猛兽?”
“哎,别说了,现在想着那场景我还倒胃口……”
曲藻愣了一下,她忽然想起山脚下那座怪异的屋子,和那个怪异的小孩。
两口子?不是还有个小孩呢?